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且慢!”一聲清清淡淡的聲音傳來,仿佛來自天外。
赫連歡揚起的手頓在那里。
關鍵時刻是誰在叫她?怎么著聲音聽著像,像宇文懿?!
她轉過頭,真的是他!
她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錯愕,他為何在這?他為何要救蕭琮?
蕭琮也是一臉驚詫,他和赫連歡一樣的疑惑,不過還多了幾分慶幸,宇文懿在這,他應該死不了了。
宇文懿一手掀開車簾,一手扶著馬車,他面色有些發(fā)白,想來是因為馬車顛簸。
緩步走到七尺高的練武臺下,他抬頭望著臺上的赫連歡,問道:“不知此人如何得罪了郡主,竟讓郡主起了殺心?”
赫連歡眉間一片陰郁,她想到周帝先前的交代,讓她要護好宇文懿。
蕭琮此人實在太過危險,且已經(jīng)三番兩次對宇文懿下殺手,她不敢冒這風險,便只能選擇永絕后患的法子。
宇文懿瞧她神情有異,便也不再追問,而是規(guī)勸她道:“郡主有所不知,此人掌握著北城府救災糧的下落,事關十萬黎民百姓生死,所以他不能死?!?p> 赫連歡面色一沉,她深知宇文懿心性,有他在,她今日怕是要功敗垂成了。
呵,果真是命嗎?
為何他宇文懿可以清清朗朗聲名至善,她卻要擔下棄萬民于不顧的千古罪名?
宇文懿自是不知赫連歡心中苦楚,只是接著規(guī)勸道:“郡主,本王雖不知你二人之間的恩怨,但還望郡主勿逞一時之快,而陷萬民于水火。否則……”
“否則怎的?”赫連歡語氣有些諷刺。
若不是因為他宇文懿,她也犯不著對蕭琮下殺手。
“否則你是——”要被治罪的。
可他話還沒出口,便聽赫連歡輕笑了幾聲。
“王爺怕是誤會了吧?我與這位公子不過是尋常比武罷了。而今輸贏已定,何來殺心一說?”
宇文懿有點懵,是自己會錯了意嗎?
隱日此時默默來到他旁邊,悄聲道:“王爺,方才屬下確實感覺到了殺意,但現(xiàn)如今倒是沒有了?!?p> 宇文懿點了點頭,又抬頭看了過去。
只見赫連歡紅衣簌簌,笑得明媚,手中的匕首也遞給了染兒,她就這樣直接迎上宇文懿探究的目光,一派坦蕩氣度。
這毫不躲閃的樣子,任誰都會相信。
“郡主,此人無比重要,不如交給本王審問如何?”
赫連歡迅速拒絕:“哎,王爺這話就不對了。他是本郡主請來的——”
咳咳——赫連歡清了清嗓子,接著道
“客人,也許日后要成親的那種,怎么能隨隨便便就讓王爺你帶走呢?”
客人這二字,她咬的尤其重。
蕭琮面色十分難看,看向赫連歡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的。
這個該死的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前一刻還要殺他,現(xiàn)在竟然裝出一副護著他的樣子,還說、還說要跟他成親?
如此奇恥大辱,他無論如何忍不了。
而宇文懿聽了她這話不禁笑出聲來:“呵呵……郡主,閨閣女子是不能隨便說成親的,否則將來怕不好說親啊……”
赫連歡儼然一副嬌蠻千金的模樣,忽然向前一步,擋住了宇文懿看向蕭琮的視線,不可一世地站在蕭琮面前,朗聲道:“本郡主喜歡他,就是要嫁給他,你想把他帶走,本郡主死也不答應!”
宇文懿有些愕然。
他看著赫連歡十分堅定的眼神,似乎真的很在意身后的人,不禁也有些為難,心中泛起了嘀咕:
莫非這云陽郡主真的喜歡曹肅?而且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
宇文懿沒忍住嘖了兩聲,有些頭疼。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以后還有很多用得上定北侯府的地方,若此時與赫連歡交惡,以后怕是難辦。
看來,只能先退一步。
“既然如此,那此人便交給郡主。但我有個條件——”
“什么?”
