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色的古老城門,吱吱呀呀的朝里打開,噠噠的馬蹄聲隨風(fēng)而入。
“屬下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門口的守衛(wèi)皆跪在一旁,異口同聲的請安聲中透著一絲的慰藉,北境戰(zhàn)事一退再退。
因為人手緊缺的關(guān)系,這些白日里剛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士兵,甚至來不及脫下一身灰塵撲撲血跡斑斑的盔甲,就要繼續(xù)看守城門。
滿身的狼狽和疲勞被楚乘龍盡收眼底。
“平身吧,諸位將士辛苦了,孤將與眾位將士共同進退,一同守衛(wèi)我們的家園,北冥不退,誓不還朝!”
一腔熱血的話語,宛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陽,直直地驅(qū)散他們身上的寒意,就連疲憊的身軀仿佛都重新充滿了力量,眼神重新堅定了起來。
“北冥不退!誓不還朝!北冥不退!誓不還朝!……”
震耳欲聾的呼聲響徹夜空。
“……”
“……”
回到王府的楚乘龍,在下人的伺候下,褪去身上好幾天都不曾換洗的衣服,渾身癱軟的泡在浴桶中,脖頸椅靠在浴桶邊上,思緒漸漸飄散。
為了節(jié)約時間,他帶著暗衛(wèi)輕裝上陣快馬趕路,還有些重要的東西,還在后頭壓送的隊伍里,估摸著再過三五日也就到了。
這馬上就要入冬,北境最缺的無非就是糧草,不過這次他倒是有把握解決這個燃眉之急。
也不知在浴桶中泡了多久,水溫漸涼,楚乘龍才在下人的伺候下起身,換上一套新的里衣。
好幾日未合眼的楚乘龍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榻上,睡的不省人事。
再次睜眼已是第二天的夜間,房門外一直候著的小丫頭,小心的推開門進來點燈。
“現(xiàn)在是幾時了?”
昏沉寂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的話語倒是將小丫頭嚇了一跳,好在已經(jīng)點上的蠟燭透著一絲光亮,隱約之間可以看到床上的人影。
小丫頭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跪著回話:
“回皇上,如今已是戌時。”
專屬于少女嬌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
得到回復(fù)的楚成龍坐在床上喃喃自語:
“看來真的是累著了,居然一覺睡到這么晚?!?p> 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傳膳吧!”
“喏!”
楚乘龍的膳食早早的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下了,楚乘龍起個身的功夫,琳瑯滿目的菜品已經(jīng)擺了一桌。
餓了一天一夜的楚乘龍忍不住,刻坐在桌前大快朵頤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拿著包邊的銀筷,完美的就像一件藝術(shù)品。
雖然他進食的速度很快,但卻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儀態(tài)端莊,貴氣照人,瞧著卻是極為的賞心悅目。
用過膳食的楚乘龍,一頭扎在了書房中,今日天色已晚,已不適合前往軍營,倒是睡了一天,底下人送來不少的情報。
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書房中的燭火也悄無聲息的熄滅了,案桌前的楚乘龍這才轉(zhuǎn)動著僵硬的脖子,緩緩起身回屋換盔甲。
按著軍營里刻板的作息,此刻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起床晨練,此時過去倒也剛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
這里的駐軍就在城北外二十公里處,說不上遠(yuǎn),手里拿著令牌的一些人暢通無阻的來到了主帳外。
“皇上圣安!”
帳篷外的請安聲顯然是驚動了里頭的人,一陣盔甲摩擦的聲音隨之而來,一雙粗糙的大手掀開了營帳的門簾,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五官粗獷的臉盤,不是別人正是驃騎將軍衛(wèi)南瑞。
雖然早就接到消息說是皇上御駕親征,若是往常,這些將軍雖然面上不顯,只怕多少有些怨言。
畢竟戰(zhàn)場之上,多了一個指手畫腳的人,哪個將軍也高興不起來,不過這人若是楚乘龍,他們倒是樂見其成。
不單是因為他是老王爺?shù)膬鹤?,去年?zhèn)北城中一戰(zhàn),楚乘龍的威名還一直在軍中有所流傳。
衛(wèi)將軍更是親眼瞧著他一劍平了一座峰,此刻看到了面上忍不住的興奮。
“皇上駕到,有失遠(yuǎn)迎,還請皇上贖罪!”
