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北岸,與洛云鎮(zhèn)隔水相望的這一片區(qū)域,便是所謂的“小洛域”。
小洛域是一個狹長的不規(guī)則地帶,順著洛水北岸蜿蜒了數(shù)百里,若從空中俯瞰,就像張開的雙手;手心里托著的,是一片六瓣蓮花形的正正方方的區(qū)域,名為“大洛域”。
從整體上看,大小洛域共同形成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西寬東窄南面自然就是洛水,北面則是一帶群山;而大小洛域本身,則是一片廣袤的平原,連一座丘陵都極難看到。
大洛域的六個花瓣,便是北部群山的六個山口,扼守著骨魔域通往洛水的六條通道。
骨魔域與它附近的幽魂域、骷髏域、白骨域等七八個魔域,便都屬于白骨魔帝的領(lǐng)地。
“郡主,您說,我們在這個不見人煙的地方,真的就不會被魔族給吞得連渣都不剩么?”
大小洛域交界的地方,一條蜿蜒的小河灣里,不知何時立起了一圈一人高的木柵欄,圍著一片只有數(shù)百丈方圓的平地。平地上,樹木大多已只剩下一截樹根,野草也被焚燒得差不多了,卻有上百幢原木作梁、茅草蓋頂?shù)暮喴追课?,竟似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此時,小小村落的北邊村口,那懸掛著“洛村”兩字木匾的寨門邊,正有兩個女孩相依而立,都只有十五六歲模樣,左手一個穿著墨綠衣衫,正是洛含柳;右手那個高挑一些的,一襲鵝黃衣裙,手持星光長杖,不就是仙元郡的郡主風傾云么?
兩人自大半年前,在虎烈原追尋張元的腳步北上,渡過洛水后沒找到張元,卻遇到了正在洛水邊等她們的朱雀。只是不知怎么,大半年過去,她們卻在這兒新建了一個小村子。
“柳兒姐姐,我們彼此的心事,我們其實都知道。所以,你也別叫我郡主不郡主的了。要是不見外,你就叫我云兒妹妹?!憋L傾云輕輕蹙著眉頭,語氣卻極盡溫柔:“我們在這兒建個村子,也是他叫我們做的,好讓洛水南岸的殘余人類還能有一條活路。既然是他的意思,我們無論如何,也要為他做好。畢竟,誰叫我們心里都丟不下他呢?”
興建洛村,就是張元要朱雀留在洛水岸邊的目的。魔族骨魔軍團百萬骷髏兵,已經(jīng)把洛水南岸的數(shù)千里地域變得四處悲歌,人類卻不可能全都遷移到仙元郡以南的安全地帶去,不知有多少人殘留在了洛水南岸。興建這個洛村,既可以把這些殘余人類集結(jié)起來,至少能形成一大股力量,足以自保;也可以讓張元在尋找林萌的時候,背后有一個可供落腳的地方。
只是朱雀怎么遇到了風傾云和洛含柳,又怎么說動兩人留下來興建洛村,這就不知道了。
“是啊,一想到他不知深入到魔族的什么地方去了,遇到了什么危險,能不能找到萌萌姑娘,我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傁胫ㄆ疬@個洛村,至少也能離他近一些吧?”
