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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李曄,大唐末代天子

003章 天子的威嚴(yán)

  延英殿內(nèi)爭吵,其實(shí)對李曄來說是有利的。

  只要宰臣們意見不一,有人能站出來反對出兵,他便可坐中觀望,壓著詔令不朱批。

  但另一方面,宰臣們在朝堂上公然吵鬧,李曄也不能坐視不管。

  原天子李曄登基方兩年,一心要中興大唐,他禮遇臣子,希望借此恢復(fù)帝國往日的榮耀,追尋先祖的足跡。若遇到今日這種殿前爭吵的情況,他也一定會好言勸和。

  如今的李曄卻不這樣想。

  宰臣們不顧及禮儀和身份,公然朝堂吵鬧,說白了,就是國事衰頹,逼得他們也失去了應(yīng)有的風(fēng)度,心里著急。

  同時,也是藐視朝堂,藐視天子。

  或者說,他們已對朝堂和天子失去了信心,才要急著去自己想辦法。

  天子的威嚴(yán)并不是憑空而生的,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天子個人的威信,二是天子這個身份所賦予的權(quán)威。

  就李曄而言。

  他這具身體的主人登基不滿兩年,雖禮遇臣下,勤勉政事,與前任天子截然不同,但也最多是贏得了臣民們的親善,他既無任何文治武功傍身,也就無從談起個人的威望。

  他唯一的威嚴(yán)來源便只有他的大唐天子身份。

  可偏偏帝國如今的形勢,強(qiáng)藩林立,相互功伐,視帝國政令為廢紙,四方貢賦者盡有數(shù)州……帝國天子的顏面早就是反復(fù)踩踏殆盡。

  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自俱文珍逼唐順宗禪位之后,一百余年來,帝國天子之位握于宦官之手,他們純憑一己私利,任意幽禁、廢立、甚至殺害天子,與此同時,原用于維持天子威嚴(yán)的禮法體系被完全摧毀,籠罩在天子身上的神圣外衣全被一件一件給扒了下來,扒了個精光。

  對帝國臣民們來說,那個坐在天子御座的人,不過是禁內(nèi)家奴們安置的一個李唐宗親子弟罷了。

  那個天子寶位,早已不是高高在上、受命于天的了。

  李曄多年研讀史書,自是看得清一次小小的御前爭吵背后所潛藏的深層原因。

  但他也只是能看得清,眼下卻無力去改變。

  但是。

  他卻不得不去維護(hù)他的威嚴(yán),天子的威嚴(yán)。

  李曄沉著臉站了起來。

  諸宰臣也都跟著站了起來。這與威嚴(yán)無關(guān),總不能天子都站起來了,他們還都坐著吧……

  “眾卿皆知,朕自幼喜歡文學(xué),今日便與眾卿共賞兩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铀暮?,萬國來朝,這便是我大唐國的氣象。”

  吟誦這兩句詩時,李曄的視線一直望著殿外,穿過延英門,穿過大明宮,穿過長安城,一直望向了極遠(yuǎn)處的天邊。那里,一輪紅日正輝耀當(dāng)空。

  堂下眾人也跟著一起望了過去,望向遠(yuǎn)方,思緒縹緲。

  李曄的視線收了回來,回到殿內(nèi),無奈地苦笑著,“那都是逝去的景象了。想我大唐國,曾拓僵萬里,四夷臣服;曾有太宗文皇帝這般圣君,堪為千古人君之楷模;曾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shí)’……如何便成了眼下這般模樣?籓鎮(zhèn)阻兵,政令不行,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血縱橫,杼軸空竭,天子詔令不出京師,四方貢賦僅有數(shù)州……”

  今昔對比,李曄的聲音越發(fā)沉重,堂下眾人也俱是默然,搖頭哀嘆。

  “朕生來愚鈍,天資有限,雖每日苦思,卻始終參不通其中緣由。但朕明白一點(diǎn),過不在在座諸公,方才諸公為國事爭吵,言辭激烈,可知憂思之深,愛國之切……”

