巴雅拉氏接了舒舒覺羅氏轉(zhuǎn)交給她的信,還未曾看完,嘴唇就氣得發(fā)白,她本是繼室的繼室,門第說起來雖顯赫,可跟前頭兩位比起來就不算什么了,再說自己的兩個便宜媳婦,一個是元后的親妹妹,一個是皇貴妃的親妹妹,都是一等一的人家,自己這個做繼婆婆的有時還要陪一陪笑臉,只盼著兒子長大,娶個名門閨秀回來,不說要壓前頭兩個嫂子一頭吧,好歹也要能拿得出手,誰知宮里的溫僖貴妃一封信,把她的美夢瞬間打碎,烏雅家……早十年給她抬轎牽馬她都看不上的人家,除了生了個好女兒,一無所長,竟要跟她做親家了……這簡直是在打她的臉。
她抬頭看看舒舒覺羅氏臉上暖昧的笑,更是覺得像是有人拿大耳刮子抽她一般,可自己家的兩個娘娘都是舒舒覺羅氏的腸子里爬出來的,她這個為正室的,還是要笑,“這是貴妃娘娘的意思,還是德妃的意思?”若是德妃那個奴才秧子起了這樣高攀的心思,她立時就穿戴上公夫人頂戴,進(jìn)宮跟太皇太后哭訴去,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皇上的意思?!笔媸嬗X羅氏跟巴雅拉氏明爭暗斗了這些年,處處占著上風(fēng),豈會不知她的心思。
這五個字噎得巴雅拉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壓上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德妃又有孕……自然有人關(guān)起門來,對著墻角呸了一聲,這宮里真的是旱得旱死,澇得澇死,有人孩子剛剛半歲就再傳喜迅,有人則是日盼夜盼送子觀音不知道拜了多少次,就是無子。
可是暗地里罵得多,敢使計(jì)謀的卻沒有,德妃一個包衣出身的,到如今身居四妃之位,協(xié)理**,家里更是全家都被抬了旗,靠得是什么?無非“圣寵”二字罷了,這宮里出身、樣貌、才情雖說要緊,可頂頂要緊的卻是圣寵。
德妃圣寵至此,尋常人又能如何?
不要說尋常人,就是皇貴妃佟佳氏都是依著例送了賞賜,再沒有別的話傳出來,圣上已然下了旨,四阿哥已經(jīng)六歲(虛歲),不宜再在內(nèi)廷流連,特旨遷往乾西五所,入南熏殿西長房讀書。
皇貴妃忙著替四阿哥遷宮,自己又有了身孕,哪有空去管德妃再有孕這樣的小事,她已然生了二子一女,再生出個什么來,在佟佳氏那里都有點(diǎn)無關(guān)痛癢,她只是暗暗想著,要如何能攔著德妃少去管已經(jīng)挪出承乾宮的胤禛。
若說反應(yīng)大,還真就是胤禛反應(yīng)更大一些,他原不知自己親額娘不是佟佳氏乃是德妃,如今知道了,又聽人言額娘又再有孕了,心里難免忐忑,他已經(jīng)知道了,除了自己之外他的親額娘還有一子一女,他掰著手指頭算,若是再有一個,就是還有三個孩子了,額娘有了孕,對他就不似往常,他的親額娘,有這么多的孩子,又豈會在意他?
再加上馬上就要移宮,離開從小長到大的承乾宮,搬去乾西五所,難免忐忑,脾氣也是一天比一天大,整日里來來回回不得安穩(wěn)。
他不知道的是不得安穩(wěn)的不止他一個。
佟佳氏在算,秀兒也在算,兩人都盯緊了四阿哥離了承乾宮之后,必須要備齊的身邊人手,首先是諳達(dá),皇子身邊要有弓馬騎射諳達(dá)五人,內(nèi)諳達(dá)三人,八人中又有一個總諳達(dá),這些人都要自滿蒙貴族中挑選,一要騎**湛,二要人品出眾,這些人選雖說有康熙一人挑選,可這兩人各懷心思,佟佳氏想要讓胤禛只認(rèn)她一個母親,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個兄弟;秀兒等了這些年,為的就是有一天能認(rèn)回兒子;兩人利益相關(guān),豈能不斗?