“郡主要幫本王找到藏在侯府里的救災糧,如此,本王便不再過問此人,如何?”
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找到救災糧,幫北城府度過此次雪災,至于對他的問罪,倒是可以先緩一緩。
赫連歡燦然一笑,顯然十分滿意。
“成交。本郡主答應了,一定幫王爺找到那批糧食。”
她說罷,轉身對染兒道:“今日本郡主乏了,你扶好他,我們回府去?!?p> “是?!比緝汗郧傻貞艘宦暎缓髲澫卵?,將地上的蕭琮扶了起來。
赫連歡帶著染兒和蕭琮走到馬前,卻犯了難。
這,染兒不會騎馬,蕭琮現(xiàn)下騎不了馬——
“本王瞧著他是騎不了馬了,不如坐本王的馬車回去吧。”宇文懿適時地開口。
“那王爺怎么辦?”赫連歡下意識地問道。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可宇文懿身子也不好,難不成要將他倆都放在馬車上?這不得弄出個天雷勾地火?!
“本王現(xiàn)下無礙,可以騎馬回去?!?p> “那就謝過王爺了?!?p> 赫連歡懶得推辭來推辭去的,這也正和她心意,于是直接了當?shù)狞c了頭,跟染兒一起,將蕭琮扶上馬車。
就在赫連歡下了馬車之時,宇文懿就在她身邊開口,聲音極輕:“郡主,此人事關重大,本王不希望他出一點兒差錯,郡主可明白?”
赫連歡心中一沉,這宇文懿也不傻,剛才不過是給她一個臺階下。
“知道了?!彼曇魫瀽灥摹?p> 不過想來也著實可恨,她向來算無遺策,偏偏遇到一個圣主似的宇文懿。
待馬車駛出視野,隱日憋了好久似的,呼出一口氣,開口問道:“王爺,那曹肅三番兩次的要殺您,您干嘛護著他?”
宇文懿撇過頭看了他一眼,感嘆道:“隱日,你眼中只有我一人之命,但我眼中卻有天下人之命。”
“是,是屬下莽撞了?!?p> 隱日嘴上這樣說,可心里嘆了口氣。
他打小就跟著宇文懿,這位主子的脾性他可是一清二楚,可就是太明白了,才常常忍不住的擔憂。
宇文懿繼續(xù)開口:“之前怕曹肅在定北侯府里有埋伏,所以不敢輕易闖入。但如今看來,曹肅是受著郡主的掣肘,他應該是一個人,走吧,我們不必再等了?!?p> “王爺?shù)囊馑际牵俊彪[日試探性地一問。
“之前禪明寺住持說讓我去定北侯府,我本以為他是指糧食,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那曹肅也在,我總覺得他還在暗示著什么,但我尚不確定,所以要親自去探查一番。”
他話音剛落,就聽隱日反駁道:“王爺不可!定北侯府內(nèi)局勢不明,貿(mào)然進去實在不妥!不如讓屬下去吧,屬下想辦法混進去,然后打聽糧食所在之地,王爺還是不要以身涉險。否則出了差錯,屬下實在擔待不起!”