洛含柳幽幽地說著,抬頭望了望北邊,那遙遠的天際,只見一條山際綿延,如一條灰蛇。
“柳兒姐姐,他真的,真的只喜歡他的萌萌妹妹么?”停了半晌,風傾云忽然幽幽地問了一句,卻又似覺得問得太過直白,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雙眸低垂,不敢去看洛含柳一眼。
“正是,可是你不覺得,正因為他這樣,才更讓我們割舍不下么?”洛含柳也幽幽地嘆了口氣,卻并不掩藏自己眸子里的牽掛,也許,還有一絲永志不悔的決絕。
“我在虎跳崖下,等了他三百六十年。雖然那一半是因為陣法的緣故,但那三百多年里,我也想了許多許多。我算想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就不能計較太多,想太多,真沒結(jié)果?!?p> 洛含柳默默地望著那灰蛇一般的天際線,又輕嘆一聲:“我就在這兒等著他。上次我等了他三百六十年,這次我看他要我等多久。至于魔族,他們要是來了,水來土掩罷了?!?p> “柳兒姐姐,你放心,這次,我陪你等!”風傾云低垂著頭,語氣卻分外堅定。
“兩位姐姐,柵欄上的陣法已經(jīng)布好了,都是五階以上的陣法,足以對付一般的魔獸了!”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像麻雀叫喚——當然,來人的確也是一只雀兒。
朱雀仍是一身火紅,兩條紅頭繩扎著那一頭朱漆般的秀發(fā),雖只有十二三歲,卻已顯出幾分別樣的魅惑。只是那蹦蹦跳跳的身形,和調(diào)皮嬌俏的聲音,還顯得很是幼稚。
“我們都不懂陣法,洛村的防御,小朱兒你可要多多費心了!”風傾云給朱雀來了個“摸頭殺”,惹來朱雀一陣陣白眼,又輕輕笑道:“這可是能者多勞,誰叫你在虎跳崖下三百多年里,在萌萌姑娘那兒學來了那么多陣法知識呢?你啊,可不能偷懶撂挑子啊?!?p> “風姐姐和洛姐姐放心,俺知道怎么做的?!敝烊更c點頭:“何況,還有白虎幫我呢。公子前段日子傳信回來,說給我找了個幫手,想來最近也應該能到達洛村了吧。只是,我們在小洛域開辟這么一個村子,又從洛水南岸接引了幾百近千個人過來,恐怕,已經(jīng)引起了魔族的注意。昨天我就聽說,有魔蛇從村邊經(jīng)過,卻沒有襲擊我們。依俺看,恐怕不大正常??!”
魔獸與人類算是天敵,一見面自然就廝殺不停,要么魔獸生吃了人類,要么修士殺了魔獸吃肉,絕無第三條路可走。既然有魔蛇出沒,卻又不襲人類修士,那多半就是來哨探的。
“叫大伙提高警惕,一旦發(fā)現(xiàn)魔獸的蹤跡,要第一時間報告,隨時準備抵御獸潮!”
風傾云正說著,忽然村子里一陣喧鬧。朱雀連忙奔過去,不一時又回來了,身后跟著個健壯的白衣少年,提著一柄粗大的長戟,正是張元的妖寵白虎。他是去洛水南岸接引人類前來的,想來是完成任務歸來了。風傾云和洛含柳對望一眼,連忙迎了上去。
“兩位姐姐,這次,俺接引了三百多個人前來?!备糁线h,白虎便開始表功:“他們都是些青壯年,也是,若是老弱孩童,也不能堅持到我們前去,早被魔族給殘害了。只是他們許多都受了不輕的傷,恐怕得先讓他們休養(yǎng)一段日子。這個,就得洛姐姐你來安排了!”
風傾云和洛含柳都是洛村的主事者,兩人各有分工,洛含柳主內(nèi),風傾云主外。
“安排倒沒問題,我們伐下來的木料,再起造數(shù)十幢房屋也足夠了。只是丹藥不夠,這才是要緊的?!甭搴o蹙著眉頭:“云兒妹妹,我想,咱們的煉丹房,應該要著手起造了?!?p> “柳兒姐姐直接做了就行,不用問妹妹我,只要不動我的護村隊,我是不管的?!?p> 洛含柳輕輕刮了刮她的鼻梁,嗔笑道:“真是一個萬事不管的懶妹妹!”
正說著,猛聽見村北的森林里腥風大作,一陣陣蛇鳴震耳欲聾,朝著洛村滾滾而來!
“小心,魔蛇大舉來襲?!憋L傾云臉色一變,高高舉起長杖:“護村隊,集合!”
