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可憐出事了
崇岳書院的地理位置極好,坐落在清源縣北城,與城南的縣衙遙遙相望,周邊較之城南清靜些,不過周邊的書店小飯館什么的倒也俱全。
東市距離書院本來就不遠(yuǎn),謝無虞自己溜達(dá)著就過來了。不過她沒打算進(jìn)去,挑了個就近可以看見書院大門的面攤點了碗陽春面吃了起來。
面攤由一對中年夫妻經(jīng)營,顧客很多,幾乎坐滿了整個攤子。湯汁濃香分量也足,謝無虞看了一眼她特意讓人加的黃澄澄的煎蛋,肚子頓時就餓了。怕自己吃不完浪費了于是讓老板另外拿了干凈的碗分出去一半,等謝無憂出來了可以吃。
書院的門不大,不過看上去很有底蘊(yùn)的樣子,最上面一塊烏木匾額,上書“崇岳書院”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堪稱低調(diào)奢華有內(nèi)涵。
不過門口并不平靜,出來進(jìn)去的挺多人的。謝無虞一邊吃面一邊盯著書院門口看。
只是越看越覺得有些奇怪,這來往的不僅有男兒郎,怎么還有一些小姑娘呢,雖然數(shù)量不怎么多,但這些姑娘家穿的和男學(xué)生也有些像,就好像是……她們也是來上學(xué)的一樣。
老板娘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臉上一直掛著和藹的笑容,此時剛好沒有客人,見她一個人吃面,好奇的上來搭話。
“小姑娘一個人?。俊?p> 謝無虞吸了一口面進(jìn)嘴里,左邊腮幫子立刻鼓起來一塊,嘴里嚼著面含糊的應(yīng)了一聲:“不是,在等人。”
老板娘看了一眼書院門口:“等的人在書院里?”
“是的?!敝x無虞點頭,再次吸了一大口面,這次換成右邊的臉頰鼓起來。
老板娘人到中年卻沒有一兒半女,此時看到這么俊俏的小姑娘乖巧認(rèn)真的吃面,心里母愛之情瞬間泛濫,于是坐在謝無虞對面,眼神慈祥如水。
“你有兄弟在里面讀書嗎?”
“嗯?!敝x無吞下口中的面,沒急著吃下一口,“嬸嬸,我能問一下為什么那些小姑娘……也可以進(jìn)書院嗎?”
老板娘笑呵呵的解釋:“你說這個呀,還不是前段時間衙門突然說要辦女校么,找不到別的好地方,直接就在這崇岳書院分了一個地方開辦了。”
女校!
謝無虞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這個世界也太開明了吧,竟然還專門開辦了女校!
老板娘看她感興趣就繼續(xù)說:“聽說京城那邊早就已經(jīng)辦起來了,是長公主提議的,說是女子也應(yīng)該和男子一樣讀書識字,女子懂得多了才能相夫教子、懂是非辨善惡。其實要我看呀姑娘家能讀書也是個好事,雖然不能跟男子一樣科考,卻也是條出路不是?”
謝無虞詫異:“女子不能科考嗎?”
老板娘笑了:“哪能啊,現(xiàn)下雖然允許女子讀書了,卻也跟男子不一樣,主要還是學(xué)些琴棋書畫、女紅、禮儀什么的,其實家里真富的呀都是直接請女先生親自到家中教導(dǎo)的?!?p> 謝無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這個世界雖然較為開明,但實際上還是個以男子為尊的社會,不過對女子也算是極為優(yōu)待的,沒有出現(xiàn)什么纏足束胸之類反人類的習(xí)俗,自由度比較高。
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以后想掙錢啥的不至于天天被人指著不守規(guī)矩什么。而且有女子學(xué)校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把謝無憂也送進(jìn)去試試?
