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來自過去的審問
時雨憐一。
西服青年的名號不僅是身為人的名字，同時也是他身為某個機構(gòu)造物的證明。
時雨這一姓氏代表著什么，只要是稍有些經(jīng)驗的無常法使都一清二楚。而對于瀧澤吉久而言，這個名字更有著與其他時雨不同的意義。
時雨憐一，是時雨研究所在最初階段培育的無常法使之一。
那時的瀧澤還未曾親自接觸過巨龍，只在古卷中的只言片語與少數(shù)保留下的材料中依稀窺見了龍的力量。曾只是個優(yōu)秀學生的他因自己的興趣而逐漸開始了深入研究，又在某次尋找材料的途中，于祖輩保存的手稿里意外發(fā)現(xiàn)了名為無常法的技術(shù)。
瀧澤就這樣一點點向著未知的領(lǐng)域探險，并由此引起了零島官方的注意。在大學畢業(yè)后，瀧澤正式成為了官方人士。有著探究心與專業(yè)素養(yǎng)，又自認毫無戰(zhàn)斗天賦的他被調(diào)往了當時新近成立的無常法研究機構(gòu)，時雨研究所。
現(xiàn)在想來，那是一切的開端。
在天才與怪人云集的時雨研究所中，瀧澤吉久不過是個打雜的背景板。曾因才能自傲的人，在更強更多的才能者面前被壓得喘不過氣。
他的性格日漸陰沉，自信反轉(zhuǎn)成了自卑，連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幸好他的生活還不是毫無希望，因為大多數(shù)成員對于這個說話古怪的同事都沒什么惡意，他，他們，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值得全身心投入的大業(yè)上。開發(fā)出符合新時代需求的無常法，培育獨一無二的天才，讓世界見到零島的力量……
諸如此類的口號還有很多，瀧澤現(xiàn)在已記不清了。他只記得所有人都在為了這個值得挺胸抬頭說出口的目標而奮斗。在某種刻意的引導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們精神振奮，揮灑著自己的汗水與青春，企圖做出一番大事業(yè)來。
在這過程中，他們忽略了些許原本必須要注意的東西。
在奔向偉大的事業(yè)之前應該先把握住的，身為人類一定要在心中牢記的事物。
當瀧澤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他們親手制造出了時雨研究所最兇惡的災厄之一。
也就是，正站在他面前的人。
“啊啊……你還，活著……”
瀧澤的嘴唇不住打著顫。
與驚恐萬分的他相比，時雨憐一則十分平靜。
“是的，我還活著。離開研究所之后經(jīng)歷了很多，現(xiàn)在我的生活還不壞?！?p> 瀧澤吉久激烈地掙扎起來，他拼命想將身體前屈，卻因牢固的束縛而動彈不得。長發(fā)男子在椅子上重復著一次又一次無用的掙扎，口中吐露出破片般的哀求：“對不起……求求你……！不要詛咒我??！”
時雨憐一柔和地安撫著他：“我并不是為了報仇而來的，我來只是想問你兩個問題。我不會詢問你關(guān)于計劃的詳細，相對的，也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自己的看法。這樣可以嗎，瀧澤先生？”
“啊啊……你……真的……”
“請放心吧，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p> 時雨憐一未曾說出口的話是，正如你也不是當年那個常在無人時神經(jīng)質(zhì)笑著的年輕人一樣。
他的話語似乎被瀧澤當成了救命稻草。
這個男人并不懼怕死亡，也不畏懼拷問。瀧澤的心中有著相較當年更為偉大的目標和至高無上的神，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當?shù)摹?p> 可現(xiàn)在，護佑著他的精神的龍的威光，被人所給予的恐懼而擊潰了。因為瀧澤當年親眼見過同事們的慘狀，見過他們不堪入目的死相。一想到自己也將迎來那般痛苦的死亡，曾經(jīng)堅固的心防就變得如茅草屋般不堪一擊。瀧澤無法確保對方的話一定就是真實的。他現(xiàn)在只能相信，只有相信這個人，他才能暫時從恐懼中逃離，哪怕這只能帶來數(shù)分鐘的正常呼吸。
時雨憐一靠墻站著，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豎起了一根纖細的食指。
“第一個問題。在剛剛的戰(zhàn)斗中，站在前研究員而非巨龍崇拜者的角度，你是否察覺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亦或者，你也可以說出對那四個人的看法?！?p> 瀧澤如接受命令般翻找著腦中的記憶。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回復道：“值得在意的事情，那四個人，戴面具的女孩應該是超能力者，能力范圍不長，接近戰(zhàn)的技術(shù)很可怕。王國的獵人是無常法的天才，她將能力開發(fā)出了多種用法，我觀戰(zhàn)時覺得，她的格斗能力離無常法修行差了很大一截。”
這句話似乎令時雨憐一提起了興趣。
“她的身手與能力不相匹配？”
“不如說是，作戰(zhàn)方式的差異。我印象中的獵人，多半是半路出家，將無常法視為多種工具中可用的一種，格斗技術(shù)、無常法、槍械、心相武裝，并列調(diào)用這些工具，以這樣的想法來戰(zhàn)斗。而那個獵人，是把無常法作為了戰(zhàn)斗中的主軸，箭與格斗技術(shù)，只是輔助。這種思維方式，更像是正統(tǒng)的學院派，或者……”
