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原剛家是酒店式公寓,自帶24小時管家式服務。立刻有一個身著正規(guī)制服群、胸前佩有白色手帕花的中年女管家從偏廳里走出來,微微躬身道:“小少爺,我去簽收吧?”
筱原剛此刻被抹了滿臉的奶油,哪有功夫開口回答。
“先讓我看看!”宮月薰把手里的奶油一蹭,跑到顯示屏前踮起腳一看,果然看到了鏡頭里那標志性的一頭金毛,她展顏道:“是我訂的東西到了!我下去驗貨!”
“什么東西呀?”筱原剛往臉上胡亂一擼,總算露出口鼻來。
“我不是說過要給你一個Surprise嗎?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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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置身于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的彩繪玻璃大廳里,柔軟的真皮沙發(fā)把他的大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這里不是很亮,但天花板中央磨砂面浮世繪八寶吊燈透出的朦朧,和他那破屋的昏暗光線截然不同,在淡然怡神的熏香味中,奢華、高雅得讓他找不到詞匯來形容。
他不禁縮了一下肩膀,往日的無賴跋扈從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卑微和局促。
在皇城根邊上的后街從小混到大,他自詡是個人物,不是什么沒見過世面的小癟三,也去過不少‘高消費’場所,可接觸到真正意義上的豪宅,今天卻是頭一遭!這里夢幻般的一切都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即使胸無點墨,他也極其清晰的認識到一個事實:在這里住著的是跟他身處兩個世界的人,是他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階層,在這些人面前,他就是一堆被踩在地上的爛泥……
金毛頭一次產(chǎn)生了真正的自卑感和一股讓他煩亂、卻說不清楚的情緒。
“?!钡囊宦?,電梯門開了,一個穿得像外國人卻長得像東方人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高高的梳著發(fā)髻,裙裝精致高檔,氣質(zhì)不俗。
那女人精干的目光掃過來,金毛下意識的站起來,有點手腳無處擺放的、愣愣的沖她一彎腰。
可那女人朝電梯門一側(cè)后退了一步,標準30度躬身,雙臂一前一后貼于腹背:“小小姐,請。”
金毛聽的真切,臉上頓時轟的一下變得滾燙,原來這么個看上去已經(jīng)夠出眾的女人,卻跟那天的冷面男子一般,也不過是有錢人家的一條狗!他再定睛一看,從電梯里走出來的,正是那天在店里氣焰猖狂的小女孩!
她今天披著頭發(fā),系了一根正紅色絲綢發(fā)帶,在頭頂打了一個簡單的蝴蝶結(jié),同色的背心裙露出雪白的圓領襯衣和一個精巧的歐式勛章扣黑緞領花,外面套了一件深墨綠色的圓擺短款小西裝。俗話說‘紅配綠、狗臭屁’,可她這一身除了高貴、還是高貴,金毛登時自覺又矮了三分。
更讓他吃驚的是,小女孩一掃當日的刁蠻,投在他臉上的那個微笑,竟然深邃的讓他看不透其中的含義!
小女孩只是看了他一下,就沉靜的收回了目光,然后,頗具大家風范的擊了一下掌。
很快,從與會客大堂相接的咖啡廳里走出了一行人,中間的是風度翩翩的一老一少,便服打扮,其余有兩個穿黑西裝像是保鏢的人物,還有幾個身著不知名制服的像是公務員,剩下兩個,則是金毛這種人一見就心虛的——警察!還是全副武裝的那種!
而黑衣人一出來,就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了中間。
金毛頓時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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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宮月薰用一種天真的語氣道:“再和你確定一下,你沒有拿錯吧?這邊的警察叔叔就是給你預備的哦,如果大師鑒定完了說這是假的,他們會把你帶走哦~~”
靠!又是這招?
不過貌似這小妞更狠!
金毛頭頂冷汗都出來了,賠笑道:“沒錯、沒錯……是真東西……”他甚至提心吊膽的猜測:不會是黑吃黑吧?小爺這是羊入虎口啊……看著那一老一少對著提琴嘀嘀咕咕,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好在,頭發(fā)斑白的大師研究良久,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應該沒問題?!?p> “呼~”金毛懸在半空的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子里,立刻道:“那就好、那就好!那……給錢吧?一萬塊!”好像生怕宮月薰反悔似的。
其實他根本就是自己嚇唬自己,他平時打交道的那些人不過是權力圈的最底層,也是最無所顧忌的,吃喝拿要都在明面上,有時候比流氓還流氓??傻搅藢m家的地位,反倒是最講究謹言慎行,哪怕行差踏錯一步都可能是毀滅性的,又怎么會公然違法亂紀?
