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熟悉
蕭賢一只腳才拐進影壁,一把輕呂刃當頭便刺來。
他單手接刃,隨后扭頭厲色,道:“誰給她的輕呂刃!”
旁邊端著粉黛的一眾婢女嚇得齊齊下跪。
繆俞單手震開蕭賢夾著刃片的手。幾個飛躍離了蕭賢三丈遠,并不打算搭理他。
蕭賢看著自己被震開的手一愣,不知怎么的,他感覺心中等待許久的惱怒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消散了。就連他常年焦躁的心也神奇的平穩(wěn)了下來。這種感覺他從出生起就只在江秋身邊感受過——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安。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繆俞已經(jīng)一個大跳躍完成了她今日的晨練。
“愣著干嘛,不是說要去天池面見陛下么。還不出發(fā)?”
她一邊解開自己的鑾帶一邊把折袖脫下,自然的拿起旁邊婢女托盤里的廣繡紗裙,再把輕呂刃一別,就踏步往外走去。
蕭賢目睹了柳江秋當眾脫衣解帶的全過程,他耐著性子指著一眾婢女侍從,問道:“你不覺的自己忽略了什么?。俊?p> 繆俞困惑的盯著蕭賢的臉,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一副了然的樣子。
“真拿你沒辦法,今天確實很帥??熳甙?,大男人怎么這么磨嘰...”
蕭賢聽聞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本王還沒到非要你贊美的地步不可!”
繆俞點點頭,挑眉,道:“也是,其實我更喜歡丘慈那一類,比較柔和可人一點的,你太兇了,要不是他出家了,我一定想辦法和他成婚?!?p> 蕭賢氣的渾身一抖,他這輩子拋去蕭家人,最討厭的就是丘慈那個死和尚,仗著長在江秋的審美上為所欲為,繆俞回京述職七日,有四日他娘的都在鳳凰寺,還有三日在鎮(zhèn)國府與丘慈喝茶種花。沒想到,這個替身居然也喜歡丘慈那種。
他一步跨齒,捏住繆俞的一只手,怒道:“你現(xiàn)在是有夫之婦!怎么可以朝三暮四!”
繆俞不以為意,道:“我是誰的婦啊,你么?笑話,你和我有夫妻之實么?放心...要不是大禹律法規(guī)定,成婚一月內(nèi)不許和離,我現(xiàn)在就會和你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吶!我和離書都寫好了。一個月之后,我就走。啊對了,這個月的例銀照給的啊...”
蕭賢一向冷靜的眸子瞬間就火冒三丈了起來,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生氣,他就是很生氣,至少他現(xiàn)在不想這個和江秋很像的女人離開他的身邊。
蕭賢怒極反笑,道:“我說過了,進過我恭親王府的大門,沒人家敢要你。你除了本王這無處可去!”
繆俞一副你是白癡的模樣,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再嫁啊?!?p> 蕭賢眼中的火立馬消下去了一半。
他厭惡的心想:哼!欲情故縱!真是老把戲!
不等蕭賢諷刺幾句,繆俞輕佻的一撩頭發(fā)。
“聽說長嵩的紅桃樓和青竹苑里的美人兒一個賽一個的頂,我老早就想見識見識了。等明天發(fā)了例錢,我就去看看,不過四十兩好像只能包個最便宜的小倌兒,沒事,大不了這個月我天天在王府吃飯好了...”
繆易跟在蕭賢身后忍不住的發(fā)笑,蕭賢喉嚨一刺,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柳江秋的例錢充公,屋里值錢的東西全部搬走,誰敢讓她進青樓,我就把誰賣到青樓里去!”
“啊?。?!”不等底下的奴才們求饒,繆易先不干了,“說好的四十兩呢?堂堂恭親王居然言而無信!”
蕭賢根本不搭理繆易,轉身就往外走。
繆俞退而求其次,道:“要不二十兩也行!不,十兩也行,不能再少了!”
她還十分為難的小聲嘀咕著——青竹苑的入門費最少也要十兩??!
武功超絕的蕭賢盡數(shù)聽入耳中,他本來放慢的腳步一頓,加快了步伐往外走。
這替身哪像江秋不好,這好色的本性倒是像了十乘十!真是熟悉的——該死又糟心的感覺!
......
天池別苑
兩個宦官恭敬的打開雕花的木門,繆俞猶豫三分,竟然不敢面對她的皇兄——當今陛下,蕭宴。
雖說沒有確實的證據(jù),但是普天之下,想要殺她,有能力殺她的人,除了她至尊無上的皇兄,還有誰呢?