高亢的命令聲在洛村上空回蕩,村里立時涌出了數(shù)百名青壯修士,其中居然有好幾名張元的熟人:提著金刀赤劍的歐陽英、歐陽俊兄弟,掮著大劍、提著長弓的“大洛”頭領(lǐng)歐文斯夫婦,甚至還有曾要了張元性命的天煞會丹堂旗主樓小情,還有王震寰、肖雪榕等人。
這些人都早已今非昔比,像歐文斯夫婦,兩人已聯(lián)袂晉升到死玄境大圓滿,意氣風發(fā),臉上都洋溢著明快的笑容;樓小情也是死玄境六層修為,不算低了,在人群中卻毫不出眾,而且老是陰著一張臉,仿佛有人欠了他幾百枚金幣,一直沒打算歸還一般。
眾人跑到柵欄旁邊,有人在不知什么地方按了一下,柵欄上便升起數(shù)十道顏色各異的光柱,在洛村上方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彩色光膜,這自然就是朱雀親手布下的防御陣了。
六階防御大陣“七星連環(huán)御靈護天大陣”,在林萌那浩瀚無比的陣法名錄中,也算是高階陣法了,足以抵抗涅槃境強者的傾力一擊,也能在數(shù)十頭十五星魔獸的轟擊中完好無損。
森林里的嘶嘶蛇鳴越來越響,數(shù)百名護村隊員都捏緊了手中兵刃,個個臉色凝重,隨時準備應對蛇群的傾力攻擊——但不知怎么的,卻是只聞蛇響,不見蛇影!
蛇鳴足足響了半個時辰,卻一條魔蛇也沒有沖出森林;半個時辰以后,蛇鳴甚至漸漸低沉,到得最后,一切都歸于平靜,遙遠的北邊卻傳來一聲高亢的龍吟聲!
“俺說這些長蟲怎么只打雷不下雨呢,原來是你來了!”像昏暗天色中的火把一般耀眼的朱雀輕輕笑了:“你的威風果然夠大,竟然連七階魔蛇,也不敢在你的氣息之下放肆!”
她也沒去看滿頭霧水的風傾云和洛含柳,只是拉著白虎興沖沖跑出了柵欄。
“哎!”洛含柳一驚,伸手便要去拉,卻被風傾云含笑阻止了:“他兩個出去,你有啥不放心的?在整個洛村里,他倆就是最強戰(zhàn)力,他倆你都不放心,你還能放心誰?”
“就是因為他們是全村的最強戰(zhàn)力,我才不放心?。 甭搴p輕跺了跺腳,卻也沒再說什么。她知道,說了也沒用,朱雀和白虎兩個,是不會聽她的話的。
好在兩個沒跑多遠就回來了,身后卻跟著一匹高大雄偉的青鬃駿馬,駝著個火紅的少女。
“阿……阿元哥,他……他去了血……血魔殿……”
血魔殿內(nèi),血魔池中,一條人影宛如大魚,努力向著血魔池底,沉了下去。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都是黏稠的血液般的池水——不,張元覺得,那就是血液,腥紅的、新鮮的、惡臭的血液,就像一條條章魚怪的觸手,紛紛朝著他臉上舔?而來!
張元不得不運起全身真元,在體表形成了一個鉛灰色的防護罩,就像一層蛋殼,把他全身上下緊緊地包裹起來,這才能勉強隔開那惡心至極的血液,不讓自己被薰暈過去。
但就算如此,那血液里也似乎有一絲絲尖銳的氣息,正拼命往他身體里鉆,他體內(nèi)的血氣也似被引動起來,稍有不慎就會劇烈膨脹,甚至連他整個身體也要被引爆了一般!
顯然,這血魔池水含有極其龐大的精血氣魄,也含有極為濃重的魔氣。這兩種氣息交織在一起,便似形成了一種劇毒,一種足以腐蝕肉身甚至靈魂,令人永世不得超生的劇毒!
張元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蛋殼似的防護罩,不讓那些池水影響到自己,一邊焦急地在池子里上下穿梭,努力尋找著那熟悉的身影,不放過任何一絲熟悉的氣息。
他要尋找的,不止是風寒秋,還有他夢寐以求的那個身影:萌萌。
風寒秋是剛剛掉進血魔池的,應該就在他前面不遠;但林萌呢?