謝無虞一直覺得謝無憂的性子太跳脫了,人又過于單純,以后容易被騙。能找個先生教導(dǎo)一下也好少走點彎路。
謝無虞興致上來了,于是拉著老板娘打聽了許多女子上學(xué)的事宜。這個想法是如今的長公主提出的,她是當(dāng)今皇上的同胞姐姐,先皇打天下時就極為受寵,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長公主還是個少女的時候,那時候國亂初定,開國皇帝將將統(tǒng)一大宇沒幾年,北邊的韃子預(yù)謀將長公主擄走,還沒出關(guān)就已經(jīng)被圣祖皇帝帶著十萬精兵打的屁滾尿流。
圣祖皇帝一怒,直接打到了韃子老家,救出了公主,長公主從出生就已經(jīng)是極為尊貴的人,自小就是被圣祖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圣祖皇帝將她當(dāng)成男孩子一般教養(yǎng),男子有的她都有,男子沒有她依然有。
長公主開明大義,長公主文韜武略,長公主地位尊崇。
謝無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這個長公主分明是開了掛啊,簡直就像拿了大女主劇本一樣。
不過聽老板娘的意思,就是因為有了長公主的存在,大宇的女性地位才有了飛一樣的提升,很多權(quán)利都是與男子平等的。
據(jù)說圣祖皇帝為了讓自己女兒婚后生活有保障直接改了“婚姻法”,即夫妻如若和離,男方則要賠償女方一半家產(chǎn),以便女子順利改嫁。
這一律法妙啊,謝無虞聽到的時候眼睛都在放光,這樣的法律也能推行成功,看來圣祖皇帝確實很有魄力。
又跟老板娘閑扯了片刻,謝貴他們總算是出來了,不過謝無疾就留在書院里了,想見他要么親自來縣里探望,要么只能等小朋友休沐。李氏出來的時候眼睛還紅著,謝貴一直低聲的哄著。
面攤的位置好,一眼就能看見謝無虞在哪里,幾人直接在面攤上解決了午飯,然后又去和進(jìn)城的兩位大嬸匯合,直接回了村里。
路上謝無虞告訴謝貴有個大客戶定了草莓,三天后送上門,還把今日賣草莓得的錢全都交給了謝貴。
當(dāng)謝貴聽到這叫草莓的山上野果竟然能賣二十文一斤的時候震驚的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當(dāng)聽說三天后還要去縣城里給貴人送果子的時候更是像看一個外星人一樣看著謝無虞。
謝貴和李氏愣了好久才回過神,隨后就開心的不知道該夸還是該擔(dān)心,總之是驚喜交加。
不過在謝貴提出長期做草莓生意的時候,謝無虞特意將兩位大嬸的表現(xiàn)告訴了他,并說明除非是自己培植,否則村里人遲早會跟他們一樣去摘草莓販賣,到時候摘的人多了他們家就掙不到什么錢了,而且草莓地就那么大,禁不住那么多人摘。
謝無虞躍躍欲試的表示要自己想辦法種草莓,彼時謝貴已經(jīng)從意外之財中回過神來,縱容的任由謝無虞“胡鬧”:“好,回去阿爹就替你收拾后面的院子去?!?p> 謝無虞抿嘴笑了笑:“謝謝阿爹?!?p> 在牛車上的時候謝無虞告訴大家從面攤老板娘哪里得到的消息,表示以后有機(jī)會一定要把謝無憂也送去書院念幾年書,把謝無憂嚇得一路上都非常乖巧,大氣都不敢出一個,一和謝無虞的目光接觸就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一家人暗笑,沒想到謝無憂這個小潑猴竟然會害怕讀書。
這更是堅定了謝無虞要送妹妹去書院的決心,可憐的謝無憂還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運(yùn)有多悲慘,此時只能瑟瑟發(fā)抖的對著姐姐討好的笑笑,祈求姐姐大人能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輕松的氣氛在回到村口的時候戛然而止,有一小堆人聚集在一起臉上帶著興奮,嘴上噴著唾沫激動的談?wù)?,一邊說一邊往村子后方跑去。
不僅如此,有很多人都從家里跑出來,臉上帶著一種八卦的扭曲興奮隨著人流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謝貴扶著妻子孩子下車,一頭霧水的拉住一個正跑著的人問:“村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被拉住的人回了一句“不太清楚好像是誰家要賣孩子了”就急切的跑了。
謝貴皺著眉頭看著人流的方向,“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賣孩子嗎?畜生啊?!?p> 謝無虞眉心毫無預(yù)兆的跳了跳,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下一刻還沒等她感覺到什么就見遠(yuǎn)處有個黑影逆著人流狂奔而來,不做停歇的沖到謝家面前,如果不是謝貴拉了謝無虞一把可能就會被來人撞到。
謝無虞看著來人,心里有種詭異的預(yù)感——小可憐可能出事了。
蘭鐵扶著膝蓋劇烈喘著氣,臉部扭曲成一團(tuán),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謝無虞:“快、快去救人,野孩子要被賣掉了。”
謝無虞腦子“轟”的一聲炸開,頭腦一陣眩暈。
艸,她就知道沒什么好事。
謝無虞從謝貴身邊擠過去,拉起蘭鐵毫不停歇的往吳家狂奔而去。
“哎哎哎。讓我歇會兒……”蘭鐵氣還沒有喘勻,再次陷入奔跑之中。
謝貴和李氏傻眼了,李氏拉住謝貴穩(wěn)住身子,“這、這是什么情況???”
