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介吐出一口濁氣，留戀著走在人群里，拼命聞著混雜在其中的各種氣味；他不停地扭頭，不停地回頭，跟不同的過客對視，眼睛里放出異彩，以致于周圍的人都用奇怪地目光打量著他。
但他們只能看到一個身著破布衣服，蓬頭垢面的年輕人漫無目的的走著，跟饑餓的游民別無二致，非要區(qū)分的話就是那雙藍眼并不麻木，反而泛著冷光——丁仲本沒有預(yù)料到有人能從‘瘋老魔’手底下活下來，也就沒準(zhǔn)備更換的衣物來掩人耳目。
吳介為此發(fā)了會愁，他可不想再引人矚目了，謹慎地從不知哪個巷子里的乞丐身上剝下來一件穿上，才在東張西望一番后，混入人群。
這里應(yīng)該在詔獄的后街，應(yīng)該隔了兩條以上，人流是一陣一陣的，過客多是在底層徘徊，但又不至于缺乏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
吳介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唇，冷眼旁觀著——打滿補丁，邊角破成碎片的衣衫拂過他的鼻尖；粗糙油膩的肥手在他面前晃過；向內(nèi)佝僂的背枯瘦枯瘦，腰子卻頂著衣布，掛滿了贅肉——吳介清澈的藍瞳宛若一池白水，不知從何處涌出了黑墨，慢慢向池中心匯聚。
墨里翻騰著一絲厭惡，一絲糾結(jié)，一絲貪婪，眼看著將藍瞳吞噬，吳介猛地僵直了后背，原本正常行走的人全部停下來，看著他，他們面無表情，眼神麻木，仿佛待宰的羔羊。
他們身上的汗臭和食物的腥味鉆入?yún)墙楸强讜r卻變成了誘人的肉香，那一張張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在他眼里全然沒有五官，吳介卻覺得他們在對他發(fā)笑。
他呆滯片刻，突然果斷地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才發(fā)現(xiàn)額頭和臉側(cè)已布滿了冷汗——面頰的痛苦激醒了吳介，他單手捂住臉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空下來的手按住臍上一指處，調(diào)整著紊亂的氣機。
這才小心翼翼的把手從鼻梁處往下挪，慢慢露出眼睛，吳介很害怕再看到那種詭異的場景，他實在有些筋疲力竭了——但他絕不打算這樣想：
求求您，放過我吧，我會用行動付諸我的忠心的，我會報答您的，我想要喝一口有素?zé)Z的湯，小英，她是最無辜的，她需要我照顧，還有師娘，他們都是師父最后的寄托，我不能就這樣放下——求求您，我下跪，我下跪……
吳介的手完全放下了，兩條手臂虛弱的垂在兩側(cè)，軟得像只?？招渥印牢康每粗俅位貧w正常的人群，或笑或靜，或開朗或陰沉的臉；刺鼻的體味，臃腫的身材都跟他擦肩而過。
還好還好，這應(yīng)該只是后遺癥，我已經(jīng)從無間道里出來了，解藥也用下了，我現(xiàn)在是魏閹的人，我成為了一名“御用”刀客，只要我好好干，她們的生活會有著落的，師父的囑托我能拼下來的……不用再看誰的臉色了——對不起，師父，我又做回了刀客……
吳介甩了甩腦袋，他不知道現(xiàn)在為什么會想到這些——也許只是安慰一下自己？他的種種思維逐漸回歸，心思又活絡(luò)起來，仿佛一個被水草纏住雙腿即將溺水的人突然掙斷了草莖，即將浮出水面。
吳介回頭望向水的深處，他以為能看到沙粒組成的水底，卻只有暗，冷，發(fā)黑——他打了個冷顫，心頭總有一片烏云盤旋，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