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玻璃鏡片

　　時針流轉，轉瞬到了周二。

　　白霧剛出公司和玉塘風、沙莎一起去吃午飯，忽然接到了高邱的電話。

　　這時候她還沒有想好密西西比項目是棄還是取，驟然看到高邱的號碼，頗有些緊張，忙走到花壇邊，劃下接聽鍵，道：“高總，您找我？”

　　“白霧，你有沒有空馬上來一趟南京？”高邱沒有任何寒暄，問道。

　　白霧有些跟不上節(jié)奏，道：“我？現(xiàn)在？去南京？干什么？”

　　“我上周不是跟你說了嗎？”高邱道：“這周我來找供應商談合作的事，昨天我去了山東WF，跟太行激光談了一下，他們沒有純度99%的550納米激光管，也不打算研發(fā)。今天上午我又去了南京大禹光學，跟他們談了凸透鏡的問題，他們也做不了透明度那么高的產(chǎn)品。我現(xiàn)在準備去第二家鏡片廠，叫大舜光學，我估計我談不下來，所以想叫你過來幫我?！?p>　　白霧懵了，道：“啊？叫我?guī)兔Γ课夷軒褪裁疵Π。磕銈冋劦亩际羌舛思夹g，我又不懂?！?p>　　“哎呀！技術沒什么好談的，我一說他們都懂?！备咔竦溃骸瓣P鍵是他們不愿意開發(fā)。我提的要求都是他們行業(yè)刀尖上的要求，一開發(fā)就是大動作，而且投資大，回報少，沒人有興趣。我想讓你跟他們談談，看能不能用情懷打動他們?！?p>　　白霧一聽，明白了。

　　大禹光學是準針E8和E9兩個高端型號的鏡片供應商，所以白霧知道它規(guī)模不小，產(chǎn)品包括手機、安防、車載攝像頭的鏡片，顯微鏡的鏡片等，科技含量很高，而且盈利頗豐?？梢哉f，大禹既不差人才也不差錢，他們拒絕高邱的原因，只可能是高邱的要求太高，研發(fā)的難度太大。

　　而高邱求助于我，應該是他認為我的銷售能力或許能派上用場，想讓我從技術以外的角度與第二家光學公司——大舜光學溝通，爭取說服它啟動研發(fā)。

　　國內光學技術最好的公司就只兩家：大舜和大禹。大舜是高邱最后的希望，他不敢搞砸，所以請我?guī)兔Α?p>　　不過白霧的內心是拒絕的，道：“高總，'創(chuàng)造歷史，樹立豐碑'這種情懷還是您跟我說的呢，您都打不動他們，我哪能行哦。”

　　這是她的心里話。

　　高邱道：“哎呀！我說的沒你好嘛！項目能不能推進就靠你了，算我求你，行嗎？”

　　此話一出，白霧就算再沒把握，也得赴湯蹈火沖上前線了。

　　她以前對高邱算是比較惱火的，后來求他幫過兩次忙，見他不近人情而且很專業(yè)很嚴厲，又有點害怕，再到高邱大力支持她去美國，她又覺得高邱其實很善良，直到高邱不畏艱險推進密西西比，她又覺得高邱很單純，現(xiàn)在又以股東身份說出“求她”的話，又算得上“可愛”了。

　　她雖然還沒決定做密西西比，但不妨礙她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幫一幫高邱。

　　“好的，我馬上來。”白霧道。

　　白霧掛完電話馬上買機票動身出發(fā)，下午四點，就出現(xiàn)在了南京新開發(fā)區(qū)晨曦路12號大舜公司門口，和高邱碰上了面。

　　高邱刮了胡子理了頭發(fā)，衣服也換成了筆挺的西服，雖然鞋子比較舊，頭發(fā)稀少，但不影響他給白霧耳目一新之感，白霧懷疑這是高邱從TI離職后第一次穿得這么正式，這么清爽帥氣。

　　白霧也打扮得一如既往地漂亮專業(yè)。

　　她把上次在美國買的衣服干洗后和行李箱、化妝品、對賬單及發(fā)票等一起還給高邱，說給高邱的老婆使用，誰知這些天高邱一直沒回過家，東西就放在辦公室里，她今天穿的是休閑服，經(jīng)過高邱的同意，她又把美國買的那套行裝穿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高邱親自向大舜工業(yè)園的保安報了名號，保安打電話給銷售部確認過后，打開了大門。

　　白霧注意到門口的石碑上刻了股票代碼，便知大舜光學是一家上市公司，進園區(qū)后白霧和高邱邊走邊聊，白霧得知，大舜和大禹兩家公司原來深有淵源，大舜創(chuàng)業(yè)之初，老板傾向于做光學儀器成品，技術合伙人卻只想做組件，因此技術總監(jiān)另外融資創(chuàng)辦了大禹。

