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皇帝壽誕之日,整個京城之中,處處披紅掛彩,鑼鼓喧天。
看起來,整個京城都熱鬧非凡。
但是,在某些僻靜破敗的角落里,卻是蜷縮著無數(shù)面黃肌瘦、破衣爛衫的人。
他們都被集中在一處,被高高的圍墻圈在里面。
圍墻的外面,還有不少城卒,手持著兵器把守。
一個懷抱長槍的兵卒,睡眼朦朧地打了個哈欠,語氣有些不滿地說道:
“今天乃是皇上的壽誕之日,皇上將會大賞全城,與民同樂。可咱們卻得守在這破地方,看著這些賤民,參與不得今日這場盛事!”
另一個人笑道:“你就忍忍吧!左右不過這幾天時間罷了,咱們的賞賜大人會替咱們留著的!等到皇上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了壽誕,這些賤民到時該干什么,還是得去干什么,自有人管束他們,卻是與咱們無甚關系了!”
先前說話的那個兵卒咳了一聲,猛地往旁邊吐出一口濃痰,說道:“對了,昨天又死了多少人?”
“聽說抬出來兩三百具尸體,已經(jīng)運到城外埋了?!?p> “這些賤民,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不行么?偏偏一個個的,全都往京城來!京城就這么大,哪里容得下他們這么多人?”
“所以,府尹大人才讓咱們把這些賤民全都集中起來看守啊!否則的話,任由他們到處亂跑,影響了京城的繁榮昌定,惹得皇上不高興,豈非是大罪一樁?”
“是極,是極!要我說,這些賤民全都該死!就該把他們?nèi)冀o殺了干凈,才算省事!”
“嘿嘿,直接殺人影響太壞,那些大人們可不會干這樣的蠢事!”
“那這些賤民要怎么處置?”
“你是新近來的,還不知道!咱們這啊,每個月的月底,翠云山那邊就會來一批人,將這些賤民都給帶過去!”
“這些賤民來京城,大多不都是因為翠云山的事嗎?干脆讓他們?nèi)既ゴ嘣粕?,豈不是一舉兩得!”
“翠云山啊……”
新來的那個兵卒聽到“翠云山”三個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眼中滿是懼色:
“那就是一個吃人的魔窟,有多少人命都不夠填的!”
“噓——”
“噤聲!”
“你不要命了!敢這樣說翠云山!那是仙家的寶地!里面開采出來的翠云流絲,可是要獻貢給仙人的!你這話要是讓仙人們聽到,咱們?nèi)嫉脹]命!”
“是是是,是我說錯話了,是我該死,是我該死!”
新來的兵卒一邊說著話,一邊狠狠地自扇著耳光。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有一陣清風,從他們的旁邊吹拂而過。
圍墻之內(nèi),處處都是破屋殘垣。
而在這破層殘垣當中,卻又是處處都或坐或躺,滿滿當當全都是人。
這些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婦人,但就是沒有青壯男子。
他們每個人都滿臉的愁苦之色,神情呆滯,兩眼無神。
一些身體染了疾病或是受了傷的人,偶爾從口中發(fā)出幾聲無力的呻吟。
一道飄緲的聲音,傳進了一位老婆婆的耳中:“老人家,您為什么要來京城啊?”
老婆婆聽到這聲音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喃喃回答了起來:“我三個兒子先后都被抓去翠云山服役,已經(jīng)五年都沒有回來了……
我老伴兒去衙門詢問,卻是被他們打成重傷,回來后沒幾天就死了……
我有兩個兒媳,一個被人強奸,想不開就上吊死了,還有一個實在受不了餓,偷偷跑了……
我還有一個小孫子,才不到三個月,沒吃的啊,就只能吃些草根、樹皮、野菜、樹葉煮成的湯,我不讓他吃那些樹皮,可他偏不聽,一時吃得急了,就被噎死了……
家里就只剩我老婆子一個人了……
我就想要來京城問問皇帝,我們老百姓只是想要活著,咋就這么難呢……”
一個披頭散發(fā)、滿臉污垢和膿瘡的婦人的耳邊,忽地響起了一道詢問聲:“這位大姐,你來京城是為了什么?”
婦人卻是一個哆嗦,忽地大叫了起來:“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我男人很厲害的,你們敢欺負我,我男人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會把你們一個個全都打死的!滾開,你們都滾開,滾開啊——”
一個七八歲的女童的耳中,也聽到了一道飄緲的詢問聲:“小妹妹,你為什么一個人來京城呢?你家里大人呢?”
