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景飛快倒退,離皇城越近,市井間也就愈加繁華,高高聳立的桅桿,掛著色彩鮮明,樣式繁多的旗布,隨風招展;坊間不時有飛揚的馬頭墻和厚重的朱門——
丁仲雖在詔獄滯留了會,但出發(fā)時尚未雞鳴,現(xiàn)在連辰時也未過,正好是一眾地位不高不低的官卿或苦讀不得志的秀才們出門用早點的時段,于是人流交織,遍布煙火,雜聲鼎沸,香溢十里。
阿葛不得不降下車速。
已經(jīng)快到‘朝化門’了,真不似外城,可以強闖,畢竟指不定街上逛的就是哪家世子,由不得你胡來。
一角車簾被拉開,丁仲盯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心思卻全在別處。
該怎么跟魏公交代呢?還有劉廷檜那邊是怎么回事——照常來說以他的身份是不會私下大搖大擺的過來的,算了,好在藥物已經(jīng)到手,到底有個交代……
丁仲只覺得思緒有些纏繞不解,他可不全信張氏,前些日子來過?怕早就來了,還不止一次……好歹是同僚,丁仲對這個魏公的左膀右臂是相當厭惡,他很清楚劉廷檜的齷齪勢利,甚至一直有些不滿于魏公將鎮(zhèn)撫司的權(quán)位交予這等小人。
他愈想愈煩,便用手在鬢角一縷灰白發(fā)絲上來回捋,丁仲的眼角瞥到自己這雙詭異的手,慢慢平靜下來,自己到底是魏公……他不再糾結(jié),選擇閉目養(yǎng)神,仔細打理腹中說辭。
阿葛做了丁仲三年的車工,卻無法揣測到主子哪怕一絲想法,朝廷里立著的袞袞諸公如果都是他那種面無表情的人——都是披著人皮的獸?。?p> 阿葛擼起袖口,抹了把汗,單手撫了撫腰側(cè),前年娶的妻子折騰了一番后總算有了身孕,這幾月來白天要候在馬廄,晚上要照顧發(fā)妻和肚中的孩子,再壯的人也難免腰酸背痛。
近日駕車的時候他總覺的這雙壯如牛股的腿似一副漏水的水囊,稍用多了力就發(fā)軟——但再給阿葛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向主子主動請休。
再扛會兒,再扛會兒,我馬上就能捧著孩子了,葛家香火未絕,這時候可不能出岔子……阿葛喘了口氣。
頂上太陽的輪廓逐漸清晰,熱風吹來,阿葛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袖口撩了幾下也沒用——
車前的閑雜人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錦衣玉鐲的少爺們手捧著各式玩具在街頭街尾竄著,阿葛喘著氣,雙腿壓軾,手中韁繩一縮一放,更加慎重。
汗液順著面龐流下,啪嗒墜入了阿葛眼里,伴隨著刺痛,視野瞬間被汗水占據(jù),只剩下一片斑駁模糊的影子,阿葛立即抬手擦眼,就在這片刻,車前冒出了一道矮小的身影。
糟糕!阿葛陷入了驚慌,雙臂猛地上拉,兩條腿下意識要發(fā)力穩(wěn)住車盤和下身,可往日如石墩子般厚實穩(wěn)重的腿竟有些發(fā)軟
馬頭上揚,架起二蹄,長長一嘶,終究是停下了——街道上傳來小孩子的哭聲,阿葛此時已回過神來,看到了那個衣著得體的孩子安然無恙,白凈的手正捂臉痛哭,圍過來的仆從和玩伴指指點點。
人是沒事,可阿葛還是丟了魂,臉色蒼白,渾身戰(zhàn)栗著回頭——他知曉這一下車廂必會劇烈震動。
簾子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依舊是那種平淡尖細的聲音,“不用管,接著去皇城。”阿葛木木地回頭,握繩,揮鞭,腦袋里一片空白——他頭一次感受到了主子的想法,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