就像宮月薰算計這把提琴,也不會露半分陰損,而是用的‘陽謀’,甚至從頭至尾看不到宮家的影子,務必讓有心人也挑不出一點破綻,更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先不著急?!?p> “你想干什么?想賴帳???”宮月薰的一句話又讓金毛不踏實起來,他聲音雖大,心里卻發(fā)慌得緊。
“哼!賴掉區(qū)區(qū)一萬塊,我還怕說出去丟人呢!”
“那你什么意思?”
宮月薰眼刀刺了他一下,慢悠悠道:“聽說這把琴惹上什么官司了?該不是來歷有問題吧?我可不想替人背黑鍋!”
“沒有!絕對沒有!這把琴是我家祖?zhèn)鞯?,我要是說半句瞎話,就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金毛接得極是順流,賭咒發(fā)誓對他這樣的青皮來說如家常便飯一般,請注意,他說了好幾句話,可不是‘半句’話,有天罰也落不到他頭上不是?
還祖?zhèn)鞯哪?,宮月薰也不拆穿他,仿佛思索了一下道:“口說無憑,咱們做個公證,以后貨款兩訖,互不相欠。聽說后街上都是騙子,我可不能輕易相信你?!?p> “這個……”金毛愣了,他可沒聽說過什么是‘公證’!
“啊!你果然在騙人?!”
在宮月薰懷疑的眼神下,他進退兩難道:“沒有,哪能呀……呵呵。”
“你不會不懂什么是‘公證’吧?”宮月薰歪頭看他。
金毛訥訥無語。
“哎呀,你可真笨,就是證明你的東西我收下了、我的錢你收下了的一個說明,對咱們都有好處,讓他們給你解釋吧,你識字嗎?”
“當然?!?p> “那就行了,等你搞懂了,我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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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功夫,金毛就被繞得暈頭轉(zhuǎn)向,好在公證員十分耐心,他總算明白了,敢情就是把這筆買賣咋回事寫出來,再蓋個章,就有法律效應了?
這不純屬脫褲子放屁嗎?!有錢人的彎彎繞就是多,多疑!比他家的老貨還多疑!
再看那薄薄的一頁聲明書,寫的簡單明了,連他這樣的半文盲都沒啥好疑問的,也瞅不出來有什么陷阱呀?他轉(zhuǎn)了半天的鬼心眼,突然幡然醒悟,總之這錢是裝進大爺口袋里了,還能有什么問題?!
拿了錢,有問題也不是問題了!
抱著這樣‘樸素’的強盜邏輯,金毛痛快的舉筆,簽了!
宮月薰眼見他終于給‘美人魚計劃’落下了句點,也是心中大定,二話不說,給錢!走人!
嚴格來說,她還是在這份公證書里打了擦邊球的,提琴的鑒定內(nèi)容中沒有包括年份、產(chǎn)地和估價,只附了照片和尺寸外形參數(shù),這既是防止日后這爺倆的糾纏,也杜絕了有心人拿‘不等價交換’來做文章。
捧著琴盒,滿鬢風霜的小提琴演奏大師秦思成秦老爺子附在她耳邊悄聲道:“賊女子,好眼光、好手段,借我老頭子玩兩天吧?”
宮月薰沖他扮了個鬼臉:“秦爺爺,這把琴我是買來送人的,不如你把他收作弟子,不就想怎么玩都行了?”
“鬼丫頭,敢把主意打到秦爺爺?shù)念^上,看我不去找你奶奶告狀!”
“秦爺爺,那你可別后悔哦,我給你介紹的弟子可是受過世界級大師Menuhin啟蒙的,你的老對頭葉寰正在打他的主意呢!”
“啊?!”秦老失聲叫道,隨即又皺起了眉頭,葉寰是有真材實料的,兩人年輕時就屢屢比試,勝負各半,可近十年來,此人就像變了一個人,也不潛心學術了,熱衷于四處當評委、上晚會,據(jù)說還有個人作風問題,在團里的名聲不是很好。
正在這時,大堂的電梯門又開了,筱原剛率先跑出來,遠遠就嚷道:“小薰,你怎么這么長時間都沒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