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亮在走廊上總是碰見，兩人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我才知道，月亮最擅長的不是物理，而是化學(xué)。他對于數(shù)學(xué)也有很多煩惱，比如幾何寫不起，搞不清。語文背不動，理不順。
但不變的，是少年依舊溫和的模樣。
還有伸出了教我化學(xué)的橄欖枝。
午休是回行政班的，班里的同學(xué)對我們關(guān)注也松散，便偷偷溜到音樂教室與他會合。還有他的好朋友，湊在一起，聽他娓娓道來。
他講化學(xué)時，很耐心，很細致，目光灼灼，透過鏡片散出，明媚且認真，感覺在那時，萬籟俱寂，唯有他一人絢爛。
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是某種洗衣凝珠的味道，感覺和他很相配。
他很清晰，環(huán)環(huán)相扣，又很幽默，聽他“授課”時，眉眼彎彎，感覺有些緊張，又是愉悅的，最后一切都化作一臉緘默的笑意。
難點在他面前便是迎刃而解，他順理成章，思緒緩緩流淌。
他會不時地在草稿紙上寫著，就像板書，字很飄逸，瀟灑到行云流水，又干脆利落，從不拖沓。他的筆鋒是我模仿不出的，總有幾分愜意自得的意味。
有時我會卡機，只是怔怔地盯著草稿，他回頭時會撞進視線。
一驚，回過神，只聽見一聲輕嘆，然后便是輕輕的問詢：“哪里不明白？”
伸手指了指疑惑點，他了然，目光清明，跟著他的思緒，就像在一座浮動的島上，在大海中漂流。不會彷徨，但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總是會懊惱，漂流而不主導(dǎo)，有時還會自顧自地發(fā)呆。就像求生者在島邊漫步，一不小心步入海中一樣。
最后還得靠島救回來——沒出息。
每次講完，他會把寫完的草稿收好，瀟灑到不帶走一絲云彩。
直到有天，我小心翼翼：“這張，能給我嗎？”
少年的動作頓了頓
——“當然可以?！?p> 那張草稿被遞過來，后來也是一樣。
我將此珍藏，奉之為月之真跡。
·
班級期中考我大放光彩，除了物理。
物理考了倒數(shù)，總分還算可以。
多虧數(shù)學(xué)和語文。
據(jù)班主任說，若是物理高些，就是二十名左右的好成績了。
·
期中考后——
很多人離開了，回段里去了，我們不走班了，重新排了位置。
月亮是我的斜后桌。
前段時間都在學(xué)習(xí)化學(xué)，無暇顧及物理。
我極低的物理水平再一次一落千丈。
加入了物理學(xué)習(xí)小組，午休需要討論題目。
在班級的小自習(xí)室里。
和午休月亮小課堂分道揚鑣。
我一竅不通，懵懂無助。每人一題，他們都會，只是看著我，有些不耐——我太慢了。
他們講題的時候，我只是怔怔地點頭，聽不懂，詢問得到的答復(fù)也是：“顯然。”
便放棄了。
我想，死磕一下，大概就能想出來罷。
有時的確，思緒捋順，行云流水。
可有時就像個死結(jié)。
我會進死胡同。
·
有道題實在解決不了了，月亮在寫塞瓦練習(xí)，不耽誤他。
決定鼓起勇氣，問小組同學(xué)。
一頓描述，收獲五個問號。
——“啊，你能再說一次嘛？什么意思？”
——“啊……？”
支支吾吾，無措彷徨。
怔怔地愣了好久。
——“那……你去找個人給你解釋解釋唄？”
第一時間想到了月亮。
步出小自習(xí)室，往座位走去，月亮還在寫塞瓦。
眼神瞟過，便大步往回走了。
——“Q！”是月亮，“怎么又要過去？”
腳步頓住，突然又結(jié)巴了：“啊……就就是……我有道題不明白，他們都……都聽不懂我在講什么……”
幾顆希冀種在愧疚里。
“哦——”他拿起數(shù)學(xué)練習(xí)本，很溫和，“走吧?！?p> 希冀很明亮，感激流光溢彩。
他在我后面，步履不停。
·
自習(xí)室里——
同學(xué)們依舊是困惑的。
