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偉容色，美形儀

　　這個問題在沈輕靈看到貍奴后，得到了解答。

　　李朝依前朝制，對牢獄中的犯人一律采取針刺黥面之刑，又稱黥刺，且因犯人罪狀不同，黥刺的位置及所刺的字樣排列的形狀也有區(qū)別。

　　普通罪狀，黥刺要在耳后；徒罪和流罪則是刺在額角或面頰，呈方塊狀；若為仗罪，黥刺便以環(huán)形列在脖頸后。

　　凡是重罪，必黥面，發(fā)配邊塞。

　　貍奴束發(fā)在頂，皮膚白皙，所以那環(huán)形黥刺也格外扎眼。剛才走在貍奴后頭時，沈輕靈粗略一掃，便瞧了個清楚，生年在左，罪名居中，刺時在右，是為杖罪。

　　再回想船上那些跑堂的伙計，一個個都是發(fā)髻長編在腦后，環(huán)于脖頸之上。如此一來，即便脖頸后有黥刺，也會被發(fā)辮所擋，無法看清。

　　灰袍男人遮住臉是不夠的，因為他脖子上有黥刺，若放下頭發(fā)，他船伙計的身份就會立刻被認(rèn)出，可若他盤起頭發(fā)，那黥刺就會暴露無遺。

　　而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謹(jǐn)慎如蕭齊月，會在上船后不久就與灰袍男人接頭。蓋因灰袍男人本就是船上的伙計，只有在這時，他才有機會向蕭齊月稟明近況，以便蕭齊月行動。

　　沈輕靈在心里分析了一通，臉上卻沒有什么神情變化。

　　貍奴緩緩收軟劍入袖，爾后乖巧地扶著莫如蘭，目光微斂，并不去直視沈輕靈。他身邊的莫如蘭倒像是顧慮著沈輕靈在場，并沒有表露憂慮，只是聳了聳肩，轉(zhuǎn)身拉著貍奴重新坐去了自己的矮桌后。

　　“你能找出是誰？”莫如蘭單手拎著矮桌上的茶壺，十分豪邁地倒了兩杯茶，“我這船的確葷素不忌，若要查出契丹人上船是為了什么，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溯源?！?p>　　莫如蘭能說出這話，就是在默認(rèn)與沈輕靈合作了。

　　聞言，沈輕靈面露微笑，回道：“只要莫老大許我在船上自由活動的權(quán)力，那么我自然可以為莫老大找出真相來。”

　　“哦？”莫如蘭泰挑眉望著她，“只如此？那你大可不必來找我合作不是嗎？即便我不允許，你作為客人，能去的地方也不少了?！?p>　　沈輕靈施施然起身。

　　她邊往矮桌處走，邊說：“既然說的是與莫老大合作，那自然就是有莫老大才能做的事，且事成之后，莫老大可以拎著契丹人的腦袋去府衙領(lǐng)賞，不必捎上我的名字。”

　　殺蕭齊月是沈輕靈勢在必得，但她不想在這種自己尚人微言輕的時候就出盡風(fēng)頭，因為那絕對會引來一系列不必要的紛擾。

　　看出沈輕靈不想彰功，莫如蘭哈哈大笑，眼眸瑩瑩，嘴里說著：“沈姑娘真是玲瓏心思，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果然，從一開始，莫如蘭就知道沈輕靈的性命。

　　“莫老大說笑了，在莫老大面前，輕靈談不上玲瓏心思?！鄙蜉p靈寒暄了幾句，旋即切入正題，“還請莫老大將地圖給我，并幫我標(biāo)注出沿途可能?？康拇a頭，以及……”

　　名冊。

　　明面上，莫如蘭對上船的客人不設(shè)限制，且不用客人遞交文書、下契，可沈輕靈清楚，如莫如蘭這樣遮掩著，以女子身份成就莫老大名聲的人，必然不會放任自己立于危墻之下。

　　上她船的客人，勢必會被她調(diào)查清楚。

　　而‘沈姑娘’一喚出口，既是莫如蘭對沈輕靈的肯定，也是沈輕靈驗證自己思慮的答案。

　　兩個聰明人對坐飲茶，不一會兒，便將該合計的事透了底，并籌劃出了一個計劃，與幾個以防萬一的備選。

　　待到沈輕靈拿著地圖從莫如蘭的雅間出來時，門口那個小二已經(jīng)不在了，再走不過百步，還沒進飯?zhí)?，就先聽到了外頭的歡呼聲，正是甲板那頭傳來的。

　　這時候已經(jīng)過午，甲板上熱鬧極了，說書先生坐在長桌后口若懸河，前頭圍了一圈聽故事的人。故事講的是官家早年間在北疆驅(qū)胡的事跡，雖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內(nèi)核還是真的，所以聽者頗多。

　　人都聚去了甲板，飯?zhí)玫故前察o下來了，一眼望去，只有靠門口的角落里斜躺著個用玉扇遮面的白衣公子。

　　沈輕靈覺得這人好生奇怪，遂目不斜視地握著地圖快步出了飯?zhí)茫瑓s不成想，那本該是睡著的白衣公子居然不動聲色地拾起玉扇，目送沈輕靈離開。

　　那廂，邵從等在飯?zhí)猛獾睦鹊览?，正急得有些焦慮。

　　他看到沈輕靈出來，連忙迎過去，壓著聲音問她：“你去見了船老大？沒事吧？你和他做什么買賣了？他可愿意助你誅敵？”

　　少年心性，多少有些憋不住事。

　　“這是上層客艙的名冊，我且收著?！鄙蜉p靈回頭看了眼飯?zhí)玫拈T，隨即拉著邵從往前走，末了又從地圖里抽出兩份名冊，自己留下一份，另一份遞給邵從，“你帶著這份去下層客艙查一查，但凡有異動的，全都記下來?！?p>　　邵從大喜，忙雙手接過。

　　沈輕靈又立刻囑咐道：“在我不主動提及之前，你不要與你兄長說到此事。福叔、平娘他們也最好不要說?！?p>　　“為什么？”邵從困惑地問。

　　懶得與邵從解釋那么多，沈輕靈便揉了揉額角，含糊地應(yīng)付了幾句，拉著他從廊道出去，直接上了三樓。臨上到三樓時，甲板上恰好爆發(fā)出熱烈的哄笑聲，沈輕靈回頭，瞧見了底下樓梯口上來位白衣公子。

　　是飯?zhí)玫哪莻€人。

　　偉容色，美形儀，站在這船上，便有如鶴立雞群。

　　想到自己這形容有貶低自己的意思，沈輕靈抿唇笑了笑，別過頭去與邵從輕聲說道：“底下那人待會兒仔細看著點，看他進的是哪間房——”

　　還沒說完，沈輕靈又急忙擰了把邵從的手臂。

　　“呆子，沒叫你現(xiàn)在看，你現(xiàn)在去盯著他看，可不就是打草驚蛇了？”

　　邵從齜牙咧嘴地點了點頭，憋紅了張臉，默不吭聲跟著沈輕靈上了三樓左廊道。

　　映秀這時已經(jīng)等在房門口，她看到沈輕靈出現(xiàn)，稍稍松了口氣，其后小步子迎過去，十分嫻熟地接過了沈輕靈懷里的地圖，并用手臂交疊遮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