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不等街上更夫敲響五更鼓，葛探長就早早出了門，行色匆匆地向消防大隊走去。
到了消防大隊，葛探長向門外站崗的哨兵說明來意后，其中一名哨兵將葛探長請到了曹振輝的辦公室，讓他在門外稍等片刻，自己則小跑著來到了消防大隊院內的宿舍樓，向曹振輝報告。
曹振輝得知葛探長此刻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等著，不敢有所耽擱，急忙披了一件外套，一路疾步著奔向辦公室，前去接待葛探長。
到了辦公室，曹振輝一邊向葛探長說著歉意，一邊將辦公室的門打開，招呼葛探長進去。
兩人進了辦公室，葛探長開門見山地將曾光武安排自己與曹振輝一起負責姜縣軍事防務的事告訴了曹振輝，并將自己準備前往清風寨之事告訴了他。
誰知曹振輝卻說道：“葛探長，關于與你一道負責姜縣軍事防務之事，前幾日霍大隊長已向我說明。對于此事，我斷然不敢推卸責任。只是……”
說到這，曹振輝臉色一沉，略帶不滿地說道：“只是你讓我曹振輝與清風寨那群山賊一同負責縣城防務，這未免有些荒唐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拿起了燈罩，并用燈罩撥了撥那條燃燒得發(fā)黑了的燈芯。本已暗淡下來的火苗，在他的撥弄之下，瞬間又變得亮堂起來。
曹振輝看著那忽明忽暗的燈火，思忖片刻后，繼續(xù)說道：“自古官匪殊途，官道是官道，匪道是匪盜，倘若真的要讓我曹振輝和那幫山賊并肩御敵，請恕我難以從命！”
“葛探長，這保境安民，本就是縣府上下義不容辭之責任。若說我們縣府人手不足，我們可以如上次元宵節(jié)那樣，邀請佟家馬幫或者是孔家護院隊等私家衛(wèi)隊共同參與進來。根本就不必再冒著暴露本縣城防布置的風險，前去找那些山賊前來相助?！?p> “縣府找民間武裝協助，這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就算是外人知道了，他們也不敢有半句微詞，畢竟自古以來都有官民同心御敵之傳統(tǒng)?！?p> “可是此刻我們還沒見到敵寇的蹤影，就妄自菲薄，迫不及待地前去清風寨搬山賊做救兵，讓山賊參與姜縣的防務。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若是讓這些山賊搶了功勞，以后我們縣府又有何面目當司管姜縣的事務？”
曹振輝看了看葛探長，見他只是皺著眉頭默不作聲，便繼續(xù)說道：“若是這群山賊的風頭蓋過了縣府，萬一老百姓都不服縣府管了，往后縣府在姜縣如何頒布政令？是不是要請那幫山賊下山，主持本縣一切事務？”
“葛探長，我相信這縣府之內，不僅僅是我曹振輝一人如此想，想必絕大多數同僚也是與我一般的看法?！?p> 曹振輝愈說愈激動，一時間竟然忘了手中還拿著煤油燈的燈罩，一不小心就被那讓火焰烤的滾燙的燈罩給燙了一下。
葛探長早已意料到曹振輝會有如此反應，這也是為何曾光武吩咐自己，不能將此事泄漏出去的緣故。
畢竟此事正如曹振輝所說，縣府以及姜縣各界若是知道警察署此次要找山賊一同防護縣城，必定會受到眾人的堅決反對，這也是為什么不能直接從清風寨上招攬人員，而是要從蟠龍鎮(zhèn)招攬的原因。
葛探長看著曹振輝，想了想，說道：“老曹，當時聽到曾局長吩咐我前往清風寨，請蔡應龍派人下山，與我們一道守衛(wèi)姜縣之時，云軒亦是不贊同的。”
“既然你也不贊同，為何不設法阻止曾局長做出如此安排？”曹振輝說道。
“古人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葛探長頓了頓，無奈說道：“這匹夫不應該是你我這些縣府有公職之人，那大街小巷中的販夫走卒，那江河山林中的漁夫獵人，就算是那城北監(jiān)獄里關押著的那些囚犯，到那時也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自然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姜縣的這些個大老爺們，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若是那敵寇殺來了，我們又何懼他們？”曹振輝憤憤說道。
“老曹，這你就糊涂了！你我曾是軍人，又都是從講武學堂出來的，為國捐軀，這本就是作為軍人最大的榮耀。為了姜縣百姓的安危，云軒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這一方無辜的老百姓了！”
曹振輝聽了，似乎看到了敵寇的千軍萬馬正在殺來，凄然笑道：“哼，那時候，這一城老百姓若不奮起反抗，并因此而慘遭敵寇蹂躪，這可怪不得我們不拼死護城了！”
“糊涂??！老曹你真是越來越糊涂了！”葛探長搖了搖頭，說：“你看這老百姓，手無寸鐵，體衰力弱，又如何抵擋得住那些訓練有素的敵寇？你讓老百姓奮起反抗，莫不是要將他們趕向絕路？”
“不反抗又有何辦法？莫不成就如此束手就擒，甘作亡國奴？”曹振輝凜然說道。
“非也！非也！老曹，你也是熟讀水滸傳的，既然那梁山泊一百單八條好漢都能招安，為宋廷所用，為何你我就容不下清風寨那群義匪？”
“你看那眾好漢，自招安之后，北破遼軍，南征方臘，個個上了戰(zhàn)場，有幾個還是那山賊土匪的模樣？他們個個到了那戰(zhàn)場上，不都成了不怕死的將士？”
曹振輝聽罷此言，沉默良久，最后才緩緩說道：“若是蔡應龍同意了，那我也無話可說。不過……”
“我知道你心中的顧忌，你是怕清風寨參與到這城防中之后，會熟知我們姜縣的城防布局，對我們不利，是吧？”
曹振輝默然點頭。
“這你就無需擔心了，既然清風寨上下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義匪，我想蔡應龍也不會自毀名聲，做些毀壞清風寨聲譽的事情來吧？”葛探長寬慰著。
“既然葛探長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我也不好拒絕了，只有唯命是從?！辈苷褫x頓了頓，隨后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啟程前往清風寨為妥？”
