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爪山,白霧外。
株株樹木邊,兩列身著黑甲,胸甲處銘刻暗紅玫瑰的士兵神情肅然,手持長槍,無聲無息地站定。
人數(shù)眾多,幾乎將崎嶇的山路填滿了。
所有士兵前方,為首的男子身材瘦弱,一身青衫,披肩的長發(fā)略有干枯,顴骨因面上的血肉太少而高高凸起,他的眼眸也很黯淡,整個人都似往死亡邁進(jìn)。
唯獨一股出塵氣質(zhì),令人忍不住注目。
此人左首站著一名身材魁梧,黑甲厚重的中年男子,眸光如火,緊緊盯著前方白霧;右首默立一名著黑袍之人,身材與面貌藏在斗篷下,分辨不出男女,身上那森然的氣息讓人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在下方氏方子岑,求見仙人?!?p> 病弱男子手捏絹布,聲音淡淡,字字清晰,吸引人全神貫注去聽。
他直視白霧,露出一絲微笑:“久聞漁城有神仙,人人都說是山腰那小廟,方某卻不信,意圖伐盡山中木,不料更高處的樹木難以摧毀,刀斧都無用,方某心知有異,臨至更高處,果真見得奇妙白霧;
“此霧厚重,方某手下人踏入其中,寸步難行,因此方某深知霧中必有仙人。
“今方某有事求助,請仙人露面?!?p> 言畢,這病弱男子輕咳兩聲,貌似恭敬地俯身一拜,他左右及身后的士兵同時躬身拜倒,場面極其壯觀。
風(fēng)聲輕輕飄,霧中全無動靜。
“方某無意冒犯仙人,只求見仙人一面?!?p> 方子岑目光灼灼地看了白霧許久,聲音依舊平淡,“若仙人不愿助我,亦可出聲拒絕?!?p> 白霧依舊不動。
靜寂的氣氛彌漫許久,無人可以看見白霧深處的道觀,更看不到道觀中的一對年輕男女,此刻女子滿臉震驚,男子則目光冰冷,緊緊握著拳頭。
魏宇聽到方子岑聲音的瞬間,埋藏的記憶便喚醒,驀然站起,凝望山門所在方向。
他聽到了方子岑所說的一切,此人正在白霧外!
抑制許久的情緒不可阻擋地沖出,魏宇眉目冰冷,跨前一步,仿佛又回到那個殘酷的月夜,不過三年修行讓他心境大有提升,很快深吸口氣,保持冷靜。
“我,為什么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魏宇目光深沉,心緒流轉(zhuǎn),隨即眸光閃閃,漸漸醒悟過來,“是了,昨日師尊打了幾道氣息進(jìn)我眉心,除卻幾門術(shù)法之外,還有操控此霧的方法……這是一座幻陣,本只有師尊能操控,如今他讓我也能控制了?!?p> 魏宇跨出伙房,心念一動。
忽然清風(fēng)掃過,一陣陣漂浮而起,緩緩構(gòu)成一幅清晰的圖畫,正是白霧外的方子岑等人。
看清來人面孔,魏宇面色更冷。
三年歲月在方子岑身上留下了極為嚴(yán)重的痕跡,當(dāng)年俊美驚艷的男子,如今身形瘦弱,面容枯敗,仿佛蒼老了數(shù)十歲,魏宇目光微凝,依舊第一時間認(rèn)出方子岑,此人恐怕患有重病,否則變化不會如此之大。
看清方子岑身邊的黑袍人,魏宇握緊拳頭,方子岑本人并沒有多少實力,除掉方子岑的關(guān)鍵,在于黑袍人!
“師、師兄,你認(rèn)識他們么?”
月晚花跟著走出伙房,目帶困惑地看向青年。
“我不認(rèn)識?!蔽河钛鄣组W閃,搖了搖頭。
月晚花咬咬牙,心知這些人到來過后,魏宇身上的氣息發(fā)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魏宇絕對不可能不認(rèn)識,只是猶豫許久,她還是保持沉默,抬頭看著白霧外的畫面。
魏宇思緒千轉(zhuǎn),有直接殺出去的沖動。
他最終忍住了,今時不同往日,踏入煉氣境,魏宇已能看穿原本看來深不可測的黑袍人,此人如他所料,正是一名煉體士,且修為極高,竟有煉體境七重天!
此人修為足足超過魏宇四個境界,絕不好對付,加之魏宇了解過,通常來說,同境界煉體士往往會比煉氣士更強,因為煉體士以武入道,肉身力量極為強悍,而低階煉氣士能催動的術(shù)法,基本都很一般,沒有大用。
其間的差距,會隨著修為的提高一點一點縮小,最后便是煉氣士遠(yuǎn)勝煉體士。
魏宇目前煉氣三層,而且還沒參悟火旋術(shù)以及秋正卿留下的術(shù)法,攻擊手段基本只有拜年劍法,這種手段近乎于煉體士的戰(zhàn)斗風(fēng)格。
面對貨真價實的煉體士時,肯定不會有跟單雪初交手時那么順利。
若真殺出去,落敗的可能性很大。
魏宇目光微閃,察覺到站在方子岑身邊的魁梧男子,亦是名煉體三層的煉體高手,不得不壓住怒火!
