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絕一路奔出重花街,直到遠離那處,重新聽到周圍喧鬧的人聲,才停了下來。送完信,他拒絕了林果果為他叫兩個娘子相陪的美意,一刻也不想在那人的地方多待。略微調(diào)整心緒,祝絕辨明路徑,往刺史府而去,他先至正門,思索片刻后,又轉(zhuǎn)到那日出來的后門處,卻默立良久,遲遲沒有叩門。
祝絕的心,動搖了。
他曾經(jīng)毫無保留地相信崔瑾為自己做的一切,他對自己的恩情,可是王府里種種古怪,霍遠時不時的欲言又止,讓他不得不動搖。崔瑾對這一切,真的就毫不知情么?
“怎么不敲門?”
祝絕回過頭,霍遠站在巷道盡頭,背著光看不清神色。
“你傷沒好,怎么來了?”祝絕道。
“老四今日當值,看到你出府了。”
祝絕想起自從林果果伏法后,霍遠即使還傷重難行,也高興地招呼兄弟幾人小酌了一番,若他知道林果果不僅活著,還活得好好的,掌握著建章城里最大的青樓,還能如此淡定么?他輕笑一聲,微微搖頭,試探道:“看來你不知道我剛才去哪里了?!?p> “和我有關(guān)?”
“我不想說?!弊=^確定了,霍遠不知道,也許他一出府就等在刺史府門口,等他自投羅網(wǎng)。他本該報復(fù)霍遠,讓他知道林果果活著的消息,讓他知道他的忠心多可笑,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霍遠走上前來,疑惑地看了看祝絕,那隱忍的表情讓他想起死去的弟弟,那個直到病死才把痛苦說出來的弟弟。所以霍遠沒有逼問,沉默了一會兒,他伸手要去拍門,卻被祝絕一把抓住手臂。
“你來這里不是就想找你師傅,求一個出路么?”霍遠不理解祝絕為何要攔他,就如他不理解為何自己要去拍門一樣。
“霍遠,你在同情我?”
霍遠不語。
“你不是壞人,你一直在同情我,但又不得不遵從命令。朝夕相處,你已經(jīng)把我當做兄弟,卻又怕自己為感情所誤,失了分寸。所以,我的下場是不是會很慘?”
霍遠依然不說話。
祝絕突然低低呵呵笑了幾聲,“看你那副表情,我不過是思念故人,來這里看看而已。不過現(xiàn)在突然又不想看了,回去吧?!?p> 兩人并肩走出巷道,深秋的陽光照在身上,卻一點不覺得暖和。
“霍大哥,左右無事,說說你為何來到王府吧?”
霍遠沉默了一瞬,竟然沒拒絕,緩緩道:“我的故事沒什么特別,和天下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一樣。不過是災(zāi)荒之年,又遇貪官,全家逃難,又餓又病,最后死得只剩我一個。但是我幸運,倒在路邊的時候,遇到王爺收留,王爺不僅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更著人教我習(xí)字,授我武藝,器重我,予我官職。雖有主仆之分,但我和世子郡主是從小一塊長大,吃穿用度,也并不比主子差。”
“那你和世子怎么會到今天水火不容的地步?”
霍遠頓住腳步,皺眉思索了良久,無奈笑道:“我也記不清了,只能說,造化弄人吧?!?p> 兩人一路走回王府,話既然說開了,雖沒捅破那層窗戶紙,但霍遠也不用再為了讓祝絕對自己心生隔閡而處心積慮,相處便容易許多。
王府門口,林管家看著并肩行來的兩人,臉色嚴肅。
“林管家?你怎么在這里?”霍遠對林果果雖然深惡痛絕,但是林忠也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他對林忠還是有幾分尊敬。
“霍副統(tǒng)領(lǐng)傷沒好就出門,王爺不放心,叫您過去敘敘。”林管家對霍遠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這也難怪,若林果果真的死了,那林忠對背后搞鬼的霍遠不生啖其肉就不錯了,又怎會親近。
“好。有勞林管家傳話了?!被暨h答應(yīng)一聲,急忙走入門內(nèi)。
林忠一伸手,攔住要進門的祝絕,低聲道:“他知道了?”
“總管放心,世子交代過不可告訴霍遠,小人打死也不會說的?!弊=^畢恭畢敬道。
“不錯,世子在院內(nèi)等你復(fù)命。”
祝絕一進世子的房間,就看到世子上下打量自己,不由心里一突,暗憶自己這幾天的所作所為,有什么得罪世子的地方?
“霍遠見到他了?”世子問道。
“依小人之見,應(yīng)該沒有,霍遠剛才一路都表現(xiàn)正常?!?p> “你且留著,日后說不定還需你送信?!笔雷硬唤幼=^遞過來的玉佩,冷笑一聲道:“他盯你真是盯得很緊,這傷都沒好,你前腳出去他后腳就跟上了。不過這應(yīng)該是父王的意思,否則霍遠豈會如此盡心竭力。我如今完全相信你不是父王派來監(jiān)視我的了,應(yīng)該說,霍遠是派來監(jiān)視你的。但是,你身上有什么值得父王圖的?真是費解?!?p> “世子覺得王爺?shù)降紫胍裁??”祝絕連忙問道。
世子乜斜了祝絕一眼,哼了一聲,“你也別費心思了,你我,霍遠,所有人都不過是父王手中的提線木偶,他指東就得往東,指西就得往西,至于為什么,我不比你知道的多?!?p> “對了,林果,不對,李林他有沒有說有何為難之處?”世子又問。
“他只說時間有些緊迫,怕造不出那么大的聲勢,其他就沒什么了?!?p> “這個李林!”世子怒道,“我把步生蓮交給他不是讓他吃喝玩樂的,如今正當戰(zhàn)事吃緊,他要敢這時候給我拖后腿,我不扒了他的皮。”
祝絕一呆,他實在想不明白戰(zhàn)事吃緊和花魁大賽有何關(guān)聯(lián),難道要選個絕色美女出來,放到陣前去迷惑敵軍,讓對方失去戰(zhàn)斗力么?
世子看到祝絕傻乎乎的樣子,略一思索就明白他心中所慮,本來的惱怒一掃而光,反而被這幅神情逗笑了,“你定然在想,局勢緊張為何要辦什么花魁大賽。那就錯了,如今因為林果果的事和前方的一些消息,城內(nèi)流言四起,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轉(zhuǎn)移百姓的注意力,營造一種太平盛世的景象?;筚惒贿^是動用少量銀錢,但建章城是父王的大本營,此地只能穩(wěn),絕不能亂?!?p> “這樣他們真的就能不擔心了么?”
世子輕蔑一笑,“升斗小民,只看眼前歡樂,哪有遠方憂慮。你放心,我也會在最近再舉行清談會,只要拿住那些讀書人的喉舌,建章城,亂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