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入城

　　從雍丘出發(fā)不過十來日，沈輕靈等人就已經(jīng)看到了揚州的碼頭，這一路平淡，倒也沒有再起什么岔子，最后順順利利在揚州的私渡下了船。

　　平娘和福叔是看自家孩子哪兒哪兒都好，所以哪怕在莫老大的船上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們也依舊是把沈輕靈當(dāng)做手心了的寶，夜里怕餓著，風(fēng)刮怕凍著。

　　余下幾人中，映秀害怕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而邵從已經(jīng)徹底被沈輕靈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給折服，根本不覺得她的行事風(fēng)格有何可怕。

　　剩邵英和柳修文，一路打量著云淡風(fēng)輕的沈輕靈，心里估計是繞了個九曲十八彎。

　　等進了揚州城之后，柳修文就與福叔客套了幾句，又與沈輕靈話別，最后是匆匆離開，回了自己的藥館。雖說他口頭是要請沈輕靈等人去寒舍做客，但看他臨走時那神情，想來是祈求著再也不見的。

　　至于邵氏兄弟，他們二人本來也是想要告辭，結(jié)果沈輕靈隨口一挽留，邵從便央著自家大哥，強行留了下來。當(dāng)然，邵從是不清楚大哥為什么臉黑得如鍋底，他光顧著傻樂了。

　　像沈輕靈這樣從汝南一路趕路到揚州，想要就此落戶的，統(tǒng)統(tǒng)被稱為浮客。浮客只有在落籍地住滿一年后，才能申請當(dāng)?shù)氐膽艏瑥氐茁鋺簟?p>　　揚州富庶，所以入城的浮客若是手頭沒有什么銀錢，還能去店宅務(wù)處，找專知官登記，入住官府提供的廉租房。

　　要是實在拿不出錢，甚至還能入福田院住著，分文不收。

　　只不過這廉租房也好，福田院也罷，終究都只是臨時應(yīng)急的處所，不能久住，也無法久住，所以最后期滿一年時，還得另尋住所。

　　沈輕靈自然是沒落魄到要去找店宅務(wù)專知官，可她也不急著去看揚州城里那些掛賣的房子，在帶著福叔他們落腳客棧之后，便去城里閑逛了起來。

　　映秀一路跟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看映秀緊張成那樣，沈輕靈放緩步子，轉(zhuǎn)而挽住映秀的手，輕笑道：“這都進了揚州城了，怎的還是如此驚慌不定？放心，這里是全天下除了汴京之外，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不必害怕?！?p>　　須不知，映秀怕的是她。

　　“婢、婢子不怕?！庇承愕难凵耖W爍了一下。

　　然而就在短暫的猶疑之后，映秀又小聲的，隱晦地問道：“您在船上……時，不怕嗎？”

　　當(dāng)時客艙里的血都已經(jīng)順著木板流出房門了，而屋內(nèi)只有沈輕靈與那個契丹人。映秀就是再笨，也該知道是誰在里面動的手，更何況，契丹人的慘叫聲先響了一聲。

　　那可是殺人！

　　映秀雖然知道沈輕靈殺的是契丹人，是壞人，可她心里就是沒來由的慌張，且久久無法平復(fù)。剛離開那船時，映秀一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船上的血污，以至于她整夜都難以入眠，花了好幾天才慢慢調(diào)整好情緒。

　　“映秀。”沈輕靈的手貼著映秀的手臂，掌心的暖意緩緩傳遞給了映秀，“往后跟在我身邊，你可能會遇到比先前更可怕的事，也許還會有性命之憂……”

　　一直以來，沈輕靈都誤判了一件事——

　　正如蕭齊月沒有前世那么沉穩(wěn)陰險一樣，這時候的映秀尚沒有跟著她出生入死，心里對她的情感自然而然的略有些不同，恐怕無法做到對她殺人一事處變不驚。

　　如果映秀因為害怕而想要離開，沈輕靈倒是樂得成全，畢竟誰也不是離不了誰，給昔日舊人一個安定的余生也在沈輕靈的計劃之中。

　　她目光溫和地看著映秀，繼續(xù)說道：“正常人都會害怕，我能理解。你要是想離開的話，我可以將你的奴籍文書撕了，為你在揚州辦一個普通浮客戶籍，如此方能生活無憂?！?p>　　揚州有太多機遇，但凡是有手有腳、舍得吃苦的人，就不可能在揚州生活不下去。

　　卻見映秀搖了搖頭，期期艾艾地回答：“婢、婢子是害怕，但婢子，怕的是您身陷險境。您是婢子的、再生父母，婢子……婢子哪里都不去。”

　　一抬頭，仿佛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似的，映秀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沈輕靈自問心性已經(jīng)不如從前那般溫和良善，所以在重來一世后，還能繼續(xù)擁有這樣的忠仆，叫她險些在這揚州街頭當(dāng)街落下淚來。

　　這廂二人臨街閑談，那頭街尾突然熱鬧了起來。

　　周圍的路人尋聲涌過去，片刻之后，就傳出了歡呼聲。

　　等沈輕靈帶著映秀過去一瞧，原來是有人家嫁女，在巷子口吹吹打打，派點心瓜果。映秀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一時間也忘了先前的情緒，踮著腳不斷朝里看著，手則將沈輕靈的袖擺攥得緊緊的。

　　“這張家可是發(fā)達了?！迸赃叺目纯蜕焓纸恿税颜ü麅撼灾?，與身邊的人議論道：“聽說這回嫁的是任知州家的四郎，平步青云咯！往后張家可不會在這吳柳巷子里住了，該是要搬去東邊了。”

　　他身邊那個青山公子從他手里拈了顆炸果兒，嘻嘻笑答：“倒也不是?！?p>　　“哦？”看客挑眉，詫異道：“難不成這里面有什么門道？錢兄速速道來?！?p>　　被稱作錢兄的這位掩著口鼻，故弄玄虛地壓低聲音說：“杜老兄，你不知道吧？這任家老四可不是外面這些人說的那樣，什么庶出不庶出的？其實不過是外室的兒子，任知州藏在鄉(xiāng)野怕被人知道，一直養(yǎng)到弱冠之年，才假稱庶出，領(lǐng)了回來?！?p>　　嘶——

　　人群里傳出不少倒吸冷氣的聲音。

　　時下官家嚴(yán)禁官員狎妓、養(yǎng)外室，就連妾室納多了，那也是要受到口頭懲戒的，所以這位錢兄一張嘴，旁的人都連忙遮著臉避開了，生怕被牽連。

　　“錢兄可有證據(jù)？”姓杜的看客眨巴眨巴眼睛，絲毫不避諱地追問道：“若有證據(jù)，那咱們這位任知州可是犯了大忌諱咯?！?p>　　看熱鬧不嫌事大。

　　顯然這姓杜的平日里就是這樣的性子，所以那錢兄也一臉如常，點頭說：“證據(jù)么當(dāng)然沒有，可你若是去那關(guān)腳鎮(zhèn)上走一圈，定能看到那因為丟了兒子而徘徊在田埂上的瘋癲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