“仙人執(zhí)意不肯露面么?”
畫面中,方子岑輕聲咳嗽,多次詢問無果后,情緒絲毫沒有變化,聲音平淡,“不瞞仙人,方某拜過的人,要么進(jìn)了黃土,要么已站在方某身后;既然仙人不愿站在我身后,那方某便送仙人一程吧。”
他轉(zhuǎn)過身,抬手道:“燒了吧?!?p> 身材魁梧,將軍模樣的男子稍一點頭,便目光銳利地看向兩列士兵,聲音洪亮如鐘:“燒山!”
“喏!”
眾士兵齊聲應(yīng)下,氣勢排山倒海!
他們訓(xùn)練有素,果斷原地生火,意圖點燃周邊樹木!
道觀中,魏宇臉色微變,眉頭緊皺,沒想到這方子岑竟膽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正常人看山中有異樣,可能有仙,通常就算不信也不會亂來,方子岑卻直接點火燒山!
“師、師兄,怎么辦?”
月晚花嚇了一跳,小嘴微張,慌道:“他們的火要真燒了上來,等師尊回來豈不會怪罪我們?”
魏宇雙眼微瞇,冷笑道:“這方子岑若能將師尊的幻陣燒透,我魏宇兩個字倒過來寫!”
月晚花這才略有放松,只是看到魏宇冰冷的眼神,心底總是不安,似乎在這一刻,魏宇并非當(dāng)初白霧中的少年,而像換了一個人……冷得讓人生畏。
白霧清楚透出外界畫面。
方子岑等人果真點火燒山,據(jù)說刀斧無用的樹木被緩慢點燃,火勢漸濃,他們并不逗留,見火勢稍起,便整頓遠(yuǎn)離了白霧,沿著下山路走去。
火漸漸燒,逐漸覆蓋了株株樹木。
魏宇和月晚花緊緊盯著畫面,但見一陣清風(fēng)浮動,白霧似往外推移了剎那,團(tuán)團(tuán)火焰別說燒進(jìn)白霧,稍一觸碰,便直接熄滅,許多樹木雖被燒得發(fā)黑,卻不見缺少,反倒塊塊焦黑一點點脫落,一切歸為原樣。
山下,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至小廟外。
兩列步兵快步行進(jìn),此前著厚重黑甲的將軍騎馬領(lǐng)先,旁邊一輛馬車緩慢行駛,這馬車未設(shè)窗戶,外人看不到里面光景,黑袍人則手捏韁繩,在前方操馬。
忽然,長袍似有抖動,一道干澀的聲音響起。
“若山中有仙,我們不會沖撞他了么?”
“瞿老,你知道的,我方子岑從不信鬼神,這山只是怪了些,未必代表有仙。”
馬車內(nèi)傳來一道病弱的聲音,似有幾分笑意,“其次,即便有仙,他不助我,便是站在我的對立面,我又何必給他好臉色呢?瞿老,有你在我身邊,我相信,即便有仙親來,你也能將他殺給我看?!?p> 他的笑含有自嘲,“能要我命的,只有這蒼天?!?p> 黑袍人沉默不語,不覺捏緊韁繩。
日光推移,漸漸越過下午,一層厚重的艷陽籠罩山頭,其間白霧不為所動,厚重如海。
魏宇將大多寶物放進(jìn)儲物袋,別在腰間,只有清風(fēng)劍背在身后,可供隨時使用,一尊小狗似的小獸蹲在肩頭,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時而會打哈欠。
不知是不是吃素的影響,這狗也漸漸懶了。
“他們應(yīng)該走遠(yuǎn)了,我們準(zhǔn)備下山吧?!?p> 魏宇想擠出笑容,但早上的一幕揮之不去,他終究是面無表情地看向女孩兒,輕聲道。
“好?!?p> 月晚花背著行李,抿嘴點頭。
她知道自從早上那一伙人出現(xiàn),自己的魏師兄便進(jìn)入了詭異狀態(tài),原本做好的下山計劃推到午后,月晚花心知魏宇肯定認(rèn)識那些人,而且其間關(guān)系很不一般,但她看出魏宇深沉的目光,始終不曾詢問。
二人關(guān)好各個房間及大殿的門,并肩走出紫元觀,合力將道觀的大門合上,最后默契地向道觀深深一拜。
月晚花明白這一去,將再也不會歸來,眼底含有濃濃地不舍,幾乎要忍不住落淚;
魏宇則神色復(fù)雜,三年的時光,已經(jīng)讓這座道觀變成了他的家,而這一去,他不知道秋正卿能否回來,更不知自己能否活著回到這里。
如果可以,他們都不想離開。
但到了最后,魏宇深吸一口氣,率先回過頭,毅然決然往山下走去……有些仇是不能忘的。
女孩兒趕緊跟上,兩道人影逐漸消失在青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