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白鳥和尸體黑霧的故事出現(xiàn)以后,刷新了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的最快速度。人是懷疑的動物,當一個口口相傳的故事平淡無味時,人們熱衷于懷疑是否對真相有所隱瞞,于是開始添油加醋,讓它變得曲折離奇或者妙趣橫生,所以這個世界并不缺少這種怪力亂神的奇聞異事。但是這次的故事卻玄奇的超脫了現(xiàn)實,很多鄰村又不曾親眼得見的人又開始懷疑這被無數(shù)人目擊的事情是有人夸大其詞的結果。他們懷疑的原因很簡單也很有依據(jù),這么大的鳥,為什么連一片羽毛都沒落下,這樣的一只龐然大物從深山飛來,這么多村子這么多人,為何都沒有在事發(fā)地以外的地方見過它的痕跡。人們開始為此日復一日的爭論,為了一只從無數(shù)人眼前飛過的龐然大物是否存在。
老師的尸體,在那天以后也憑空消失。村子里人心惶惶,他們害怕那可怕的詛咒,和那突然之間就可以蔓延的瘟疫。饑餓和匱乏帶來的野蠻,唯一的好處是叫人變得無所畏懼,現(xiàn)在,連這廉價的勇敢也被一團莫名其妙的黑霧吞噬,人們外出打獵和勞作的時間開始被自覺地減少,天色稍一暗下去,人們便逃難似的往家趕。在這終日惶惶中,人們開始迸發(fā)出對神明熱烈的渴望,以對抗這無端的恐懼。
這個時代本不流行信仰神明,怪力亂神的事情天天在漆黑的山林里上演,不少的人在山里丟掉性命,人們當然會祈禱,當然會盼望奇跡降臨,卻從來沒有神明或者救世主,來稍微施展一下他們偉大神力,輕而易舉的拯救這渺小的生命。這種久而久之的失望,讓人們漸漸喪失了對神明的信仰。直到白色飛鳥的出現(xiàn),人們等待已久的神明終于出現(xiàn)了,村子里唯一的畫家,那個以畫遺像為生的高挑瘦子,是被這神明拯救的最為徹底的人,他的畫室里天天擠滿了人,求畫的人絡繹不絕,不為其他,就為了有一張白鳥的畫像保佑平安。因為畫家的生意日益興隆,我家造紙生意也水漲船高,紙被一刀又一刀送往畫家家里,那是我記事以來父母最開心的日子,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每天都能帶回來比以往多得多的糧食。
我記得很清楚,這方圓的幾個村子只有一個叫大溪地的地方,能產出水稻和各種作物,除了那里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茫茫黃土。大溪地被幾個世代居住在那的家族掌控,他們招攬佃戶,出租田地供人耕種,所有人的人吃到嘴里的糧食都由大溪地產出,在大溪地的隔壁村落就漸漸形成了一個叫長鋪的地方,人們就在那里靠自己手里的東西,向大溪地的糧農們換來糧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們不怕死,我們又饑餓,為什么不搶他娘的,父親告訴我,試過,但被大溪地的兵卒家勇輕而易舉地殲滅了,也試過自己開墾,但是也失敗了。那個故事太過漫長又離奇,我的父親跟我說的很簡潔,直到后來我才得知了事情全貌。
在我爺爺年輕時,村里曾經有一個饑餓貪婪又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叫復黎,他好勇斗狠,又對自己的跟班們慷慨仗義,他像一個天生的領袖,就跟書里那些創(chuàng)建了王朝的開國皇帝一樣富有魅力,村里的年輕人們要么當了他的跟班,要么被他打服以后,成了他的跟班。他說,大家都在挨餓,都是窮人,互相搶來搶去,誰也吃不飽,村外面就是森林,只要我們能去找一塊跟大溪地一樣能種出糧食的地方,那我們就再也不用把村里本該成為我們老婆的姑娘送給大溪地的老爺換來糧食,我們打來的肉,是給我們自己吃的,不是為了他媽的換那些老爺們不吃了的陳米的。年輕的餓鬼們沸騰了,他們的朱元璋,凱撒大帝,拿破侖終于出現(xiàn)了。于是他們?yōu)榱舜謇锏娜硕寄苡幸豢陲埑?,他們出發(fā)去了山里,他們帶著刀斧、弓箭、火石、耕具,那是一只浩浩蕩蕩的隊伍,幾乎村里所有人年輕人都去了,我的爺爺也躍躍欲試,他的父親對他的出行提出了一個先行條件,曰,你先能打得過老子再說。于是我的爺爺被他的父親狠狠的揍了一頓。出去的那支隊伍帶著開疆擴土的狂熱,在森林里砍伐樹木,開墾土地,驅逐毒蛇跟猛獸,村里的人們對他們的壯舉歡欣鼓舞,另一塊大溪地的夢想開始變得真切,那個年輕人的聲望也達到頂峰,他的部曲去大溪地里偷來了一把糧食的種子,種在了他們開墾的土地里,于此同時一戶人家向他提親要把女兒嫁給他,部曲們也跟他結下約定,等土地里結出第一茬的糧食,那個時候,他部曲們將永遠向他效忠,他會在王一樣的擁戴中,迎娶他的新娘。
