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從此
玉索倫醒的很早。
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天色方才破曉,微蒙的天光驟亮,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睡在行云桑的懷里,昨晚的煙花與親吻都好似柔軟而朦朧的云煙將她盛在其中,如夢似幻的不切真實。
玉索倫聽著對方算不上強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方才意識到這是自己這么多年來從未感受過的內(nèi)心寧靜。
即使今日就是她約定入陣的時間,她也未曾再有半點恐懼。
此時室內(nèi)溫暖如春,她倚靠在行云桑的懷中,行云桑睡得深沉,眉眼低垂,深刻的五官在微亮的天光下帶著光彩,溫熱的氣息打在她耳邊,帶著倦意向她席卷而來。
她甚至已經(jīng)想不起來自己昨天晚上是如何回來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唔……”
行云桑低吟一聲,睜開雙眼的時候仍顯出來些許茫然。
他身體不好,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會有些頭暈眼前發(fā)黑,所以他起身都要比別人慢一些。
“頭暈就先別急著起來?!?p> 玉索倫反身壓住他讓他躺好,還沒等行云桑反應過來就在他的唇角烙下一吻,聲音帶著些情欲的沙?。骸啊笔裁矗@會時間還早呢?!?p> 從窗子口看出去仍能窺見天地一片白白茫茫的,霧氣倒映出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要走了嗎?”
雖然玉索倫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什么,可是行云桑就像是有預感似的,他直起身子,一頭烏發(fā)自然垂下:“現(xiàn)在?”
行云桑坐在床上微微仰著頭看著站在身邊的玉索倫,伸手如此比劃道。
“對?!?p> 玉索倫:“我要先…先去處理一些事情?!?p> “先吃早點?!毙性粕Wё×怂男渥樱疽馑缘?,自己要下床去準備,卻被玉索倫攔住了。
“不吃啦?!?p> 玉索倫又吻了他一下,笑容有些無奈:“你做的太好吃,我吃得多吃的慢,這樣一來就該趕不上了?!?p> “那我等你回來?!?p> 行云桑吃力的比劃著,他甚至沒有問玉索倫是不是還回來或是如何,他只是執(zhí)著的比劃著:“我會一直等你回來”
玉索倫一愣,點頭笑了:“好,那你等我回來。”
“回來的時候要吃什么?我先準備”
“糖醋小排吧。”玉索倫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露出了一些苦惱的神色:“還想吃……吃紅燒牛肉?!?p> “那你可要早點回來?!毙性粕?粗骸安蝗徊硕家淞?,那可不好吃了。”
“好。”
“回來記得帶醋和糖,不然可做不了小排”
“知道?!?p> “糖和鹽可別買錯了,”
玉索倫答應了他說的全部,最后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會,故作輕松的:“走啦”
正當她要出門,卻又被行云??圩×送笞樱麨橛袼鱾惻虾?,又晃了晃她的手臂。
這是要再送她幾步的意思。
“就送到樹下”
玉索倫拗不過他,只能嘆了口氣:“你身體不好,別走太遠了?!?p> 行云桑點點頭,一臉我乖得很的表情。
但從屋子走到樹邊上也就是幾步之遙。
終是離別。
可行云桑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玉索倫張了張嘴,卻自己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只是盡數(shù)擠成了一個微笑,輕輕地,但卻那樣堅定的推開了行云桑的手。
行云桑手臂垂下,他亦是沒有再去阻攔。
那天真的很冷,她走啊走,能小腹一陣陣的墜痛越發(fā)明顯,但她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仍舊沒有半點要回頭的意思。
她哪敢回頭吶。
她哪敢多看一眼,只消一眼都能毀去她積攢的全部勇氣。
她沒有回頭,所以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人一直強行挺直了身子,即使玉索倫從頭到尾都沒回頭看過他一眼,他也倔強而執(zhí)拗的,直到什么都看不見了,才像是放心了似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繼而如釋重負般的,靠著那已然蒼老的樹干躺了下來。
可是隨即,他猛地偏過頭,捂著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他清瘦的脊背因為痛苦而聳立顫抖,之間烏黑的血點噴濺在雪地里,映出星星點點的痕跡。
在無邊的寒冷里下意識的、盡可能的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可是這真的是太奇怪,明明此時還是深冬,他卻在恍惚之間又看見了初見之時這漫山遍野的滿眼春意,與他心上那個姑娘橫在他面前滿臉?gòu)尚U的模樣,她發(fā)間閃過的紅色。
行云桑從不后悔那一日的相遇,只是恨自己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污點。
她那樣好,只可惜遇見他。
雪更大了。
行云桑只覺眼皮變得越發(fā)沉重,他不受控制的閉了閉酸澀的眼,卻看著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一身紅衣的玲瓏少女,正對著他微微的笑了起來。
怪不得不冷了,
原來……是春天來了。
是他的春天回來了。
——
五日后。
“將軍,真的要去接他…”
遠遠的,玉肅在前面走著,他身后的副將低聲問道:“那個人是我們族的仇人吶……”
“閉嘴?!?p> 玉肅步伐匆匆,他一身素縞,整個人像是忽然老了幾十歲。
他紅著眼眶,咬著牙說:“這已經(jīng)是她最后的愿望了!不過一個廢人罷了!養(yǎng)著又如何!他要敢做什么,老子第一個殺他!”
副將于是不敢再說什么。
五日之前,公主以身殉陣,直到命燈消散,他們才如夢方醒,玉肅在收拾遺物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了玉索倫留下來的遺書。
她說了那么多,說她無功,無顏見祖宗,無顏入祖墳,只能以身殉陣才能稍稍贖罪。
最后她說,求玉肅照顧行云桑。
所以他來了。
那是他曾經(jīng)寵愛了無數(shù)年的師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愿望,他沒法拒絕。
“將軍!”
那副將忽然看見了什么,指著前方一聲驚呼:“你看!”
玉肅心里一驚,隨即猛地轉(zhuǎn)身看去。
蒼老而已然枯死的蒼天巨木下,面容俊秀的男人席地而坐,幾乎與雪地顏色融為一體。
他正低垂頭顱,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安靜漂亮,只是他手里這會還攥著一張紙條。
玉肅手中的長槍嘭的一聲,掉落在地。
他像是有感應似的,顫抖著手,去夠?qū)Ψ绞种羞哪菑埣垪l
[行某一聲罪孽深重,德不配位,罪該萬死,這肉身已然累贅,只能煩請閣下一把烈火燒去,化為灰燼,好還天地一片干凈,除此以外,還萬望閣下焚去某人所有記載,切勿讓行某成為公主這一生中唯一的污點。]
“你真狠,你們倆真狠”
玉肅的聲音低沉,隨即消散在了風里,再也不見痕跡。
——
夢新歷七百八十四年,時年魔族大亂終得以鎮(zhèn)壓,公主玉索倫攜至寶以身殉陣。終得九州安寧,海河晏清,人們安居樂業(yè),從此不再受魔物侵擾。
公主一生勤儉克勉,不耽與情愛,未曾冊立正君,故而也并未留下子嗣。后擇旁支繼承大統(tǒng)。
——《夢族本紀?玉索倫》
廬江山川月
頂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