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三十六號客人。
“執(zhí)筆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女聲凄厲地叫喊著，事務所的門“砰”地被撞開了。一個身著暗紅色薄紗的身影闖入門內(nèi)，摔倒在地上。
我揮動青玉筆，客人身后的大門關(guān)閉，這個紅紗身影還在地上打著滾：“救救我！救救我！”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皺了皺眉。
“他們知道了，全都知道了！我會被殺掉的，被殺掉的……”
“坐下說話?！蔽抑噶酥该媲暗那嗍?。
客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幾乎是抽搐著走到木桌前坐下，一直低著頭。她的頭上披著一塊像是新娘出嫁時的蓋頭布，看不清紗后的面容。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名字？名字嗎？”
她的聲音中帶著極寒的氣息，每說一字，寒氣就傳到了木桌后面。我的脊梁骨也跟著她的聲音發(fā)起抖來。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我不知道，執(zhí)筆大人，我叫什么？”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或者你愿意被怎么稱呼？”
客人低著頭，突然嘻嘻嘻地笑出聲來，寒氣瞬間更甚：“有人叫我小蝶，有人叫我瘋子。執(zhí)筆大人你覺得哪個好聽？”
“我愿意我怎么稱呼你？”
“小蝶，我喜歡小蝶?！?p> 我在宣紙上寫下“小蝶”二字：“小蝶，你是如何來到這地獄中來的？”
“被我的官人所殺?！?p> “你的官人為何要殺你？”
小蝶變了聲線，嗚嗚咽咽地哭泣了起來：“是我不義，是我不義，做了不潔之事。”
“何為不義？何為不潔之事？”
“我在新婚前夜，與官人的發(fā)小……”小蝶說到這里又是嗚咽。
“與官人的發(fā)小怎么了？”
“破了身?！?p> “我來理解一下。你和你將要嫁給的伴侶的發(fā)小睡了一覺，然后你的未婚夫因此把你給殺了，是嗎？”
小蝶愣了愣：“執(zhí)筆大人還真是直接?！?p> “你死后就到這地獄中來了？”
“其實我沒死……官人并沒有殺我，只是砍了我的雙腳雙手……”
紅紗下伸出一雙斷腕，腕口處的白骨和鮮肉看起來像是剛剛被剁掉一樣，血液不凝結(jié)，卻往外冒著寒氣。
“然后呢？”
“我被鎖在一個……陰冷潮濕的地方……”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官人有個兄弟喜歡抽煙草，每次來見我，都要抽上好幾根香煙。我在鎖我的地方找到了一桶油，在他來見我之前，把油倒在了我睡的稻草上。我偷了他口袋里的火匣子。我笑著看他，我好開心呀，想到我不用一個人去死，我就很開心?！?p> “然后呢？”
“我用全身力氣纏住了他，緊緊抱住了他，我劃開火匣子，扔在了我們身下的稻草上?；鹧嫠查g就燃燒起來了，他嚇得哇哇直叫?？墒俏野阉У哪敲淳o，他是無論如何都掙脫不走的哦?？粗ε碌臉幼樱艺骈_心啊。雖然我的皮膚被火焰燎的很疼，但我看到他這么害怕，甚至求饒的時候，我心中好快意！我好像知道了這些男人對待我時候的快感，看他求我，看他求我放過他，這種感覺原來這么爽。”
“然后呢？”
“他的叫聲引來了屋外的人，屋外的人沖進房間，伸手拿了工具就來打我，試圖打斷我的腿腳讓我放過他。可是我怎么會松手呢。就有人試圖沖進火里來，把我們兩個一起抱出去。可是火越來越大了，越來越大了。沒有人能靠近我們。執(zhí)筆大人，你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嗎？”
“是什么樣的感覺？”
“所有人都想靠近我們，但是卻沒有辦法。他們只能遠遠地看著，欣賞這一幕的發(fā)生，卻無法接近。這個時刻只屬于我，和我緊緊抱住的這個男人，”小蝶說著，慢慢向木桌靠近，“這種感覺有多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p> “我雖然在死亡，但是那一刻，我絕對的安全。沒有人能夠傷害到我，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到我了。”