在那個夏日的末尾,烈日的余暉在那片新開墾的稻田里燃燒起一片燦爛的金色,仿佛一座輝煌的宮殿。那一天,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志得意滿的人,他迎娶了他的新娘,眷屬們?yōu)樗麡淞⑵鹬粚儆谒麄兊钠鞄?,旗幟上是一匹灰狼,那是他們年輕王國的圖騰。那場熱鬧的慶典一直持續(xù)到深夜,他們喝了不少的酒,那是從大溪地財主家里偷來的。所有人都在這醇厚的希望中醉倒,然后跌跌撞撞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他們中最靦腆,最安靜,最弱小的,是一個叫陳小川的人,他不似他的同志們總是帶著匪氣。他不愛喝酒,也不愛去找姑娘玩,他的同志們總打趣他是只弱不經風的童子雞,他會低下頭,帶著尷尬與羞怯地苦笑。那一天晚上,所有人都醉的厲害,他也不例外,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喝醉的感覺,那種飄飄然的興奮叫他好不快活,不只怎的,他想起了那片稻田,他想去看看他們自己的土地和糧食。他借著酒勁踉踉蹌蹌的走進了田里,夏末的風帶著點涼爽,酒勁一催,他暈暈乎乎的便躺在了田里。突然,一陣徹骨的冰涼從他的身體下傳來,那種冰涼絕不是泥土散發(fā)的,那是一種讓人戰(zhàn)栗,叫人毛發(fā)悚立的寒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隨后猛的驚醒準備逃離,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身下有一股力量拔地而起,把他高高的拋了起來,月色明亮,稻田里已經看不見稻谷,稻田里黑壓壓一片,在月光下蠕動,他看的真切,那些像水紋一樣的黑影,是一條條黑色的蟒蛇。
他重重的摔在田里,幾條小蛇已經鉆進了他的衣褲,他能感覺到大蛇尾巴正貼在他的手臂上,黑暗里,一雙綠色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他,他嚇的魂也飛走了,他大叫起來
啊,救命,蛇!
他手腳并用的向營地跑去,身后,已經有無數(shù)小蛇跟上了他?!坝猩?,有蛇!”他邊跑邊喊,一陣眩暈傳來,他的身上傳來劇痛,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股黑氣,正從手掌處蔓延出來。
蛇,蛇!快跑!他用盡全身力氣奔跑,喊叫,蛇毒傳的更快了,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模糊時,終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巡夜的阿五跟老六。他們被這突入其來的變故嚇壞了,趕忙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陳小川,當他們將他拉起,看到他的臉時,他們嚇壞了,他的口鼻眼睛全是黑血,而且有兩只蛇,正通過小川的手臂,爬上他們的身體,他們大叫起來。突然一個巨大陰影突然將他們籠罩,那是六只巨蟒,那幾只巨蟒的上半身高高的昂起,比兩個守夜人還高出半頭!他們倆手開始瘋狂的敲打手里的銅鑼,頭也不回的跑去。
那幾只蛇也不追趕,就跟在他們身后,一路就那樣跟來了營地。響亮的鑼聲,將人們一片片的驚醒,被吵醒的人還來不及來罵,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尿了褲子,營地里到處都是游竄的毒蛇,像是一陣由蛇構成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