瀧澤吉久絞盡腦汁，想找出第二個恰當?shù)睦?，可在過大的心理壓力下，他的腦子就像失憶了一樣，怎么也沒法把快到嘴邊的詞說出來。
“我明白了。請繼續(xù)吧，瀧澤先生?！?p> 瀧澤放松下來，繼續(xù)著自己的回憶。
“戴面具的男人，他的無常法……我看不懂。最后是，那個超能力者?！?p> “你怎么看？關(guān)于名為公孫策的超能力者?！?p> 瀧澤注意到時雨憐一笑了。
這意味著自己終于說到了他感興趣的話題。
“他太奇怪了?！?p> 作為一個理性的研究員，而非專注于召喚神明的無常法使，瀧澤如是斷言。
“過于奇怪了。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戰(zhàn)斗時沒有細致考慮的空余，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p> “你指的是什么？”
瀧澤難得激動起來：“是他的超能力！無形力量和白色物質(zhì)，這兩者怎么會是同一個人的能力！一位超能力者只會有一種超能力，這是每個人都知曉的常識，我，在接觸了神明之后理解了更深層的真相，而即使是用你們所知的理論，也能解釋這現(xiàn)象?！?p> “是的，請繼續(xù)吧?！?p> “一名超能力者有著多種戰(zhàn)斗表現(xiàn)，這樣的例子是存在的。在幾年前還很活躍的那個……我記得被稱為……”
緊張感帶來的空白又浮現(xiàn)了，時雨憐一親切地為他做出提示：“世界第一的超能力者？”
瀧澤連連點頭。
“對，就是他。在事后分析來看，他所做的也是將能力開發(fā)出了不同的用法，就如同王國的獵人一樣，轉(zhuǎn)移自身、轉(zhuǎn)移武器、不完整的轉(zhuǎn)移，核心都是一樣的。但是，以這種思路來理解，公孫策的表現(xiàn)明顯說不通。常被稱為念動力的無形力量，再怎么變化，也不會改變最核心的特點。無形的力量，或許會變成五顏六色的透明力量，但不能夠變成擁有質(zhì)量的實在物質(zhì)?！?p> 前研究員給出了最后的結(jié)論：“那表現(xiàn)，簡直像是，一個人擁有兩種能力一樣，這怎么可能……理論上……”
“以研究員的角度來看是這樣啊，謝謝配合?，F(xiàn)在是第二個問題，問完這一個，我就會離開了?！?p> 時雨憐一離開墻邊，一步步走向了他。
本來想展開長篇大論的瀧澤立刻止住了話頭。他聽見西服青年說：“時雨研究所在毀滅前開展的最后一個研究項目，你對此有了解嗎？”
“我，我不知道！”瀧澤驚恐地否定著，“我，在你所引起的事件過后就逃離研究所了，我后悔了，懺悔了，害怕了！我的良心不安穩(wěn)，我此后再也沒與他們有過任何牽扯，再也沒有過！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
時雨憐一俯下身子，注視著他的雙眼。
“我來告訴你吧?！?p> 時雨憐一的下一句話，令他忘記了呼吸。
“時雨研究所破滅前進行的最后研究，是令人類占據(jù)邪龍的身軀，讓有心的生命填補無心的空殼……以此，實現(xiàn)永恒?！?p> “…………………………………………??？”
呆滯許久后發(fā)出的是，拒絕接受現(xiàn)實的聲音。
不可理解，難以接受，無法相信，比玩笑話還離奇的瘋?cè)搜哉Z，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別開玩笑了，要殺我就動手吧，為什么要說這么荒誕的謊言，這是，這是……
而后，震驚越過了恐懼，轉(zhuǎn)化成了狂怒。
“竟敢褻瀆神明，他們瘋了嗎?。?！活該，活該?。。。【褪且驗橛辛诉@種想法，研究所才會毀滅的，這是神罰?。。。?！”
時雨憐一耐心地等待著，直到男人將怒氣通過話語傾斜一空，讓恐懼心重新占據(jù)天平沉重的一端。
“我……我……”
“你對此一無所知啊……是好事呢。我的詢問結(jié)束了，謝謝你的配合，瀧澤先生。稍等我做完處理，我們就不會再見面了。”
時雨憐一將手按在了他的頭頂，微笑著說：“代價是一分鐘的刺痛?！?p> 瀧澤劇烈顫抖起來，他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了。在死亡即將到來之前，曾是研究員的男人痛哭著說出了自己的遺言。
“對不起……對不起……！”
“回報是失去5分鐘的記憶。”
“——”
瀧澤吉久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到時雨憐一如惡作劇成功般壞笑著。
“我不會殺你的，瀧澤先生。小時候你還給過我糖吃呢?！?p> 時雨憐一背對著他走出了房間。
瀧澤感到腦中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了，他想不起方才和他說話的人是誰，又說了什么了。
是因為什么呢，瀧澤的腦中浮現(xiàn)出一塊記憶的碎片。
那是很久以前，他還在時雨研究所的時候。
偶爾，只是偶爾。
不得志的研究員在經(jīng)過暗無天日的污濁房間時，會向里面丟顆劣質(zhì)的糖果。
他看著幼小孩童吸食糖果的樣子，發(fā)出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聲，像是在觀看動物進食般取樂。
“謝謝你……謝謝……”
只是，要向誰道謝，為什么要道謝，這些事情也已經(jīng)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