小女孩眼眶一濕,抬手抹了抹,說道:“娘親說爹爹被壞人抓去翠云山了,她要帶著囡囡去京城告御狀……
娘親帶著囡囡走啊走的,走了好遠好遠的路……
后來,娘親被壞人欺負,她跟壞人打了一架,從那以后娘親就很不開心……
再后來,娘親就病倒了,囡囡好著急,可是囡囡沒有辦法……
后來娘親就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過……
囡囡叫不醒娘親,就自己出來找吃的,剛剛看到一座大城,還沒走近就被抓了起來……
他們把囡囡關到這里,說是要把囡囡送到翠云山……
囡囡問他們是不是到了翠云山就能見到爹爹,他們都在笑囡囡,笑得好可怕……
囡囡好害怕,囡囡想娘親,囡囡好餓……”
小女孩的臉上,充滿了孤獨、恐懼和無助。
一碗熱粥忽然出現(xiàn)在小女孩的面前,小女孩眼睛一亮,連忙端了起來,放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嘴里還小聲道:“我只喝一小口,剩下的都留著,等離開這里以后,帶回去給娘親一起喝!”
在她的面前,站著凌飛和鐘平兩人。
只不過,她并不能看到他們。
而周圍的那些人,也同樣都看不到小女孩手里端著的那碗熱粥。
凌飛沉默地看著小女孩,久久無言。
他抬起頭,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苦難的人,竟是望不到盡頭!
須得放開靈識,將靈識延伸數(shù)里,才能將這些慘景給看得清楚。
據(jù)凌飛粗略估算,這里至少得有三十萬人以上!
凌飛和鐘平的臉色,此時都很不好看。
凌飛出言問道:“鐘師兄,那翠云流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鐘平聞言,苦笑道:“你問這個,我倒還真就知道一些?!?p> “哦?”凌飛眉頭微微一動,道:“能說與我聽聽嗎?”
鐘平?jīng)]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了一方流光溢彩的錦帕,對凌飛說道:“凌師弟,你且看看這方錦帕如何?”
凌飛伸手接過。
那錦帕入手十分柔軟絲滑,其薄如蟬翼,其輕如煙霞。
但偏偏質(zhì)地又十分地堅韌,其上還有著靈氣波動。
“這是一件法器?”凌飛出言。
鐘平點頭:“是的。這是我在門內(nèi)的坊市中買到的,乃是準備送給一位我心儀已久的師妹的禮物?!?p> 凌飛將錦帕遞還回去,同時說道:“這便是翠云流絲嗎?”
鐘平道:“說它是,其實也不是?!?p> 凌飛目光閃動:“此言何解?”
鐘平解釋說道:“說它是,是因為這方錦帕里面,確實是含有一些翠云流絲;說它不是,卻是因為它其中還包含有其它一些材料,單憑翠云流絲一種材料,是制不成這方錦帕的?!?p> 凌飛沉吟思索:“翠云流絲,原來是制作法器的重要材料嗎?”
鐘平斟酌說道:“其實,它只是一種制作法器的材料,重要與否,也是分人的。說它重要,它確實比較重要;但要說它不重要,其實也不算太重要?!?p> 凌飛轉頭,看向鐘平,微微有些不滿:“鐘師兄,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得清楚些?”
鐘平?jīng)]好氣說道:“我正要說呢!”
凌飛點頭:“那我洗耳恭聽?!?p> 鐘平道:“這翠云流絲,說它重要,它確實在低階修士當中,是制作法衣、法袍、法帳、法簾等物的絕佳材料之一。
由于翠云流絲提煉不易,所以價格也頗為不菲。
像我這樣煉氣六層的修士,手頭上又不寬裕,連一件完整的由翠云流絲為主材所制成的法衣都買不起呢!只能買得起這么一方小小的錦帕而已!
你可知道,這方錦帕花了我多少靈石?”
凌飛搖頭:“不知?!?p> 鐘平伸出五根手指頭,道:“五百多塊靈石!”
凌飛吃驚:“這么貴?”
鐘平嘿嘿笑道:“那當然了!不過,這錦帕雖貴,卻也有它貴的道理!
就憑這么一塊小小的錦帕,若是催動起來,便可凌空變大,成為一件防護性的法器。
它不僅消耗的法力少,而且防御能力也是極佳的!
像我這樣的煉氣六層的修士,至少也得全力攻擊它近百下,才能破開它的防御!”
凌飛若有所思:“原來如此,看來這翠云流絲對于一般的修仙者來說,雖然貴,但也確實挺重要的。
那么,你適才所說的不太重要,又該作何解釋?”