對于這衛(wèi)將軍,楚乘龍自然也是有印象的,當(dāng)即起身向前將人扶了起來。
“將軍是國之功臣,不必如此多禮,快快請起?!?p> 兩人入帳而去,一進門又是一疊的請安聲,楚乘龍耐心的一個個寒暄著。
“楊將軍統(tǒng)領(lǐng)大局,如此不眠不休累倒了如何是好,楊將軍一定要保重身體?!?p> “劉副將手腕上的刀傷可好些了?孤特地從京城帶來了一批上好的金瘡藥,到時會分派到各個軍醫(yī)帳中?!?p> ……
帳篷中大多都是熟面孔,唯有一人無論是從外貌還是身形上看,明顯就是西邊的人。
對上楚乘龍望來的目光,雙手交疊于胸前,躬身行禮。
“屬下扎德爾,見過南唐王,本將軍奉西唐王之命,帶著五萬精兵前來支援。”
到底是來支援的盟軍,楚乘龍表示熱烈的歡迎,燦爛的笑意卻并不達(dá)心底。
這扎德爾瞧著五大三粗,一臉老實樣,可從昨晚的情報中來看,其實卻是只狡猾的狐貍,沖鋒陷陣的時候,永遠(yuǎn)走在最后面。
但如若是到了清剿物資的時候,那必然是手腳麻利,快人一步。
“皇上來的正好,末將們正在商量如何將這鎮(zhèn)北城奪回來?!?p> 楊將軍說罷,指著一邊的沙盤,仔細(xì)的同楚乘龍分析起目前的局勢。
“北冥雖然戰(zhàn)時勇猛,但到底是草原上的國家,對于守城之道并不精通?!?p> 攻陷幾座城池,也只是留了小部隊在城中守著搶掠糧食,惹得聲明狼藉,要想將他們拿下還是比較容易的。
楚乘龍?zhí)а弁?,沙盤之上的鎮(zhèn)北關(guān),已經(jīng)被紅色的小旗包圍了,想來這計劃他們已經(jīng)盤算完成了。
初來乍到,楚乘龍自然不會蠢到對著他們的行動指手畫腳,畢竟楊將軍在北境多年,對于北境自然是了如指掌。
“北境戰(zhàn)事,一應(yīng)聽從楊將軍的安排,孤為楊將軍鎮(zhèn)守后方,安排安排內(nèi)務(wù)即可,戰(zhàn)場之上皆由將軍的人說了算!”
楚乘龍的話宛如一顆定心丸,楊成鈞本來有些忐忑的心,徹底平靜了下來。
“既然如此,糧草后勤點就在北境城中,末將讓楊先鋒領(lǐng)皇上前去視察?!?p> 打仗不是紙上談兵,雖然已經(jīng)對于前線戰(zhàn)事多有了解,楚乘龍還是不敢大意,準(zhǔn)備先靜觀其變。
再說他還有大事要干,后勤據(jù)點正好適合,滿意的點了點頭,同意了楊成鈞的安排。
“奪回鎮(zhèn)北關(guān)之事,就仰仗楊將軍籌謀了。”
這楊先鋒,楚乘龍也不陌生,正是楊將軍的兒子,上次來北境,也是他跟著協(xié)助的。
十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站在楊成鈞身旁的楊興元比上次見到高了不少。
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仿佛涂了一層蜜蠟,充滿了爆發(fā)力,眼神澄摯,像是一塊通透的寶玉。
臉上的笑臉比陽光還要耀眼幾分,帶著少年郎獨有的朝氣。
穿過冷清的街道,一排排簡陋低矮的房屋映入眼簾,周遭安靜的空氣中時不時傳來幾聲痛苦的哀嚎聲,十分凄厲,楚乘龍的心不由的揪了起來,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回生樓的牌匾歪歪斜斜的掛在木門上,上面早已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抬眼望去,那是個年過半百,身材瘦弱的老者,緊皺著眉頭,沒有一刻松弛。
不是在為士兵處理傷口,就是在和其他醫(yī)者討論藥方,忙的腳不沾地。
“老怪,許久未見,甚是想念!”
久違的稱呼讓老者從繁亂的脈案中抬起頭來,走上跟前,仔細(xì)的打量著。
老者渾濁的雙眼卻還是十分銳利。
“是你小子!是好久不見了,如今你都是一國之君了?!?p> 仔細(xì)的打量著這張熟習(xí)又陌生的臉龐,就好像在通過楚乘龍回憶著另一個人,自顧自的喃喃自語。
“你也來了,是該來了,你可是他的孩子,北境亂成這樣,你在京都怎么坐得住。”
卻又很快回過神來,拉著楚乘龍進門而去。
空蕩蕩的茅草屋,撤掉了所有的家具,統(tǒng)一鋪上板子,破舊的深藍(lán)色棉被,空中中充斥著復(fù)雜的草藥味。
地上的傷兵多數(shù)都昏迷著,面上毫無血色。
“這些大多是四肢殘缺失血過多的,就是養(yǎng)好了,只怕也無法從事體力勞作,更別說上戰(zhàn)場了?!?p> “還想些刀傷嚴(yán)重的,高熱不退,傷口腐爛嚴(yán)重,只怕也是……哎!”
