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紅事變白事
沈輕靈聽這錢兄的口氣,好似暗夾著一絲怨氣,可從他臉上又瞧不出什么異樣來,仿佛真的只是將平日里的見聞與友人閑談幾嘴。
而就在這時,高頭大馬上坐著的新郎不知怎的,腦袋一歪,直直地栽下了馬。
人群里頓時爆發(fā)出驚慌失措的叫喊聲,遠處的仆役們紛紛朝新郎墜馬處趕過去,后頭還跟著滿臉錯愕的華服婦人。
衙役到得很快。
當時在場圍觀的人都被衙役們給強行拘在了張家,沈輕靈機警,提前拉著映秀躲去了不遠處的茶樓里,因此逃過一劫,并沒有被限制去留。
人命官司在揚州這種大城市里可不少見,只不過這回是與知州任秉義家的郎君有關系,所以府衙里的衙役才會如此快速地趕到,并嚴陣以待。
映秀攀著茶樓的窗戶往外看,心有余悸地感嘆道:“二娘子真是神機妙算……”
對面的吳柳巷子已經被提刀的衙役們堵了個水泄不通,此刻便是連那過往的路人,都要被衙役瞪上兩眼,若是叫衙役們懷疑上了,保不齊就拖進巷子里去了。
“并非神機妙算,”沈輕靈提壺斟茶,末了斜掃一眼外頭,說,“到底是知州的郎君死了,非同尋常命案,這群衙役有心邀功是肯定的?!?p> 吱呀——
茶樓雅間的小竹板門被推開了。
茶博士樂呵呵地站在門口交手行禮,道了個聲萬福,又忙不迭地過來遞上點心,嘴里說道:“您今日可算是來對了,咱們玉春樓今日有汴京來的說書人,若您有閑工夫,稍后可到外間的雅座上聽一耳朵,保準您一整天的煩心事兒都沒了。”
沈輕靈轉眸看他,問:“對街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還敢頂風熱鬧?難道不怕那任知州遷怒與你們?”
因著毓香父親的事,沈輕靈前世對任秉義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她知道這位是雜流出身,曾任徐州通判七載,以治下嚴謹聞名,最后得薦舉充知州,在揚州就任大半年了。
但沈輕靈現(xiàn)如今已經學乖了,元德三年的事與十年后多少會有些出入,與其憑著記憶去評判一人,不如在當下問詢,兩廂綜合,才算是妥當。
那茶博士手頭不停,口頭解釋著:“想來您定是外鄉(xiāng)人,不清楚咱們這位任知州的脾性……任知州可是難得的清官,兩廂清風之余,明鏡高懸。”
茶樓的伙計當然都是嘴皮子利索的。
見沈輕靈凝神望著自己,茶博士憨厚一笑,繼續(xù)說道:“小的可不是在瞎說,任知州溫和嚴明,若沒有實證,那斷然不會拿人,也自然不會去連坐無辜之人,您大可以放寬心,在咱們玉春樓里好生坐著?!?p> 點心上齊,茶博士非常懂事地躬身退下。
映秀看茶博士出去了,轉身跪坐在沈輕靈右側,輕聲問:“二娘子,咱們要不要趕快離開這里?婢子這心里直打鼓,總覺得要出什么事?!?p> “不急?!鄙蜉p靈推了推面前的點心,對映秀說:“嘗嘗?這可是揚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茶樓,將來咱們想要在揚州立足,少不得要學學他們的。”
饒是點心香茗在前,映秀也無心去品鑒。
過晌午時,人群慢慢從吳柳巷子里出來了,看樣子是衙役們查清了這些人的嫌疑,這才將人一一放歸。且看這些人出來時的輕松神情,便能知道那茶博士所言不假,任秉義的確是治下嚴謹。
“去給那位穿紫衫的郎君送個口信?!鄙蜉p靈拍了拍打盹的映秀,說:“就說你家主子請他移步玉春樓,有要事相商?!?p> 映秀迷迷瞪瞪地揉著眼睛,還沒醒過神來,步子先邁動了。
巷子口的衙役簇擁著這紫衫郎君,從他們對紫衫郎君的態(tài)度來看,這人若不是任秉義家的郎君,便是揚州府衙里的官吏。
等映秀著急忙慌把人請來后,沈輕靈一路觀其彬彬有禮的公子做派,再打量了幾眼他的面相,確認其身份為前者。
“任三郎為何臉上并無悲切?”沈輕靈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言笑晏晏道:“不必驚訝,揚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任知州府上有四位郎君,如今那位行四的已經躺下了,按年紀來看,猜中您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難事?!?p> 紫衫郎君一開始看沈輕靈的目光中夾帶著驚艷,可就在沈輕靈點明他的身份之后,他很快就掩去了神色中的愛美之意,轉而變得警惕,眼底滿是審視。
“請坐吧?!鄙蜉p靈權當做看不到,俄而大度地請他落座,同時問道:“看閣下剛才出來時的表情,眼下府衙是不曾抓到殺害閣下兄弟的兇手吧?”
雖是在問,語氣卻相當肯定。
“你想說什么?”任三不為所動地站著,下頜抬起,俯視沈輕靈,“我不曾在揚州城里見過如你這樣的小娘子,你若有什么圖謀的話,找上小爺我可是找錯人了。”
“就在閣下兄弟遇害時,圍觀的人群里有一個書生在閑談自己的過往見聞?!鄙蜉p靈一面斟茶,一面自顧自地說:“這見聞嘛,少不得與當時的新郎有關?!?p> 美目微抬,沈輕靈坦然地與任三對視,像是在等任三開口。
任三先前那一番話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叫自己憋了一肚子的氣。想到這兒,他蹬蹬走到沈輕靈對面坐下,其后舉著自己面前的茶盞牛飲一口,自我介紹道:“任韶春,行三?!?p> 入座時,任韶春帶起了一陣風。
有淡淡的香粉味傳來。
沈輕靈眼眸微動,隨后為任韶春再滿上一杯熱茶,說:“在下姓沈,任三郎可喚我沈二娘。今日我請任三郎過來一敘,便是要說這書生的事?!?p> 任四郎死的時候,吳柳巷口混亂至極,哭的喊的喧囂震天,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沈輕靈帶著映秀能跑,那其他人自然也能跑。
所以沈輕靈才會大膽斷定,先前在人群中提及任四郎出身的兩人必然也溜之大吉了,否則衙役也好,任韶春也好,都不會在出巷口時一副無所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