他是直到?jīng)_進了血魔池,他才發(fā)現(xiàn),那種與萌萌之間從未斷掉的聯(lián)系,似乎又清晰了許多,他甚至能感覺到《九天玄元真經(jīng)》功法的躁動:那絕對是遇見了同類才會發(fā)生的躁動!
不可能這兒還有一個修煉了附屬功法的人出現(xiàn)吧?軒轅玨那樣的事情,遇到一次就已經(jīng)比買彩票還要不容易了,難道還會再遇到一次?張元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萌萌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而且,她還活著——那部《天心五雷訣》,是鐫刻在她的靈魂里的,除非她的靈魂消亡了,否則,那種聯(lián)系就會一直存在著。
張元感到眼角有些發(fā)澀。他記得,在三百多年前,他被猴王洞一口“吞”下去的時候,他就是這種感覺——真是天道好輪回啊,相隔三百六十一年,他再一次跳進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再一次尋找他的萌萌,也再一次得到了找到她的希望,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然而他雖堅信,自己必定能找到她,可是都找了這么久,甚至都快到池底了,卻為什么一直沒有找到呢?難道,上天對俺倆的折磨,還沒有到盡頭嗎?
張元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再一次運起元神內(nèi)已為數(shù)不多的真元,身子如千鈞巨石般往下一沉——雙腳似乎踏在了一處堅實的土地上,腳底雖然仍是黏黏的,卻已能直起身體走路。
難道,俺已經(jīng)到達池底了?可是,這到處都是血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見,俺怎么找人?
張元深吸一口氣,那無盡的腥臭味道卻薰得他差點背過氣去。凝聚起真元,圓瞪起雙眼,卻只能隱隱看到身前數(shù)十丈遠的地方,似乎有一個朦朦的影子,像個巨大的蛋,又像蠶繭。
張元的眸光,如璀璨的星辰,剎那間明亮了起來:難道,那就是他苦苦尋找的……
張元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眼淚忍不住流下了臉頰,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將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原本雖然黏稠,但并不能阻擋他步伐的血魔池水,此時卻似化作了千斤巨石,竟讓他有舉步維艱之感,一步邁出,也不知該怎么才能邁出下一步。
不過十數(shù)丈距離,生生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才來到了那朦朧的“蛋”旁邊。
果然就是個蛋,長達丈許,高也有六尺,圓滾滾的,灰蒙蒙的,蛋殼卻有一些粗糙,有一些絲絲縷縷的東西從“蛋”身上透出來,連接到黏稠的血魔池水里。
與其說這是一個“蛋”,還不如說它是一個繭,一個厚重無比的詭異的血繭。
張元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這個繭,卻猛然覺得心里一陣煩惡,似乎那繭子里包裹著的,是他的生死仇敵一般。他本能地一揮手,一柄銀白色的三尺長劍,便出現(xiàn)在了他手中。
但那長劍剛一出現(xiàn),四周的血魔池水便擠了過來,竟將那長劍活生生地擠成了碎片!
張元悶悶地嘆了口氣,身形一動,便離開了那個神秘的血繭。
不是他不想打碎它,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而是他根本沒辦法打碎:泥丸宮內(nèi)那似已化作實質(zhì)的法則之力,此時卻似都失去了效用,他連法則之劍也凝結(jié)不出來。
而且,那似潛藏在心底的“召喚”,在這一瞬間似乎又清晰了幾分:這是透過《九天玄元真經(jīng)》與附屬功法的“橋梁”,傳遞過來的召喚,這就是萌萌在召喚!
張元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繞過這個血繭,緩緩走進了它身后的黑暗之中。
說是黑暗,卻也能勉強看得清東西:他面前,似乎出現(xiàn)了兩個圓筒。
兩個圓筒,每一個都有一人高,每一個都是敞開的,里面卻一片黑暗,半分光亮也沒有。
除了這兩個圓筒,血魔池底,便再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