老怪從前是鼎鼎大名的神醫(yī),一手銀針出神入化,殺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間,可卻脾氣古怪,人送“怪醫(yī)”稱號。
后來也不知出了什么變故,他就跟著自己父親隱姓埋名的呆在北境城,一呆就是二十年。
“天無絕人之路,我身為南唐王,自然會為他們找出一條路。”
堅毅的眼神熠熠生輝,穿透時間的長河,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從前。
怪醫(yī)的嘴角掛著一抹笑意,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
“對了,這是我從藥老那里拿來的食腐蟲,對于治療腐爛的傷口有奇效?!?p> 和他齊名的藥老,怪醫(yī)自然是曉得的。只不過一個在廟堂之高,一個在江湖之遠(yuǎn)。
連忙奪過楚乘龍手中的小白瓷瓶,拔掉瓶蓋,瞇起一只眼睛,仔細(xì)的打量著瓶,白白嫩嫩蠕動著的小蟲子,欣喜之色躍然于面上。
“著老頭也太小氣,就給這么幾只,夠什么用。”
口嫌體直的怪醫(yī)罵罵咧咧的拿著瓶子去治療傷者了。
楚乘龍也習(xí)慣他不拘小節(jié)的模樣,搖了搖頭,瞧著時間差不多了,準(zhǔn)備先行回王府。
剛換小輕甲的楚乘龍披散著頭發(fā),一襲黑色長袍,滾邊金繡,低調(diào)而奢華。
懶散的倚靠在院子的貴妃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微瞇著的眼睛昏昏欲睡。
疾步而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楚乘龍的思路,睜眼一看,卻是一身風(fēng)塵的春綠和巧兒。
“主子安!”
“來了?這般辛苦,春綠如此想念我么?”
春綠下意識的撫了撫臉龐,瞧著楚乘龍壞笑的模樣,忍不住面色一紅,嬌聲道。
“主子貫會打趣奴婢,奴婢才不理您了。”
嘟著嘴,春綠轉(zhuǎn)身,指揮著下人,將行李抬進院子了。
“春兒,孤讓你帶的箱子,給孤抬上來吧!”
聽到吩咐的春綠,立刻指揮著下人將單獨存放的那個箱子搬上前來。
對于楚乘龍臨行前特地交代的要妥善保管的箱子,春綠也是滿臉的好奇。
楚乘龍一臉慎重的打開了紅木箱子,卻讓春綠大失所望,里面既不是什么金銀珠寶,也不是什么藥材武器,竟是一些形狀各異的紅薯果子?甚至還長了芽點。
春綠滿臉的好奇看著自家主子如獲至寶的神情,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爺,這是何物?怎么生的這么怪異?”
楚乘龍欣喜的挑挑揀揀,確認(rèn)這些寶貝都安全無虞,舉起一顆打量著,對著春綠解釋道:
“可別小看這些東西,北境戰(zhàn)士不挨餓就要靠它了?!?p> 春綠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手中的紅疙瘩皺了皺眉,滿臉的糾結(jié):
“可這東西,怎么吃?。俊?p> “種出來就可以吃了,你們下去好好收拾收拾,這些東西派人嚴(yán)加看守,明日就和孤一起去種地吧。”
說完瀟灑的摔袖離開,留下一地震驚的下人。
“巧兒,主子是說明天他要去種地嗎?”
巧兒的內(nèi)心雖然也十分震撼,面上卻不露聲色,一本正經(jīng)的點了點頭回答著春綠:
“嗯!”
“爺萬金之軀,拿鋤頭?”
春綠歪著腦袋,在秋風(fēng)中凌亂了,實在是無法想象自家主子挽起褲腳,下地干活的模樣。
“……”
“……”
次日,秋高氣爽,惠風(fēng)和順,王府外下人早就備好馬車等著了。
楚乘龍也起了個大早,在春綠的伺候下,特地?fù)Q上了一身平日里修武的收口長衫。
如瀑布般的長發(fā)高高豎起,光潔的額頭完全裸露出來,一雙云錦繡的長靴,貴氣十足。
在下人的簇?fù)碇?,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城外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