謝貴回過神,一把抱起謝無憂拉住李氏大踏步的跟上去,臉色陰沉咬牙切齒的憤聲說:“不知道,吳家估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小魚現(xiàn)在沖上去討不了好。”
李氏又驚又怒:“小魚這孩子急什么?吳老賴可不是個好打發(fā)的。走,再走快點,不能讓小魚吃了虧?!?p> 謝貴臉色更加陰沉,他早就提醒過謝無虞,沒想到這小丫頭把他的話當(dāng)成了空氣,竟然還敢陽奉陰違了,很好,好得很。
謝無虞此時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了,賣孩子的事情雖然已經(jīng)不多了,但是能讓村里人這么興奮跑著搶著都要去看的熱鬧,可不會是簡單的賣孩子。
一邊跑一邊在心里罵,謝無虞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了,身體好了以后她還沒這樣劇烈的奔跑過,想問一下蘭鐵具體是什么情況為何他會如此慌張,但是一張口就是冷風(fēng)灌進(jìn)嘴里,嗆得她眼睛鼻子生疼。
還沒到吳家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看見烏泱泱的為了一圈人,蘭鐵已經(jīng)跑不動了,謝無虞扔下他自己努力向包圍圈里面擠,被擠的人一片哀聲怨道。
“誰呀?擠什么擠,不看熱鬧會死???”
“有病啊,趕著投胎呢擠什么?!?p> 謝無虞心里著急,她在人縫里看見小可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千萬別死啊,剛找到救命恩人還沒報恩呢,這要是一命嗚呼了她找誰哭去。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前世的自己被喪尸包圍的時候,也像這個樣子,烏泱泱一片沒有空隙。本來基地就在眼前了,卻突然被扭曲恐怖的喪尸包圍,當(dāng)時她是什么心情?
絕望,逃不了的絕望,從小到大她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好一點,好不容易生活有了點轉(zhuǎn)色卻又面臨著末世。
要不是剛好遇見救命恩人的小隊,她估計早就死無全尸或者干脆變成和喪尸一樣無知無覺。
要不是他……
“讓讓,讓一下,我有急事……”
“謝、無、虞!”
伴隨著一字一頓隱怒的聲音,謝無虞的后脖頸一緊,隨后一陣大力就將她拉出了包圍圈。
“你想干嘛?”謝貴一手還抱著謝無憂,另一只手則死死拽著謝無虞的后衣領(lǐng)壓低了聲音呵斥,“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有什么能耐去管,???”
謝無虞愣住,腦子清醒了一半。
她爹說的沒錯,這事她怎么管?小可憐被吳家收養(yǎng)可是有官府憑證的,位同親子,吳老賴甚至吳家沾親帶戚的人都能對一個幾歲的孩子進(jìn)行處置,她一個外人,她能怎么管?
她慌忙用兩只手抱住謝貴還扯著自己衣領(lǐng)的手語速又快又混亂的請求:“阿爹,阿爹,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小可憐快要被打死了,要是真的被賣掉了怕是活不了多久。”
現(xiàn)在不是幾十年前,國土分裂諸侯征戰(zhàn)民不聊生,現(xiàn)在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皇帝給了百姓不知道多少優(yōu)待,現(xiàn)在日子不說特別好,但是家家基本不會出現(xiàn)餓死人的情況,所以賣孩子的現(xiàn)象也不多。
因此現(xiàn)在想要買孩子就要花很多錢,賣出去的男孩女孩好一點的是賣去大戶人家當(dāng)個仆從丫鬟什么的,雖然入了奴籍好歹能全頭全尾的活著。要是被賣去了勾欄院或是宮里才是真的生不如死。賣去宮里的女孩還好說,男孩子卻不一定能活下來。
謝無虞也是慌了神,才會想到那些后果就覺得渾身發(fā)涼。
看見謝貴之后又覺得也許還有辦法,比如自家買下小可憐不就好了,買下它從此以后也能跟吳家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不是嗎?
