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紀(jì)花錄

彌亞篇

紀(jì)花錄 達匆明 3518 2022-04-06 10:16:42

  我是拉西西尼朗的守護神,彌亞。

  我來自凋敝的廢墟,猶如卑微的塵土,在縫隙間茍延殘喘。

  兩百年前兩大神明爭斗,大陸四分五裂,我孕育于神明的怒火之中,是平息悲傷良藥。

  開始,我在黑暗中聽著人類的禱告。有幼稚的孩童,有矯健的青年,也有孤獨的老人。我作為一顆種子,被安置在神明的手心,替神明感受著世界的溫度。我無比希望,能夠生根發(fā)芽,化作小小的安吉爾,報答孕育我的神明。

  不久后,孕育我的神明同另一位神明爭執(zhí)。我的神明戰(zhàn)敗,不幸灰飛煙滅。于是屬于她的廟宇越來越殘破,到后來,徹底化作了廢墟。

  我從神明的手掌跌落,在黑暗中沉寂千年。

  遺憾的是,我沒有成為安吉爾,我成為了一個有些特殊的‘人類’。我有著尋常人的相貌,尋常人的身體,由神明孕育,卻不能飛翔。于是我只好在世界流浪,作為神明遺留在世的最后的眼睛。

  有一位好心的農(nóng)場主收留了我。他十分富裕,有兩位女兒和一位兒子,而美麗的瑪瑞埃拉女士是這個家庭的女主人。我作為他的養(yǎng)女,同樣得到了這個家庭的歡迎。農(nóng)場主叫我彌亞,這意味著幸福。我很高興。

  人們對神明有著無限的期望,他們愿意摒除情感,追隨信仰的神明。我以為自打我的神明戰(zhàn)敗后,不會有人再信仰她了,可是還有些人,是沒有忘記她的。

  農(nóng)場主一家就是吾神的信徒之一,這讓我們更有共同話題。我沒有透露我的身份,只是樸素地愛著這一家人。

  農(nóng)場的生活開始變得枯燥,這讓我又想起了在廢墟的那些日子。

  不久后,我提出獨自搬到鎮(zhèn)上居住。農(nóng)場主一家人欣然同意,我十分感激。

  在鎮(zhèn)上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收入不多,全當(dāng)消遣。因為農(nóng)場主的女兒每月會分些空余的錢給我,所以我的吃喝并不愁。我隨著鎮(zhèn)上的人禱告,也學(xué)著他們到神殿下聽講學(xué),哪怕那神殿供奉的不是我的信仰。

  日子平靜地過著,直到那一天。

  聽說,鎮(zhèn)上有一個男孩兒在神殿得到了神使的賜福。人們討論著神使的樣貌,她的笑容,她的羽翼,我激動不已。不會有人比我更敬仰神明。我打聽到了男孩的住處,詢問他關(guān)于神使的一切。他說他不是一個幸運的孩子,他是一個孤兒。

  從那以后,我每天都回去神殿祈福。我希望,有哪一位神明能注意到,在世界的角落里,有一粒被遺忘的種子。

  一切的變數(shù)都源于神殿。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總之神使的出現(xiàn)越來越頻繁。他們在尋找什么,或許是什么器件。

  我很快被注意到,起初那些神使很驚訝我能一眼認(rèn)出偽裝的他們,到后來,我被帶到了天空上的神殿。我被指認(rèn)身懷黑暗。我只是一顆種子,一顆被遺忘的種子。

  過了幾天,我被帶到了主神殿。我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那么純潔的神明,他潔白的圣羽,還有澄澈的眼睛,是那么美麗,是那么高貴。我知道,是他,打敗了我的神明。作為一粒種子,我沒有恨他,畢竟我不是我的神明。但我也不會虔誠地信仰他。