　　如今兩家公司的產(chǎn)品基本重疊，只是大舜重整機，大禹重組件，兩者各有所長。

　　若論質量，大舜稍好。

　　若論性價比，大禹略高。

　　大舜園區(qū)雖沒有密西西比那么大，但是簇新規(guī)整得多，大門對面就是一棟雄偉的白色辦公大樓，方方正正的聳立于一大塊空地上，像空曠地面上長出來的一座酒店。大樓后面是車間和倉庫，白霧他們看不到。

　　經(jīng)前臺引導，兩人徑直來到八樓的會議室。

　　接待他們的是銷售部總監(jiān)史萬鈞和技術部總監(jiān)周達盛及一個業(yè)務員和一個助理，雙方分賓主入座，交換名片，互相認識過后，會議進入主題，首先業(yè)務員講解PPT，展示樣品，參觀工廠，一套流程下來，白霧和高邱打心眼里感覺到大舜的專業(yè)，特別是工廠，可謂一絲不茍一塵不染，比準針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回到會議室后，史萬鈞問高邱具體需求。

　　史萬鈞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年人，衣著考究，發(fā)型古樸，看起來頗為儒雅，問問題時謙恭有禮，白霧對他印象不錯。

　　高邱詳細做了說明。

　　隨著探討的深入，技術性越來越強，史萬鈞力不能支，便邀請周達盛與高邱對接。

　　周達盛與史萬鈞差不多，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年人，但是頭發(fā)比史萬鈞濃密很多，白霧估計他可能戴著假發(fā)，因為她認為在這么專業(yè)的工廠當技術總監(jiān)，他的智力和用腦力度應該不比高邱少，頭發(fā)沒理由這么多，他穿的是夾克，不是臟污的工服，這一點比高邱強。

　　周達盛和高邱問說寫畫，談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弄清了雙方的意圖。

　　討論完后，周達盛又用通俗易懂的話向史萬鈞和其他人“翻譯”了高邱的話。

　　解釋完后，周達盛總結說：“說白了，客戶給鏡片提出的要求一共有六個：第一，透光率99.9%；第二過濾性，550納米綠光100%，其他波長的雜色光50%；第三，曲度17.35%，也就是鏡片所有角度收集的光都要聚焦在一個0.025平方毫米的小點上；第四，從一二三三個要求可以計算出，鏡片的平整度要達到99%以上，也就是說，一整個弧面不能有任何細微的凹陷或者凸起。”

　　話還沒說完，史萬鈞就已如坐針氈，道：“這種鏡片恐怕全世界都沒有哪個工廠做得出來吧？”

　　“這還沒完，”周達盛繼續(xù)說：“第五，鏡片呈矩形，面積大約10到15平方厘米，矩形不是正方形，長度大于寬度，也就又加大了前面四個要求的難度；第六，鏡片需要定制，也就是說，最終成品是非標產(chǎn)品，只能用在準針一個客戶的終端上，其他客戶用不了?！?p>　　史萬鈞聽完，對高邱道：“高總，這……這有點難為我們??！”

　　高邱道：“是，我知道這個題目比較難，但是按周總剛才和我討論的說法，這種鏡片理論上應該是可以做出來的，你們能不能幫忙評估，研發(fā)需要多長時間？”

　　史萬鈞又問周達盛，道：“周總，你確定這個項目我們能做？”

　　周達盛把他和高邱畫圖的那張紙卷起來又展開，展開又卷起來，道：“做是能做，但是需要多久，我說不準。目前市面上透光度最高的鏡片是德國鎧奇，比率是99%，但他們沒有過濾功能。我們有高透、凸透和波長選濾的技術儲備，但是沒試過把多種技術用在同一塊鏡片上，更沒有在矩形鏡片上集中這么多種技術的經(jīng)驗，所以需要驗證之后才能下結論?！?p>　　史萬鈞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沉悶起來，過了一會，史萬鈞問高邱道：“那么高總，你們什么時候要呢？”

　　高邱道：“我們當然是越快越好，如果三個月內能出樣品，那就再好不過了。”

　　史萬鈞又轉頭問周達盛。

　　周達盛還是偏保守，道：“我說不準，我只能說我盡力。這個項目一啟動，公司其他項目估計都得停下來，因為這里面牽涉的技術非常多，光學，化學，數(shù)學，材料學等等。而且產(chǎn)品研發(fā)出來以后，做樣品需要的設備，比如打磨機，頻譜儀，涂料機等等，需要更新，工廠現(xiàn)有的設備滿足不了要求，覆膜機什么的還要另外定做，這些都需要時間，也要花錢。這些東西牽涉面很廣，不知道老板會不會同意?！?p>　　周達盛的口氣聽起來對這個項目并不熱情。