謝無虞眼睛都紅了,眼神懇切又急切的看著謝貴:“阿爹你去買下他好不好,他會死的,他一定會死的。”
謝貴抱住謝無虞,寬厚的大手不停的安撫著她的后背和頭:“別急,別急。你知道沒一個人要多少錢嗎?”
謝無虞兩只手緊緊攀著謝貴的肩膀,愣住了?,F(xiàn)在買人可不便宜,年紀(jì)越小的孩子越值錢,小可憐這樣的起碼十兩銀子朝上。
謝無虞抓著謝貴肩膀的手慢慢收緊,有些羞愧的開口:“阿爹,我們不是才賣了人參嗎?應(yīng)該能買的起的,對不對?”
謝貴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之后怎么辦?養(yǎng)一個人可不簡單,他以后還要成家立業(yè)這些你也管嗎?買了他村里人會怎么看咱們家?會不會懷疑咱們家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錢?”
謝無虞徹底愣在了原地,這些她都沒有想過,她們家住在村子里,這里沒有摩天大樓的隔斷,沒有互不打擾的原則,左鄰右舍關(guān)系再好也是喜歡看別人笑話的,口水就能淹死人。
謝無虞的眼淚毫無預(yù)兆的掉了下來,是她一直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可是……
“哎呦!快快快,趕緊抓住那小兔崽子,別讓他跑了!操蛋的玩意兒,看我不打死你?!?p> “放開我!放開我!”
躺在地上的小孩兒突然暴起,困獸一般沖向人群試圖逃走。來買人的是一個瘦小干巴的老頭,手里夾著一直黝黑發(fā)亮的長煙,一個同樣黑色的煙袋子墜在上面晃了晃,語調(diào)是一種見慣不慣的平靜,指揮著人抓小孩。
“手腳麻利點兒,別再把孩子弄傷了。”
這人聲音也是沙啞干澀的,鉆進(jìn)小孩兒耳朵里簡直像是從地獄傳來的低語。
他轉(zhuǎn)頭沖到吳老賴身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死死拽著吳老賴的褲腿:“別賣了我,求求你,我很能干活的,吃的也不多,我以后再也不跑了,求求你別賣掉我。”
謝無虞愣在原地,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耳朵里全是小可憐走投無路的哭喊,她慢慢握緊了拳頭。
吳老賴唾了一口,抖著腿狠狠將小孩兒踢遠(yuǎn),見小孩兒還要撲上來毫不留情的補(bǔ)了兩腳狠的,小孩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在動彈。
人牙子皺了皺眉:“行了,再踢壞了可就不好養(yǎng)了?!?p> 吳老賴點頭哈腰的笑著:“是是是,不踢了不踢了,這不是孩子不聽話么?!?p> 人牙子神色不動的嗯了一聲,手下人把小孩兒扯起來,像個貨物一般提在手里。
“我說你這孩子就是太倔了,不如直接跟了我,你這個樣貌注定能飛黃騰達(dá),以后擎等著吃香喝辣,跟著你這個義父還不是死路一條么,哼哼。”
“吳老賴,你這可做的不人道啊,要是村長回來了非得去報官不可?!?p> 吳老賴不虞的瞪向說話的人:“我賣我家孩子跟你有啥關(guān)系,我就是把他買進(jìn)勾欄院你也管不著?!?p> “嘿,你這人怎么不知道好賴呢,村長以前可說了咱村里不許出現(xiàn)買賣人口的事,你趁著他老人家不在就公然敢這樣的事,不怕村長罰你么?”
吳老賴臉色不大好,但是看見人牙子細(xì)細(xì)數(shù)好要遞過來的錢,頓時又喜笑顏開。
一捧前不算少,沉甸甸的串在繩子上。小孩兒全身都疼,疼的的眼前發(fā)黑,但是即使咬破了舌尖也不愿意暈過去,他要記住這里的每一個人,賣他的,買他的,看熱鬧的,幸災(zāi)樂禍的,還有那串錢,他全部都要死死記在腦子里。
吳老賴激動難耐搓了搓手就要去接錢。
千鈞一發(fā)之際,人群里沖出來一個人,狠狠撞在了吳老賴的身上,力道之大直接撞翻了吳老賴,那本該進(jìn)到手里的錢更是嘩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摔進(jìn)了泥地里。
小孩兒睜大眼睛,看著人群里沖出來的人,心里燃起一絲絲微弱的希望:
“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