  主神殿的所有神明都在指責(zé)我,說我的存在,就是對于這個世界的威脅。他們討論著如何處置我,沒有一個人來問我的意愿。最終,我被判罪。

  我要被流放廢墟,去同我的神明作伴。我沒有任何神力,對于人類來說,都不算個威脅。

  我開始修繕神廟。從里到外,它漸漸顯露出當(dāng)年的樣子——圣潔安寧。有時候,他鄉(xiāng)的游人會來神廟祈禱。他們不知道這是黑暗的神廟,是不詳與悲哀。我盡力接待著每一位游人,無論是小孩兒或是老人,我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他們。

  因為人類的幸福,少有人再光顧神廟了。于我而言倒是沒有什么,但對于天上的神使與神明,卻是十分不利的。他們的力量來源于信仰,他們需要禱告與依賴。就在拉西西尼朗第二十三個冬季來臨的時候,神明們降下了一場疾病。

  許多游人病死在吾神的廟前,痛苦著,悲哀著。神明再次得到了力量。他們?nèi)蚀鹊嘏汕采袷跪?qū)散黑暗與痛苦。而我,因為是悲傷的引導(dǎo)者,被推上了斷頭臺。

  我記得,臨死前,行刑者是這樣安排我的罪名的:多羅蘭的走狗,黑暗的種子,疾病的召喚者,拉西西尼朗的罪人。

  我和我的神明多羅蘭一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的靈魂被地獄的使者抽出,親眼看著我的尸首斷頭。我并不悲傷,也并不怨恨,我知道我的出身本身就是一種恩賜。

  只是,這一回,我真的被帶回了黑暗。地獄的使者,將我?guī)У搅四Ч淼牡乇P。他說,我生來就該是魔鬼的信徒。即便我知道我的信仰是多羅蘭,但我也回不去,因為我已經(jīng)不屬于原本的世界了。

  神明繼續(xù)收割著人類的信仰,而我在無形的牢籠中彷徨。

  我不知道著渾渾噩噩的日子該過多久,但好在我等的并不漫長。

  主神又一次沉睡,要經(jīng)歷第一千次人間的悲傷。而魔鬼愿意讓我毀了主神的希望。

  拉西西尼亞的一處高地的農(nóng)戶家,出生了一個男童,名叫赫特。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擁有完全純粹的碧眼。男主人很高興,他唯一的孩子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墒遣痪煤?,催債的災(zāi)難降臨到這一家人身上,他們被囚禁起來百般虐待。女主人被凌辱而死,男主人失去了延續(xù)后代的資格。

  原本被視為福星的赫特淪為災(zāi)星。

  赫特一家只能靠乞討過活。

  那天,我在街邊的不遠處,看到了赫特。他純潔的眼睛,同我曾看見的沒有分別。我一時間恍惚了,鬼使神差地給了他五尼朗。那之后,我落荒而逃,因為我清楚我注定和他對立。

  小孩兒對善意和惡意是很敏感的。小赫特記住了我,每回我經(jīng)過那兒都會向我問好。我不知道怎樣接住他的善意,于是只好將他罵回他的地方。天知道看著那無辜的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我是多么煎熬。我忽然清楚了多羅蘭為什么會敗給他。