“然后你就死了？”
“嗯，我的身上痛極了，痛到我昏厥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在一大片花田里，漫山遍野的紅花。一個漂亮的姑娘跑過來看著我，遞給了我一枝花。那朵花化為了一身新婚紅紗，我就披在了身上。遮住了我的斷手斷腳，也遮住了我被燒成黑炭的皮膚。”
“你為你做過的事情感到后悔嗎？”
“后悔？執(zhí)筆大人，我不知道什么是后悔。我只想報仇，我想體驗男人的快樂?！?p> “那你報仇了嗎？”
“算是報仇了，但只報了一仇，還有那么多人對我造成的傷害，我都沒有加以奉還。”
“那你體驗到男人的快樂嗎？”
“只有一瞬間，執(zhí)筆大人，我只體驗到了一瞬間征服別人的快感。而這快感的代價還是我的生命，太不劃算了?！?p> “如果你再次回到人間去，會想做些什么？”
“我一定要做個男人，我一定要搞清楚為什么這些人可以對我做出如此行為。”
“即使你做了男人，也不一定會做和他們一樣的選擇?！?p> “但是我做了男人，就能這么做，不是嗎？”
“將別人帶給你的傷害重復施加在他人身上的話，這件事情本身與性別無關(guān)。加害他人這個決定，是和你有關(guān)，和你的心有關(guān)?！?p> “我不明白執(zhí)筆大人你在說什么?！?p> “你所遭遇的一切苦難都已過去，你現(xiàn)在有很多別的選擇。你不用再重復受到同樣的傷害，或者做相似的事情去傷害別人，這個你可明白？”
“我有別的選擇？”
“在新的生命中，被斬斷的手腳也許會重新長出，你會去到新的家庭，開始新的生活?！?p> “我不會……再受到……傷害了？”
“你如何定義傷害？”
“別人對我犯下的事情……讓我感覺到疼痛?！?p> “若是這樣，那么我不能保證此事。人世間的傷害可以在無時無刻中顯現(xiàn)出來，言語的傷害，身體的傷害，精神的傷害。有時來自于陌生人，有時來自于愛人，有時來自于家人……這是無法避免一定會發(fā)生的事情。”
“我真的不想再受到傷害了……一點都不想?！?p> “嗯，我明白，”我倒了杯苦茶放在她面前，“別人傷害了你，你可以選擇去復仇，殺了傷害你的人，這樣的決定讓你來到了地獄。那么現(xiàn)在你可以選擇回到人間去，放下前世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也可以選擇繼續(xù)尋找前世仇人，繼續(xù)你的復仇計劃。也可以選擇什么都不做，繼續(xù)在地獄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是你的選擇?！?p> “我不甘心，我要復仇?！?p> “嗯好，那你去吧?！?p> “去什么？”
“去復仇?！?p> “我找不到要復仇的人了?！?p> “我也不會找人，這點是幫不上忙的?？梢哉f我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幫忙找人了?！?p> 小蝶低頭思考了一下，好像在嘗試做出一個艱難的非黑即白的決定。我自己也倒了杯苦茶，等了她半晌。
“至少復仇是一件安全的事情，對嗎？”她問我，“如果開始新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做什么?！?p> “閉環(huán)中的事情都是安全的，但閉環(huán)中的事情也是毫無突破的。你殺我，我殺你，一切都在原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相同的痛苦也在閉環(huán)中反復發(fā)生。新的生活雖然未知，但一切充滿機遇，充滿新的體驗，也許還有愛。你自己選吧?！?p> “我……我不知道……我選不出來?！?p> “嗯，你在地獄中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思考?！?p> “如果我選擇后者，要怎么做呢？”
“去找給你花的那位漂亮姑娘吧，她會幫助你的。”
小蝶低著頭站起身子：“我知道了執(zhí)筆大人?！?p> “那么，祝你好運了?！?p> 小蝶往事務所大門的方向后退，腳步還是踉蹌。
“再見了，執(zhí)筆大人?！?p> “再見?！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