月亮讓我講，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但我凝著他灼灼的眼，放松了些許。
他們還是不明白。
我看見一堆問號中，矗立著月亮的了然。
他侃侃而談，語氣和緩，思緒是連續(xù)的，就像延綿不絕的云，潔白的云，飄在湛藍如洗的天邊，沒有盡頭。
我的困惑被他悉數(shù)解釋。
從緊張到放松，我松了口氣。
一個午休過去，他的塞瓦只寫了一題。
·
之后，月亮偶爾會來小自習(xí)室背英語。
我的問題愈發(fā)多起來，依舊是結(jié)巴的。他們似乎不明白我的困惑點，每次都說我不清晰。
我想去問老師，老師經(jīng)常不在。
只能尋著很少很少的機會問。
·
有位同學(xué)似乎很喜歡聊天，與我相談甚歡，他理科都很不錯，鼓起勇氣，打算請他幫忙。
他欣然應(yīng)下，仔仔細細地講著，可又略過了某個顯然可我不會的知識點。
我怔住，問詢此處，他甚是錯愕。
又一次陷入僵局。
自習(xí)室的門被推開——是月亮。
我運氣真好。
眼神向他瘋狂求助，對上他安撫的目光。
月亮走來，盯著題，聽著我。
又是一片清明，滿眼了然。
問題又被他解決了。
他很瘦，在那一刻顯得高大。
泛著光。
·
一日放學(xué)，天色漸晚。
月彎彎，嵌在深深的夜里。
跑完步，抬頭，景象撲面而來。
伸手去比月亮，將其懸在指間，圣潔，美好，純粹。
有點想把月亮送給他。
只是有點。
·
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理科總是學(xué)不起——盡管我拼了命去學(xué)它們。
熬了很多個夜，依舊沒有起色。
我的幾何，我的代數(shù)，我的物理……
一點也沒有。
我晚上開始失眠，白天昏昏沉沉。
月考成績愈發(fā)不理想。
膽戰(zhàn)心驚，怕被叫去談話。
出乎意料，沒有我。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英語老師救了我一命。她堅持不找我談話。
我七年級的同桌離開了。
還有好多好朋友也是。
有人茍延殘喘，比如我。
收到的卷子上畫滿了八爪魚一般的叉。
無暇去找月亮了，作業(yè)任務(wù)重了很多。
·
班級期末考，不出意外，又考崩了。
又是倒數(shù)，都當習(xí)慣了，無所畏懼。
我同桌要走了，后桌（月亮同桌）也要走，好多好多人都要離開。
終于我被叫去談話了，物理老師平和地看著我，讓我退出。
他第一次這么和氣地和我講話，說我段內(nèi)成績還不錯，回去肯定可以考到前幾。
情緒崩潰，淚流滿面，談到了各科，老師很堅持，我也很堅持，我不退，僵持著，數(shù)學(xué)課開始了，依舊僵持著。
我認為，我依舊還有希望。
我對自己還有期待。
老師讓我好好考慮。
——紅著眼回了班級，沒人注意，本就沒什么存在感，座位也偏。
數(shù)學(xué)課在復(fù)習(xí)期末統(tǒng)考，我熟悉的東西。
淚依舊噙在眼里，鼻子很酸，深呼吸。
旁邊的人都習(xí)慣了。
我被浸在冷漠里，忍著淚水，等待自己無所謂的笑。
后背被拍了拍，是月亮。
回頭，是他關(guān)切的眼，還有幾分好奇。
“老師找你說了什么呀？”
我扯了扯嘴角，可能比哭還難看，淚意忽地涌上來，有些倉促地轉(zhuǎn)回去，掏出便簽，一筆一劃：就是說我沒什么希望，建議我離開，他讓我自己選。
他愣住了，良久，只是憋出一句——
“那你走不走啊？”
我沉默了，良久，淡淡的搖了搖頭。
“哦……”語氣拖長了，卻又是上揚的。
我沒看他，眼淚被我忍了回去。
我想——
前面的日子就像夢一樣，這么美好
多在夢里幾天又何妨？
·
我讓母親給老師發(fā)去了“不退”的信息。
毫無準備地迎接了統(tǒng)考。
全盤皆崩，無所謂了。
我要在這場夢里創(chuàng)造奇跡。
我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