　　但周達盛說的話似乎是實情，史萬鈞聽后臉色繃緊，雙手叉胸想了想，嘆道：“這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啊！”又傾過身子，問高邱道：“這么大的項目，高總您方便透露一下采購數(shù)量嗎？”

　　高邱笑道：“這個問題得問白經(jīng)理，鏡片是給她的客戶用的，她比較清楚?！?p>　　白霧呆坐了許久，現(xiàn)在才有機會說話。

　　“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具體數(shù)據(jù)，”她忙道：“但是客戶很大，在全球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都有銷售，我們預估他們的年采購量在一萬臺左右。一臺測距儀配一塊鏡片，鏡片的采購量應該也就在一萬片左右?！?p>　　史萬鈞沒忍住，啞然一笑。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便與周達盛對視一眼緩解尷尬，見周達盛眼里也有嫌棄的意思，便又轉頭向白霧和高邱道：“這個數(shù)量太少了。您二位知道的，大舜的產(chǎn)品以光學整機為主，這種鏡片組件是我們的副業(yè)，所以只做規(guī)模比較大的項目，比如手機、安防攝像頭的鏡頭什么的，這些項目銷量比較大，都在百萬片以上，有些型號甚至過億。您這個項目投資大，產(chǎn)出少，又是非標產(chǎn)品，做出來的東西成本高，對你們來說，可能不太劃算?！?p>　　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高邱沒有聽出史萬鈞的弦外之音，道：“我知道這個項目投資大，產(chǎn)出小，成品又是獨家非標，成本高是肯定的，但我們還是想知道一下價格，你能幫忙算一下嗎？”

　　史萬鈞很難為情，支吾道：“這個……報價不太好報，除了產(chǎn)品單價，可能還得把研發(fā)費加進去，我估計會是個大數(shù)字。”

　　高邱聽了，不但不惱，反而有些興奮，道：“我就是搞研發(fā)的，當然理解搞研發(fā)需要研發(fā)費，只要你們肯做，研發(fā)費你好好算算，我們可以承擔。”

　　史萬鈞又和周達盛對視了一眼，周達盛拿起那張稿紙當扇子扇，沒有回應。

　　史萬鈞因此對高邱道：“那我們內部商量一下，您二位稍坐，我們馬上回來。”

　　史萬鈞說完，把周達盛叫了出去。

　　白霧又讓助理去倒咖啡，讓業(yè)務員去取產(chǎn)品目錄，會議室便只剩她和高邱兩個人了。

　　她朝高邱笑道：“高總，你看沒看出來，史總和周總對咱們的項目其實不感興趣？他們說是去商量報價，其實肯定是去商量怎么拒絕我們去了。他們這種伎倆我不是沒用過，遇到給不了的Offer，我也經(jīng)常把財務部和你們研發(fā)部抬出來，說'我先內部溝通一下'，其實就是做做樣子，找個借口推辭而已?！?p>　　“我沒看出來，”高邱道：“史總是銷售總監(jiān)，上門的生意他都不做？怎么可能！”

　　白霧笑道：“那我們打個賭，我賭史總待會進來，肯定會報個離譜的價格，然后你跟他討價還價，他肯定會寸步不讓，你信不信？”

　　高邱沒興趣打賭，道：“我們E8、E9的鏡片也是定制的，單價是30多塊錢一片，只要他們給的價格不超過300，我都能接受。至于研發(fā)費，太高了我出不起，希望不要超過200萬吧！”

　　“好！”白霧笑道：“那我就賭鏡片單價肯定高于300塊，研發(fā)費高于200萬，怎么樣？”

　　高邱聳肩道：“隨你。”

　　業(yè)務員和助理進來后，他們停止了談話。

　　喝了一會咖啡，說了幾句閑話，史萬鈞一個人回來了，周達盛沒有跟進來。

　　史萬鈞坐定后，清了清嗓子，說周達盛有事忙去了，又說了幾句閑話，才道：“周總，白經(jīng)理，是這樣，剛才我和周總、財務部、采購部核算了一下，咳，你們要的鏡片，單價是1200塊一片，研發(fā)費是，咳，是1500萬?！?p>　　高邱一聽，直接傻了。

　　白霧一聽，笑容也僵在臉上。

　　雖然史萬鈞的答復全在白霧的預料之中，但他給出的兩個數(shù)字還是嚇了白霧一跳。這個答復把白霧這一趟來的目的——撮合大舜和準針的合作，阻隔在了千里之外，兩個數(shù)字是橫在兩家公司之間的鴻溝。

　　白霧一下感覺到了任務的艱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