“隱日,定北侯認識你,若你悄悄潛入,被人發(fā)現(xiàn)了,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本王以查案為名大大方方的進去,想來他們也不敢怎樣?!?p> “那王爺一定帶著屬下?!贝_實,案子不能不查,還是大局重要。
“那是自然,不然誰來保護本王。”
隱日松了口氣。真不是他驚弓之鳥,自打出京以來,針對宇文懿的刺殺就沒停過,若是王爺不在眼皮子底下,他實在是不放心。
云陽院。
染兒扶著蕭琮,將他放在偏房的榻上,而后退到赫連歡身邊。
蕭琮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直接背過身躺了下去。
赫連歡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糧。
“好好看著他,不得有誤。”赫連歡對著左右撂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是。”
染兒見她這般,有些氣急,恨不得趁著蕭琮不能動彈,現(xiàn)在就殺了他,可現(xiàn)在在侯府,她不能下手,于是憤恨地瞧了他一眼,轉身跟著赫連歡離去。
午后寒風襲來,森森涼意。
赫連歡呆呆地盯著眼前的午膳,沒有動筷的意思。
染兒在一旁規(guī)勸:“郡主,此人留不得,恐怕我們得再找個機會……”
話還沒完,赫連歡就生生打斷了她:“我知道,你不必管,我自有分寸?!?p> “郡主……”
“好了染兒,你別說了,我都知道,我會處理好的。”
赫連歡腦子里亂極了。
她想著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她想到離開偏房前蕭琮的樣子,心里有些難過。
其實她心里明白的很,即使今日宇文懿不出現(xiàn),她也下不了手。
可是……她為什么下不了手?
就因為,他給她帶了一壺酒?就因為,他說他們能成為朋友?就因為,他嘴上說著生死不論,可還是接住了差點掉下臺子的她?
是啊,原因她自己都說出來了,還糾結什么。
她,的確是欣賞他的。
可她突然又想起那人教誨:“善達至境者,圣人也。然,汝之業(yè)非圣人,便當變善為戾,方圖大業(yè)?!?p> 她究竟該怎么做?
赫連歡就這么直愣愣地坐了一個下午。
夜色漸深,她突然把桌子上的茶盞給重重地推到了一邊,氣沖沖地道:“走,我們?nèi)弻徦?。宇文懿不是要糧草嗎?我給他找還不行嗎!我倒要問問,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怎么這么久,我都找不到那該死的機關!”
染兒被嚇了一跳,可是這都這么晚了,實在是不合適,于是連忙勸說道:“郡主,這都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赫連歡仍然氣鼓鼓的,但顯然比方才要冷靜了一下。
“郡主?”染兒還是有些擔心,開口叫了一聲。
“走吧,我們?nèi)タ纯此??!焙者B歡心神不寧的,總覺得要出事。
她們剛要起身,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硪宦暭饨?“??!快來人啊!出、出人命了!”
赫連歡一驚,連忙沖了出去,只見一個侍婢在偏房外,面色慘白。
她著急地問道“怎么回事?”
那侍婢見到是赫連歡,急忙跪下,神色驚慌:“郡、郡主……里面那個人死、死了……”
那個人?
蕭琮!
赫連歡推開那侍婢,沖進了偏房,只見蕭琮正痛苦地倒在地上,雙眸緊閉,旁邊是瘆人的鮮血。
她快步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極其微弱。
赫連歡心中一空,突然就慌了,原來她對他的死如此在意。
她單膝跪地,雙手將蕭琮的臉扶起來,緊盯著他看,聲音有些發(fā)抖。
“你怎么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聽得到嗎?回答我?!?p> “你……不是希望我死嗎?這又是做什么?”身畔的人忽然動了動,輕聲說了這么一句。
“我……”赫連歡一時失語。
蕭琮輕笑了起來:“郡主這是舍不得我死了?”
舍不得?她舍不得他死嗎?
這三個字如同魔咒,將赫連歡纏的喘不過氣來,他簡單的一問,對她而言如同誅心。
不會的,她是赫連歡,怎么會有舍不得殺的人?