只是佟佳一族樹大根深,無論是姻親還是舊交,都遠(yuǎn)勝烏雅家,八個諳達(dá)里倒有五個與佟佳一族有些交情,這一局佟佳氏勝了,可等她回過神,卻發(fā)現(xiàn)烏雅家不知道怎么的,將四個與烏雅家有些交情人家的子弟,塞進(jìn)了八個哈哈珠子里面。
哈哈珠子本是普通旗人家子弟,專為侍奉皇子,每日兩人隨皇子進(jìn)書房論值,也是極心腹之人,江寧織造曹寅,當(dāng)年就是哈哈珠子出身。(1)
再有就是隨身的太監(jiān)、宮女、針線上人都要加人,佟佳氏把持得緊緊的,心里卻也不是十分有底,畢竟烏雅家是內(nèi)務(wù)府出身,至今還有一個嫁在董佳家的姑奶奶在呢,她千防萬防,心里知道,內(nèi)務(wù)府這幫人,最是難防。
她本來身體就有些差,強(qiáng)撐著忙完了這些事,卻又有些見紅,只得再次臥床保胎,手里握著七寶佛珠,默默念佛,只盼著早日產(chǎn)下皇子。
秀兒此番有孕,只是略有些難捱,她畢竟剛生產(chǎn)完六個月,又要再生,就算是對保養(yǎng)得極好的宮中女子,仍是有些懷胎太頻密了,全嬤嬤又被送去烏雅家做教引嬤嬤,她身邊的人手就有些不足,李嬤嬤里外張羅,忙得腳不沾地,她暗地里算了算,琥珀如今都二十二了,九兒也二十了,她素來知曉宮女內(nèi)里的事,趁著屋里只有她們倆人在,暗暗交了底,“你們倆個如今都不小了,我原想著今年就放你們倆個出去,擇一良配好好的過些年太平的日子,可如今我又有了孕,怕是要再耽誤你們一年了?!?p> 兩人的臉騰地就紅了,“小主您這是說得什么話?奴婢今年二十一,依著規(guī)矩要再執(zhí)役四年才成,小主莫非是嫌棄奴婢了?”琥珀道。
九兒如今話也不少,“奴婢比琥珀姐還小一歲呢?!?p> “你們倆個傻丫頭,豈不知女大不中留的道理?要說天下兩大謊話,第一謊就是姑娘不想嫁人?!毙銉褐更c(diǎn)著二人笑道,“我也不是明個兒就讓你們嫁,只是讓你們心里有個底,平素小宮女在我跟前自是都不差的,只是哪個是好的,哪個是差些的,你們心里有數(shù),總要多教出幾個得用的來,免得到時候來不及,你們在家里若是有知心之人,也一定要悄悄的跟我說了,我定會成全?!辩晔亲运龀T跁r,就一直服侍她的,九兒更是慈仁宮里的舊人,比不得旁人,秀兒瞧她們都似是瞧自家妹妹一般,私下里說話也沒有架子。
琥珀和九兒互視了一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主,您對奴婢們恩重如山,如今小主身邊正是乏人用之時,奴婢們……”
“你們且住嘴,千萬不要動那些個糊涂的心思,女子韶華有限,你們?nèi)缃褚讶贿^了佳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咱們能主仆一場已然是緣分,我也是做過宮女子的,知道在宮里苦熬不見親人的滋味,你們……”秀兒后面的話卻是沒辦法說的,你們倆個嫁了人,就似是我當(dāng)初的夢圓了一般。
九兒最知道秀兒,當(dāng)初在慈仁宮的時候,太后替姑姑們安排婚事,秀兒姑姑總是最高興……“小主……是奴婢想得少了,惹小主傷心了?!?p> “快起來吧,不年不節(jié)的,兩條膝蓋落地,多不吉利?!逼烊酥嘏畠海?jīng)旗人家的女子,是不跪人的,父母長輩親人,皆不跪,包衣宮女進(jìn)宮,若非年節(jié)或幾日不見主子也不跪拜,想到這里時,秀兒忽然流下淚來,不知為何只覺得心酸難抑,她寧愿不記得上一世的情形,只記得這一世的事,重重宮宇緊鎖宮禁,若是不知自由的怕是一輩子也不知道難過,可她偏記得上一世的自由。
琥珀和九兒再不提不離宮嫁人的話,三個人抱在一處狠狠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