  魔鬼告訴我,希望的破滅是最痛苦的。他讓我接近赫特,再將他推進無邊的地獄。

  我承認(rèn)我是一粒懦弱的種子,因為我答應(yīng)了魔鬼。魔鬼之所以叫魔鬼,是因為他能看穿萬物的靈魂。沒有人不怕自己的內(nèi)心,哪怕是一粒種子。

  我開始接受赫特,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他。

  我還要感謝他的父親。如果沒有赫特父親的殘暴襯托,就顯示不出我的善良。自然而然的,赫特將我視為了唯一的朋友。

  我不知道毀掉人的希望是什么感覺??墒呛髞砗仗氐姆磻?yīng),是那么悲傷,那么痛苦。他說,當(dāng)他每天面對他父親的殘暴時,他想到的就是彌亞,只有彌亞。

  也許作為一粒種子是很痛苦的。種子的生命永遠歸園丁掌控。

  魔鬼逼我把赫特推下了懸崖。因為我知道赫特不會死,所以哪怕愧疚,卻不悲傷。

  赫特第一千次悲傷源于我。很快很快,他回到了他的神殿,再次成為了人人敬仰的主神。

  我問魔鬼為什么那么痛恨赫特。他說他曾愛過我的神明——多羅蘭。魔鬼會有熾熱的心臟,去愛上圣潔的神明嗎?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被魔鬼救下,是因為我是多羅蘭手中的一粒種子。僅此而已。多羅蘭的死,正是因為魔鬼。她身上有魔鬼的氣息,于是判以死刑。

  在主神歸殿的一年后,有神使帶來了神諭。她說,彌亞不屬于黑暗,也并不是拉西西尼朗的罪人。后來,我還看見有人為我修筑了一座神廟。我不清楚赫特為什么這樣做,但魔鬼清楚,他整日興奮地算計著。

  魔鬼說,他要毀了拉西西尼朗。

  我還是默默守著多羅蘭的神廟。我希望神明能真切地愛這塊土地,哪怕一點。無論是嫩綠的樹葉,還是嬌媚的鮮花,又或是天空和湖水。我希望上天愛著這一切。至少,不要再因為尋求力量,而降下災(zāi)難。事實證明,妄想是妄想。

  一年后,魔鬼偷來了神殿的神器。他興奮地展示著他的成果。

  魔鬼同主神的戰(zhàn)爭很快打響。但結(jié)束的日子漫無歸期。

  每天,天空都會降下流火,焚燒一切。

  我曾居住的小鎮(zhèn)早已成為廢墟?,斎鸢@チ怂恼煞颉K龓е膬蓚€女兒,乞討著生活。事實上,一半的人都靠乞討生活。因為他們都沒有家。我救下了她們,安置在安全的山洞。她們似乎很驚訝,我還是每天都去神廟禱告?,斎鸢@恐懒宋医?jīng)歷的一切。她告訴我,我的生命里不只有神明。

  那時我不明白。

  拉西西尼朗的毀滅,來的很快。魔鬼自爆而引炸了神殿的神器,他簡直像個瘋子。那一天,一朵黑色的蘑菇云緩緩升上天空,慢慢擴散開來,人類脆弱的軀體慢慢粉碎,變作飛灰。我站在空曠的神殿前,聽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平息,最后站在黑暗的寰宇下,由孤獨籠罩。

  拉西西尼朗還是不見了。

  我不知道一粒種子為什么會感到窒息。五臟六腑抽搐著,似乎就要斷送生機。有滾燙而咸澀的液體到我的嘴里,我用手抹開,發(fā)現(xiàn)我哭了。我想大哭,宣泄我的悲傷,可惜世界一片寂靜,我發(fā)不出聲響,連皺眉都顯得多余。原來我最在乎的不是神明。

  赫特失去了翅膀,滿身傷痕,躺在殘垣斷壁間。我越過他,向前走著,去找神器的碎片。聽說,恢復(fù)世界的生機需要另一個生機相抵消。作為一粒種子,我該發(fā)揮我的作用了。

  我祈求還活著的神明將我煉成載體??伤麄冎櫫R著我,說我是魔鬼的走狗。

  赫特說,那樣我會死。

  不知道怎樣。我身處混沌。我知道這是死亡的征兆。有人問我:你是否臣服于魔鬼。我說,我愛著拉西西尼朗,我不會臣服于魔鬼。我交代著遺言,照顧好瑪瑞埃拉夫人一家。

  最終,我消逝于混沌。

  后世的人,不再謾罵我。他們尊敬我,視我為守護神。我的死亡,換來了人類的愛戴。

  有趣的是,赫特自愿成為我神殿的守護者。這樣扭轉(zhuǎn)的身份,真是很有趣。

  如果,我不是一粒種子,該有多好。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