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死了,但沒完全死。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看見的是那熟悉的房頂。
精致的木制橫梁,黛色的瓦片,看上去就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房屋。
可這只是一家義莊的裝飾,那個方文熟悉卻又總感覺有些陌生的義莊。
他下意識的伸了個懶腰,就像是每日早晨的日常,然而,空間的狹窄卻讓他的手腳受到了阻礙。
他將視線從屋頂收回,這時才發(fā)現,他竟然躺在一具棺木里。
而且看這棺木的材料和樣式,居然還是義莊內最便宜的那一種。
“……”方文。
我有一句臟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算了,他搖了搖頭,抓住棺木的邊緣,爬了起來。
而這時,剛從門外抬尸進來的張桑李肆,便一臉驚恐的看見了這一幕。
“啪!”他們抬著的尸體落在了地上,白布順勢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張和張桑李肆目前差不多驚恐的臉。
哦豁,有點熟悉,方文看著那張臉回憶起了一些東西。
好像……自己已經死了?
“尸變了!”這時,驚恐的喊聲響起,張桑李肆立馬從向著門外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連鞋都跑掉了一只,也不知道是兄弟倆誰的。
方文沒理會他們,徒自思索自己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自己為了為那陌生的少女討個公道順便復個仇,摸到了劉府里,然后遇見了讓他很是憤怒的一幕,接著自己沖了上去,然后就死了。
想到這,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有點痛,但并沒有任何傷痕。
所以,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是王老頭救了自己嗎?
他難道還有讓死人復生的本領。
這時,他又感受到了自己似乎有些腰酸背痛。
低頭一看,果然,棺木里面什么都沒墊,這樣躺一覺不腰酸背痛才怪。
從棺木里爬出來,正好這時老人也從門外走了進來,在他身后還跟著那滿臉恐懼與不安的兄弟倆。
“那個,大人,你是活人嗎?”李肆用顫抖的聲音發(fā)出疑問。
“嗯?!狈轿狞c點頭,不論發(fā)生了什么,自己還是活人這一點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張桑李肆這才松了口氣,只是臉上依舊有著恐懼神色,估計方文從棺木里爬出來那一幕給他們造成的心理陰影得要很久才能消除了。
“我說大人,你沒事躺棺材里干什么,嚇死我了?!睆埳1г沟?。
“閉嘴!”李肆拍了張桑一下頭,隨即對著方文諂媚道,“大人見諒,這人不會說話,請勿見怪?!?p> “行了,將這地上的尸體抬到木臺上,你們就出去吧!”這時,老人開口了。
“好的,大人?!?p> 張桑李肆立馬便行動起來,然后再次向兩人行禮后便退了出去。
聽著大門被關上的聲音,見老人一直平淡的盯著他,方文知道,有些交談應該是必不可少了,而他也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老人率先開口問道,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我不知道?!背聊藭?,方文搖搖頭,“但我猜應該是人?!?p> “一般的人可做不到死而復生。”老人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就像這句話沒有絲毫的嘲諷意味,只是簡單的陳述一件事實。
但實際上老人說的的確是一件事實。
“發(fā)生了什么?”沒有在乎老人的話,方文反問道,他想詳細的知道在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昨天你死了?!崩先苏f。
方文點點頭,這個他知道。
“你的脖子被扭斷了,脊椎斷裂,結喉破碎,身體失去了生機,心臟也停止了跳動,你完完全全的死了?!崩先死^續(xù)說。
“然后,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你又活了,心臟繼續(xù)跳動,結喉恢復了完整,只有脊椎還在自動恢復矯正之中?!?p> 自己死了,然后又活了?