“眼下時局是愈發(fā)緊張了，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動身出發(fā)吧！畢竟我們還要邀請一人與我們一同前往。”
“誰？”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葛探長故弄玄虛地看了一眼曹振輝，并沒有直接說出來。
曹振輝見葛探長不欲往下說，也不追問，只好用燈罩弄熄滅了煤油燈上的火苗，接著與葛探長一道，走出了消防大隊。
此時遠處天邊的那一抹殘月，仍然低垂山尖不肯落去。深巷之中除了偶爾傳出來的一兩聲不安分的雞鳴狗吠聲外，依然是靜謐無比。
而大街上也是人影稀疏，只有三兩個推著板車往城門外運著幾大桶糞便的夜香郎，正不辭辛勞的將縣城的污穢之物運往城外。
正當兩人在街上匆忙趕路之時，突然一名喝得醉醺醺的漢子一頭撞到了葛探長身上。葛探長因一時沒留意，讓這醉漢撞得摔倒在地。
而那名醉漢也因站立不穩(wěn)，順著葛探長摔倒的方向跌了下去，壓在了葛探長身上。
“你這人也真是的，怎么走路不帶眼睛？”
曹振輝見葛探長被撞倒了，急忙上前推開了壓在葛探長身上的醉漢，將葛探長扶了起來。
葛探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正要那躺在地上的醉漢數落幾句，卻發(fā)現這名喝得酩酊大醉，渾身散發(fā)酒氣的漢子，正是錢三公子錢世豪。
“錢三公子？這大清早的你喝那么多作甚？”葛探長見是錢世豪，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關切地問道。
喝得迷迷糊糊的錢世豪，抬起頭來，用手揉了揉眼睛，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葛探長和曹振輝，不禁咧嘴笑了起來，隨后嘴中含糊不清地說道：“原來是葛探長和曹副隊長??！真是相請不如偶遇，走，在下請你們去香玉閣喝花酒去！”
話還沒說完，這醉醺醺的錢世豪就拉扯著葛探長的衣襟，想要帶著他前往香玉閣喝酒。
“錢三公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看你都喝成這樣了，不如由我們送你們回去？”葛探長說道。
錢世豪似乎沒聽到葛探長說些什么，竟然自顧自地捏起了蘭花指，一邊打著酒嗝，一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唱了起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明知妾有夫，奈何相思折殺人！”
“沖冠一怒為紅顏，江山從此換了名！”
葛、曹二人見錢世豪口中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不知他緣何如此，只道他此刻又犯了戲癡，陷到那戲曲里面去了。
“老曹，你看這錢三公子，如今醉得不像人樣了，不如我們先將他送回錢府去，免得他在這街上遭遇不測！”葛探長扶著搖搖晃晃的錢世豪，對曹振輝說道。
曹振輝看著錢世豪，點了點頭說：“哎。這戲里人生，活得糊涂又清醒。不知他此刻又是因為哪一出戲犯了戲癡，陷入那無窮的戲中人之中了！”
說罷，曹振輝也上前扶住了錢世豪。
“錢三公子，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外面來了？可知你讓我找了一番！”
正當葛、曹二人扶著錢世豪，準備將他送回錢府的適合，身后卻傳來一聲帶著埋怨卻又嬌嗲的聲音。
葛探長停住了腳步，回過身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材豐腴，臉上抹著濃妝的女子，正扭著那碩大的臀部，一步一扭地向這邊走著。
“你們是誰？快放開了錢三公子！”
那女子見葛、曹二人架著錢世豪，以為是歹人，急忙扯開嗓子怒吼著。
“楊大嫂？怎么會是你？這又是怎么回事？”葛探長見了此女人后，先是一驚，隨后問道。
楊寡婦走了過來，這才發(fā)現眼前扶著錢世豪是葛探長和曹振輝。楊寡婦見了他們二人后，羞得臉色一紅，急忙收起了方才那放浪形骸的嬌嗲模樣，慌忙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那件薄衫，低聲說道：“原來是葛探長和曹副隊長！你們這大清早的，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葛探長瞥了一眼眼前這位濃妝艷抹，豐乳半隱半現的楊寡婦，臉上露出了些許厭惡之色。
楊寡婦見葛探長如此看著自己，臉上是愈發(fā)的尷尬，只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著頭，似乎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
只不過再濃厚的妝粉，仍然是掩蓋不住她臉上那尷尬與不自在的神色。
葛探長想起了昨夜在巫家遇到的楊成，此刻見了楊寡婦這模樣，心中有些恨鐵不成鋼，他對曹振輝說道：“老曹，既然楊大嫂在此，就無須勞煩我們親自送錢三公子回去了?！?p> 隨后他又對著楊寡婦冷冷說道：“楊大嫂，就請你將錢三公子送回錢府，不可有半點差池。”
楊寡婦低垂著頭，低聲說道：“好的，錢三公子就交給小女子了，葛探長，曹副隊長，你們先忙！”
葛探長看了一眼醉醺醺的錢世豪，又看了一眼楊寡婦，皺了皺眉頭，轉身離開。
曹振輝見狀，又簡單交代了幾句楊寡婦，隨后急忙追上了葛探長。
待兩人走遠后，楊寡婦才抬起頭，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扭過頭來，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吃力地半架著錢世豪的身體，向著錢府方向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