她該是恨他的,但是她又沒法恨他,在她25歲的短短人生中,除了父母,皇兄是對她最好的人了。九五之尊啊,能給八歲的她當大馬。每年阿魯番上供的螺子黛總共也就二十支,能給她一半,雖然她從來不用。知道她喜歡靈魚,更能從產(chǎn)地命人策馬三天三夜給她送到鎮(zhèn)國府......
皇兄曾經(jīng)是最疼她的人了。
蕭賢見繆俞站在門口不動,還以為對方是即將面見圣上,心中緊張。
破天荒的安慰,道:“不用緊張,陛下身子不好,就算你見到,他也不一定是清醒的?!?p> 繆俞聽聞,顧不得心中的疙瘩,三兩步跨進屏風后面,甚至越過了走在最前面的蕭賢——竟然是禮法也顧不得了。
蕭賢一挑眉,困惑的看向繆俞的背影——這個柳江秋聽聞蕭宴身體不好,竟然會慌張?是裝的?為了在蕭宴面前表現(xiàn)一二?以得到天子的青睞?可惜,再好的算盤也要有人看才行...
繆俞拉開簾子,這才發(fā)現(xiàn)堂堂天子賬下,不說連個侍奉的兒子,竟然是連個奴才都沒有,而藥放在床邊的矮幾上都涼透了。
這些狗奴才,一個個的勢利眼。
她試探著摸了摸蕭宴的額頭,熱的都燙手。
當年蕭宴也是說一不二的專權皇帝,更是能千里之外要了她堂堂鎮(zhèn)國公主的命,沒想到人之將死,竟然是到了這般地步。
繆俞臉上的表情可以稱得上可怖,她常年在戰(zhàn)場上的肅氣在這一刻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連后她一步進來的蕭賢都有些心驚。
“太監(jiān)宮女都去哪了!不想好好活著,本王不介意費這個勁幫你們一把!”
繆俞沉默不語的擰了一把一旁的絲帕,細細的給滿臉都是虛汗的蕭宴擦臉。
太監(jiān)宮女們都躲在后堂里偷懶,一聽到蕭賢的聲音,連滾帶爬的跑出來,出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照顧圣上,而是跪在蕭賢的腳步求饒。
“都跪本王干什么!還不去把藥熱了,當陛下已經(jīng)死了么!”
蕭賢看著繆俞的動作,心中困惑越深。
他不自覺的諷刺,道:“柳羽,就算你再盡心,陛下也給不了你什么。”
繆俞低垂著臉,沒接話,眼眶更是紅的厲害,她感覺她最后一個親人也要離她而去了。
繆俞用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到的聲音,喊道:“皇兄...”
蕭賢的擠兌已經(jīng)到嘴邊,又被壓了下去。
蕭賢心想:她這是哭了?
下一秒,蕭賢驚訝的發(fā)現(xiàn),蕭宴的眼皮掙扎了下,居然緩緩睜開了。
蕭宴的臉帶著灰白的顏色,眼睛卻是亮的厲害。
“阿俞,你竟然舍得來接我。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看到皇兄了...”
“對不起,小阿俞...”
繆俞抓住蕭宴顫抖的手,哽咽的搖搖頭。
“怎么會,皇兄永遠是阿俞的皇兄。”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蕭宴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漆盒,把他遞給了繆俞。
“這是金蠶蠱的解藥,阿俞...朕...我后悔了...是不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大禹對不起你們繆家啊,小阿俞...我把國字冠給你,本想...給你無上恩寵的......”
繆易見到那個漆盒眼睛一凌,道:“王爺!是解藥,要不要...”
蕭賢快速的一抬手,截斷了繆易的話,他面帶思慮的看著繆俞的背影,這一刻,江秋的身影神奇的和繆俞揉在了一起。
繆俞哭到盡頭,竟然露出個心酸的笑來。
蕭宴眼中的光開始閃爍,他滿是皺紋的眼角緩緩流下淚來。
“大禹還是...亂了。阿俞...原諒朕吧...原諒...”