方文沉思,忽然,他抬頭看向老人。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又活了?你當時可不在那里,我應該能夠確保沒有人跟蹤我?!?p> 隱約中,方文似乎感覺到老人嗤笑了一聲,可是他看著老人,卻發(fā)現他的臉色依舊平淡,然后就聽他平淡的說。
“我當時的確不在現場,但如果我跟蹤你的話,你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現我的。”
果然,剛才的那身嗤笑聲的確不是自己的幻聽,方文心里想道。
“記得我給你的桃木劍嗎?我是用它看見的?!?p> “修仙之人?”方文忽然眼中神采迸發(fā),見證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自己都死在了這上面,方文感覺自己似乎對那些神秘的力量感到好奇,明明自己曾經還是紅旗下長大的堅定的唯物主義五好青年。
“仙?”忽的,嗤笑一聲。
這次方文可以更加確定自己沒聽錯了,因為他看見一向平淡的老人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他們配嗎?”老人輕輕的說了一句,但方文卻已經清晰的聽進了耳中,而這句話,也在他心中掀起了波瀾,因為這世界的冰山一角似乎在這時為他掀開了一絲裙擺。
而隱藏在裙擺下面的東西,讓他有些心癢癢。
里面,究竟隱藏著什么。
但老人似乎沒有繼續(xù)交談下去的心情了,他擺了擺手,臉上恢復了平淡的表情,然后就聽他說。
“去縫尸吧,今天尸體挺多,別到時候尸變了?!?p> “喂,你別話說一半啊,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配?”方文追問道。
老人只是看著他,搖了搖頭,然后便轉身離開。
見此,方文即便再滿心的疑惑,也只能埋藏在心中,然后等待什么時候老人良心大發(fā),給他們重見天日的的時候。
默默思考了會,他晃了晃頭,準備開始縫尸。
只是,當他掀開尸體臉上的白布,看著那滿木臺的熟悉的令人惡心的尸體,他卻是一點縫尸的心情都沒有。
那姓王的老頭是來故意惡心我的嗎?
我都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了,還要給他們縫尸?不將他們綁起來等待尸變后再鞭笞一遍都算我心善了!
不對,他們怎么死的?
呃,那老頭干的啊,那沒事了。
方文看著尸體脖頸處的傷痕,看上去是銳器劃出的傷口,傷口不大,但足以致命,想來應該是那柄桃木劍造成的結果。
忍著滿腔的憤怒和不滿,他依舊一一掀開了尸體臉上的白布,雖然應該都是那幾個恨不得讓人碎尸萬段之人,但說不定會有其他人的尸體。
不過,當他看完一遍后,卻是放心的確認了的確是那幾人,沒多也沒少。
嗯,這下可以碎尸萬段丟去喂狗了,他心里想著。
至于為什么他能如此的確信他們就是昨天那幾名長桌旁邊的人,那是因為他的觀察與記憶能力不是一般的強,曾經經過訓練的觀察與記憶能力,即便如今換了個世界,換了具身體,但靈魂沒變,記憶沒變,這份能力自然也不會輕易消失。
這時,他注意到,在一旁,一個單獨的木臺上,放著一具白布遮蓋著的尸體。
那較小的身形,似曾相識的點滿了紅梅的白布,讓他的心頓時都冷了下來。
所以,她也沒能救下來嗎?
忽的,他有些猶豫自己存在的意義了,自己真的能夠做到什么嗎?
鼻子酸酸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感覺自己有種想不顧所有大哭一場的沖動。
可明明自己都有好些年沒哭過了,這種感覺卻依舊深深的烙印在自己心中。
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又帶著埋怨,埋怨這世界給了他看見惡的眼睛,卻沒能給他懲戒惡的能力。
想大哭一場,不是為了其他,只是想要傾斜這份內心中看起來似乎有些多余的情緒。
畢竟,他也沒有其他能夠傾斜情緒的途徑了,不是嗎?
在這個義莊,他連個能夠正常交談的對象都沒有。
日常生活中,經常能夠見到孩童哭,那是因為他們不懂克制和掩飾,而對于成熟的成年人,如果他們真的哭了,那代表他們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淚即將沖破他們戴在臉上的面具。
但方文感覺自己還能忍,即便從前處在那種看不見前路的迷霧中,他不也依舊完成了目標嗎?
他的心神堅韌程度遠超于一般人,不然也不會成為局里最優(yōu)秀的刑警,雖然最后他還是死了。
抽了抽鼻子,揉了揉臉,收拾了下心情,拿過一旁早就備好的工具箱,挽起袖子,他準備開始工作。
雖然生前沒能為她做些什么,連救她之后勸慰她好好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那么,至少在她死后也要讓她干凈的漂亮的離開這個世界。
仔細的為她將身體擦干抹凈,拭去污漬,然后縫好傷口,抹上妝粉,再給她將梳好青絲,結成云鬢,最后輕輕的為她換上新衣。
方文站在她面前,看著像是睡著了的他,眼中并沒有完成一件優(yōu)秀作品的高興,反而是滿滿的悲傷。
美麗的花朵來不及綻放便夭折,方文能做的也只有在她落地化作泥土之前好好為她打扮一番,然后為她獻上祝福。
可惜義莊內的新衣更多的只是艷麗,不夠漂亮,襯托不出少女的青春。
他看著木臺上安靜的少女,心想,
義莊內那些陳舊款式的衣服是時候該換新的了。
但可惜,決定權在老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