鐘平嘆道:“說它不太重要,那自然是對于高階修士而言的了。修為一旦進入了筑基期,翠云流絲的作用也就大大減弱了,那些家底深厚的筑基修士,已經(jīng)是完全看不上翠云流絲這種東西了,他們所追求的,會是更加高等的材料所制成的法器!
也只有那些沒什么家底的貧窮修士,才會在修為達到筑基境界之后,還依然使用著翠云流絲這等低階材料所制成的法器?!?p> 凌飛沉吟道:“也就是說,現(xiàn)在控制著天昌國翠云山靈礦開采的人,其修為實力,其實并不算太強?畢竟這東西對中高階修士而言,它的用處并不算大!”
鐘平卻是搖了搖頭,神色鄭重地說道:“不,恰恰相反!它對于高階修士的用處雖然不大,但是它賣給低階修士所賺取的靈石,對高階修士可依然還是有用的!你知道,我這方錦帕是在哪里買的嗎?”
凌飛道:“你不是說過嗎?在宗門的坊市里?!?p> 鐘平道:“沒錯,但宗門的坊市之中,也是有著許多店鋪的!每一個店鋪的背后,都代表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凌飛說道:“也就是說,在這翠云流絲的背后,并非是一個人,而是一股勢力?”
鐘平點頭:“沒錯!翠云流絲從礦石開采,再到提煉成材料,再到織就成靈布,再將靈布制成法衣或法帳等物,這其中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需要不少人手參與其中的!
而這些參與其中的人,除了普通的凡俗百姓,剩下的每一個都是能夠從中獲益的人!
你想想看,你若是動了這么多人的利益,他們會跟你善罷干休嗎?”
凌飛一時沉默不語。
鐘平見狀,也不再急著說話。
過了一會兒,凌飛回過神來,提醒鐘平道:“鐘師兄,你剛才還沒說,你的錦帕是從哪里買的呢!”
鐘平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這錦帕,是從流云閣買來的!”
凌飛挑眉:“流云閣?有什么說道嗎?”
鐘平聽到此問,先是一怔,然后才搖頭苦笑:“我都忘了,你還沒有入門,對門中的事情不怎么了解。
這流云閣,乃是紫氣東來一脈筑基境界的大師兄,流云公子名下的產(chǎn)業(yè)。
據(jù)說,他天資非凡,一身修為早已經(jīng)到達了筑基大圓滿的境界。
還深受內(nèi)門多位長都的看重,早就已經(jīng)內(nèi)定他為內(nèi)門真?zhèn)鞯茏又涣恕?p> 只等他一晉入結丹境界,立刻就可以成為真?zhèn)鞯茏樱 ?p> 說到這里,鐘平若有深意地看了凌飛一眼:“這樣的人物,他名下的產(chǎn)業(yè),又豈是你能輕動的?
我敢保證,只要你動了翠云山,甚至都不用流云公子親自發(fā)話,就會有無數(shù)人爭著搶著來要你的性命!
哪怕你拜入山門之中,他們也會有無數(shù)種方法,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上!”
凌飛聽到這里,再次沉默,久久不言。
他的目光,在這些百姓的身上一一看了過去,心里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此來的目的是殺天昌帝,但殺了天昌帝,顯然并不能解決這件事情的根本。
他甚至可以現(xiàn)在出手,將這里近三十萬人全都救下,費心費力將他們都帶到烏龍寨附近。
但首先一點,這些人愿不愿意跟他走?
若是不愿意的話,他即便是用手段強行將他們帶走,事后這些人也定然不會順著他的心意,老老實實留在烏龍寨附近的,說不定還會生出一些禍亂出來。
而第二點,就算這些人全都愿意跟他走,愿意聽從聳的安置,但以后呢?
外門那些兵卒,可是說過,每個月翠云山那邊都會有人過來,將那些從外地而來的百姓都帶到翠云山中。
凌飛不可能每個月都守在這里,去處置這些事情。
所以,事情的根本,似乎又回到了那位流云公子的身上。
而那位流云公子,顯然不是現(xiàn)在的凌飛所能對抗得了的。
鐘平見到凌飛久久不語,便出言安慰道:“這世間,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每天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受苦受難,你管不過來的!只管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可以管的事情,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凌飛微微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鐘師兄,你說得對,只管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可以管的事情,就已經(jīng)足夠了!”
鐘平欣慰地點了點頭:“凌師弟,你能這樣想,那實在是太好了!”
凌飛睜開眼睛,目中有精光閃爍,沉聲說道:“其他那些我沒有見過的人也就罷了,但是眼前的這批人,我一定要救!至少,不能讓他們再被送到翠云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