  天子這番冷嘲熱諷的話聽得堂下眾臣面紅耳赤,再聯(lián)想起年輕天子登基這兩年來的種種勤政舉措,對他們臣下的寬厚禮待,方才爭吵的張濬與劉崇望兩人羞愧難耐,幾乎要跪地請罪。

  卻聽李曄接著道:“全是朕一人之過。若諸公以為可,朕現(xiàn)在便可下罪己詔,上通于天庭,讓天神對這四海大地的不仁與懲罰,下達(dá)于萬民,讓這天底下所有的苦難與唾罵,全都加于朕一人之身。百年之后,朕自是亡國天子,只希望在座諸公,不要做這亡國之臣。”

  天子口中竟說出亡國二字!

  殿內(nèi)宰臣們驚恐不已,爭相跪了一地,懇求天子降罪。

  李曄沒有理會,一拂衣袖,從這些跪地自責(zé)的宰臣們當(dāng)中穿過,徑直出了延英殿。

  ……

  ……

  太液池旁。

  五月未至,時值初夏,正是陽光明媚、波光瀲滟時。

  太液池上一重樓畫舫內(nèi),不時傳出嬉戲歡鬧聲,是淑妃何氏領(lǐng)著眾夫人和眾皇兒乘興游玩。

  前日方至,李曄便已深知,他這位淑妃確實(shí)賢淑,所以后宮里也十分和諧,不曾給他帶來半分煩擾。當(dāng)然后宮和諧也與目前大明宮內(nèi)殿宇大多被毀、后宮人丁稀少有關(guān)……

  眼前如畫的景象舒緩了李曄心頭的愁緒。

  回想起方才延英殿內(nèi)情景,他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話說得太重了些,張濬等人的爭吵,說到底也是在為國事爭吵,他們的建議或許是錯誤的,但說到底也是在為國獻(xiàn)策。

  只是國勢如此,他不說得重一些,不足以警醒眾人。

  而且憑著他現(xiàn)在這點(diǎn)威嚴(yán),也沒有資格施以寬厚。沒有威,何來恩?甚至他都不能直接批評他們,只能用自我批評和冷嘲熱諷的方式……

  天子親至,何氏忙令人將畫舫劃至渡口,然后率眾夫人和皇兒上岸參見。

  “恭祝七郎\官家\父皇安康?!?p>  黑壓壓一大片人。

  李曄細(xì)數(shù)了一下,他今年方二十三歲,卻已有了八個兒子、三個女兒。

  都說王朝末年,皇室的生育能力也會隨之萎靡,看來不適用在李唐天子身上。

  說到底,還是基因強(qiáng)大啊。

  但李曄更愿意將其視為一個好征兆,預(yù)示這大唐國,隨著他的到來,必定會有一番新景象。

  ……

  李曄只清凈了片刻,就有浴堂殿的小太監(jiān)前來傳話:張相公在浴堂殿候駕。

  這個張濬,才在延英殿內(nèi)挨了訓(xùn),不思反悔,不去勸說楊復(fù)恭,又來找自己的麻煩!

  不過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張濬此人的聰明,他知道李曄口中的“楊公不在”只是個借口,因而問題的癥結(jié)并不在楊復(fù)恭身上。

  浴堂奏對,與延英奏對不同,是君臣的私下會晤,也是天子給予某位臣子的最大的寵信。德、憲宗兩朝時,都曾有浴堂奏對的先例,后被廢置,直至李曄即位,想盡辦法多與臣子會面,排除宦官干政,因而重啟了浴堂奏對。

  李曄擺了擺手,示意傳話的太監(jiān)先退下。

  他還想再靜一靜……

  通過今日延英殿爭吵來看,朝內(nèi)反對出兵的人不在少數(shù),極力倡導(dǎo)者首推張濬,只要能說服了張濬,出兵之事當(dāng)可不了了之。

  眼下先得把這事給解決了。

  李曄決定去一趟浴堂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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