他不過是長得好看了一點兒,性情讓她感興趣了一點兒,又對自己多了解了一點兒,還對自己多關心了那么一點兒,她只是有點欣賞,對,只是欣賞而已。
赫連歡面色有些僵硬,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是為了糧草,你現(xiàn)在還不能死?!?p> 蕭琮幽幽地說了一句:“是嗎……”
赫連歡遲遲等不到他的下文。
“染兒!染兒!請大夫來,快!”赫連歡對著門外的染兒喊道。
染兒自知事情緊急,一刻不敢耽擱,匆匆忙忙離去。
榻邊,赫連歡面無表情地坐著那,一勺一勺地將手中的湯藥喂進蕭琮的口中。
蕭琮垂著眼,也是面無表情地喝下一口一口的湯藥。
“你到底要干什么?”赫連歡冷冷發(fā)問。
蕭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你當真一心求死嗎?”
蕭琮咽下最后一口湯藥,終于開了口:“是你說的,我為‘蒼山飛雪’。既是蒼雪,便自有一番高潔,我不欲被人拿捏,自求一死?!?p> “本郡主不知道,你還有這等覺悟呢?怎么,落在本郡主手里覺著委屈?”赫連歡眉目上挑,譏笑的說道,同時將手里的碗“啪嗒”一下,狠狠地砸到了桌子上。
蕭琮沒有說話,閉著眼又躺回了榻上。
“其實,我給你放的藥只能維持三個時辰,到時候你自然能恢復,實在不必強行運內(nèi)力抵制藥效。”她停頓了一下,可蕭琮并沒有什么反應。
“你這樣一不小心就會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蕭琮背對著她,冷聲道:“我若是死了,宇文懿就安全了,正如你意,不是嗎?”
赫連歡不知怎么的,心中憋著一股悶氣,怒聲喝道:“是!是!你死掉最好,我巴不得你死掉!”而后猛然起身,狠狠地推開門。
正要走出去,卻忽然聽到蕭琮說:“本來,殺不殺宇文懿都無所謂,但是現(xiàn)在,我無論如何也容不下他?!?p> 赫連歡沒有說話,直接離開。
直至看不見赫連歡的身影,蕭琮的嘴角才染上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終于知道,赫連歡對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態(tài)度。
她今日確實起了殺心,但他可不會忽略,赫連歡在殺他之前,那一閃而過的猶豫和糾結。
說起來,他也是極膽大的,竟然用自己的命,去賭赫連歡一個虛無縹緲的惻隱之心。
蕭琮自嘲一笑,什么時候他也會做這樣的事了。
不過,上天待他還算不錯,赫連歡果然是有那么一絲猶豫的。
那么,該到他反擊了。
赫連歡回到房中,心情復雜。
染兒心思通透,察覺到她的情緒,問道:“郡主,你為何要救他?正如他所說,若他死了,長安王就安全了,郡主也不必處處防范著?!?p> “我不是說了嗎?若他死了,就找不到糧食了。”
“郡主你明明知道,那批糧食便在侯府祠堂,就是再難找,也不過是時間問題?!?p> “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我有點累了,你回去吧?!?p> “是,奴婢告退?!比緝哼€欲在說些什么,看到赫連歡這樣的態(tài)度,也只得先退下。
這一夜,沒有人睡得著。
翌日,卯時。
因著宇文懿的命令,受雪災的百姓此刻大都有了棲身之所,只是還忍受著饑餓。
宇文懿望著街上的餓殍,感慨萬分。
萬春園和禪明寺都沒有絲毫動靜,他派去更遠糧站的人也還沒有回來,遠水難救近火,眼下的希望都在那個曹肅身上了,但愿此行順利。
定北侯府。
“侯爺,長安王到?!?p> “快請進來?!倍ū焙钣行┰尞悾钗能惨淮笄逶缇瓦^來,他有些不安。
片刻后,只見宇文懿一個人。
他更加詫異,怎么隱日也不在?!
不過他一個人,想來只是有事要吩咐吧。
他松了口氣,恭敬道:“拜見長安王?!?p> 宇文懿連忙上前扶住他,道:“侯爺多禮了,本王受之有愧?!?p> 二人邊走邊寒暄,待宇文懿在正堂里落座,定北侯連忙吩咐下人備茶。
“侯爺,本王今日,是來找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