繆俞的手一直在抖,她掙扎著,好像有個東西在捂著她的嘴不讓她說出簡單的一個好字。
蕭宴的手突然軟了下來,他的眼睛至死都沒有合上。
繆俞瞳孔一縮,四肢百骸都像被一根木棍定著了一般。
她緩慢的站起來,輕輕為蕭宴合眼,隨后一步一步的往外走。那枚放著解藥的漆盒被蕭賢的侍從收起。
蕭賢見繆俞像失了魂魄一樣往外走,他想拉住對方的一只胳膊,結果繆俞仿佛感受不到有人拉她一般,只是一個勁的往外走。
此時的蕭賢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繆易突然像是醍醐灌頂一般,眼中閃著不敢置信的光芒。
大長公主去世時,繆老元帥去世時,繆俞也是這樣,不哭也不鬧,只是沒有神志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就是往外走。大概幾秒鐘后,就會受不了然后吐血昏迷過去。
如果…
正如繆易預料的那般,柳江秋麻木的眼神一怔,隨后便軟倒下去,接著就開始吐血,吐到好似要把身體里的血都吐出來一般。
蕭賢一驚,他慌忙放開繆俞,繆易眼見著繆俞就要軟倒在一片血液里,下意識就去接。
蕭賢嫌棄的撣了撣沾到一小片血跡的衣擺。
“漬!真臟...”
繆易用力瞪了蕭賢一眼,抱起繆俞就往外跑。
蕭賢一愣,顯然沒料到繆易也會跟著發(fā)瘋。
“暗一,跟著去?!?p> 他皺眉暗想:這個柳江秋看來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啊...沒想到她這么在意蕭宴,可惜蕭宴只是把她認成江秋的魂魄...
蕭賢神情冷漠的看著床上已經(jīng)氣絕的男人,冷靜的按部就班的發(fā)號施令。
“招魂,沐浴。全城戒嚴,派人去鳳凰寺——鳴鐘三萬?!?p> “備馬,本王要進宮!”
......
藥王谷
繆易匆忙闖進山中,踩過無數(shù)珍草。
“慕婉!慕婉!別攔我!慕婉!你快來看看阿俞!”
慕婉匆忙而出,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就一個晚上沒看著她,這又作什么妖!”
“易大哥?怎么是你!你也知道了?二姐!這次又是怎么弄的!快進來!”
繆易幾步跨進屋內(nèi),道:“皇帝駕崩了,阿俞她當時就在旁邊。”
“你別問了,快點看啊…”
......
繆俞感覺自己仿佛在一片冰水里睡了好久,忽然她覺得渾身一痛,猛地睜開眼,慕婉擔心的眼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繆江秋!繆俞!感覺怎么樣???”
繆俞緩慢的眨了眨眼睛,虛弱,道:“禪語啊,你小聲點,還死不了?!?p> 繆易聽到聲音,把慕婉都擠到了一邊。
“阿俞!讓易大哥看看?!?p> 繆俞一愣,隨后了然,道:“早就知道瞞不過易大哥,沒想到這么快就露出馬腳了。”
繆易假裝生氣,道:“你應該早點和易大哥說的,要不然我根本不可能任由蕭賢那個王八蛋欺負你的!真是!都怪我,都怪我!”
繆俞沒多說,她捂著胸口緩緩坐起來,抬腳就要下床。
慕婉見此,連忙攔?。骸翱娊?!你不要命了!快點躺下!”
繆俞喘著粗氣,扯開慕婉,道:“皇帝駕崩,太子又才暴斃不足三日,兩件事相撞,太子黨勢必反彈,如今長嵩軍兵除內(nèi)衛(wèi)外幾乎所有都在太子黨的手中,三大營,金陵軍總根本...遠水救不了近火,我要進宮!”
繆易單手扣肩,屈膝而跪:“屬下愿為主子馬前卒,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慕婉咬牙,道:“易大哥你怎么也助紂為虐,她現(xiàn)在要的是休息!休息!”
繆易神色堅定,道:“繆家是我的主子,阿俞說什么便是什么!繆易只知道服從!”
繆俞低垂著眼簾,堅定,道:“備馬!繆易,你帶人把手在紫極宮九重門外,從現(xiàn)在開始,任何人不許進出紫極宮,長嵩守備雖多但盡數(shù)都是少爺兵,不要怕得罪人,誰敢逾矩,就地格殺!”
繆易鏗鏘有力,道:“屬下領命!”
繆俞一掀外袍,淡淡,道:“帶甲!”
繆易轉身而出,大約一刻鐘后而歸。
“是!”
……
繆俞手拿輕呂刃,一步跨上高馬。
慕婉緊跟而出:“繆江秋!我不許你去!繆俞!”
......
紫極宮內(nèi),十五米高的主殿含明殿外,東西兩側的長坡道,巨鳥闕樓上跪滿了無數(shù)的官員,從朝陽門上看去,宛如龍的尾巴上壓了無數(shù)顆大小石子。
含明殿中軸線最前方跪著的是翰林大學時——王彥。
王彥手捧烏沙過頭頂,高喊三聲:“劉拱縱無弒君之心,卻有弒君之罪。欲辭弒之命,難免弒之實!望娘娘革職查辦!”
身后眾臣齊齊高呼:“望娘娘革職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