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羔羊贊
如果惡魔大軍再次降臨,艾尼西亞人會先與它們聯手殺盡維尼西亞人。
——選帝侯塔爾霍夫
奧菲莉亞雖未目睹全能之主升華的瞬間,卻真切感受到了它。強大的惡魔突破現實世界,震動之感猶如天崩地裂,令她被迫屈膝跪地。靈魂被剝離的痛楚如潮水般襲來,她早有預料,因為大腦正適應著那些古老恐怖預言的降臨,耳邊回蕩著億萬憤怒靈魂的責難。
“是你!”它們用不同頻率不同音調的合唱咆哮道。“你是讓那怪物降誕的罪魁禍首!”
盡管知道這大概率是幻聽,但奧菲莉亞還是感到怒不可遏。同時,在她的感官被拉長到度日如年的程度時,一種久違的情緒找上了她。
恐懼。它源自她的靈魂深處——她與至高意志交流的至圣之地。奧菲莉亞害怕了,退縮了。
她蹣跚著起身,雙腿仍在顫栗。好像沒有盡頭的幽邃走廊上,那只曾令全能之主都感到畏懼的無名怪物緩緩步出。它高逾五米,蹄如劍鋒,毛皮灰如冷冢,血跡斑駁。巨大的羊形頭顱上,四只角銳利如刀,巨口張闔,露出猙獰的獠牙。一臂肌肉凸顯,另一臂卻在肘部斷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正在咆哮、流出膿酸的鞭狀鰻魚口器。
凌虐之喜,它的邪惡大名只在最古老的秘典中出現過。奧菲莉亞記得相較于它的狡猾和殘忍,嗜血如命的狼人都像是人畜無害的嬰兒。在迷宮般的地下遺跡中,它曾被諸神放逐在沒有時間與空間概念存在的牢籠中,如今它再次回到人間,渴望追隨著偽神的步伐,在滅絕人類這場宏大的游戲中播撒痛苦與折磨的福音。
那是褻瀆的化身。歡愉的終點,痛楚的終結,無情無盡的復仇。毀滅一切的災厄。
兩具天使的殘軀倒在被他們殺死的怪物的尸骸之中。大部分怪物都被他們滅殺了,但還有許多漏網之魚仍在走廊上徘徊。奧菲莉亞有好幾次覺得自己看到了怪物血肉模糊的尸體在動:剃刀般鋒利的爪子在抽搐著,它們空洞眼窩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她把這些歸咎于幻覺或她受到重創(chuàng)留下的后遺癥。
但不管怎樣,她都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悲傷的氣氛沉重地籠罩在遺跡內,如同孤島被一片濃霧所籠罩。這不是一個適合禱告的場所,從始至終它都是一座陵墓。這座陵墓頗為壯觀,但也無比壓抑,這里陳列的信仰正在枯萎,天使軍團被獸群肢解,永墜幽冥。被活埋在宏偉城市下的噩夢再次沸騰,紛爭之惡喚醒了它。對如今受到精神污染的奧菲莉亞來說,她的國度從未變得如此陌生,粘稠的憎恨與完全矛盾的愛意裹挾著她的感官,使她無數次在自認為爭分奪秒的迅速行動中發(fā)呆,乃至原地徘徊。鮮血,泥濘,恐懼。猶如悲傷的沼澤,宛若實質,難以抹去。
全能之主啊,請…庇佑…
在又一次擺脫幻覺后,她摸了摸掛在胸前的護符吊墜,感受到全能之主的意志與她同在,她才感到些許踏實。在噩夢降臨的至暗時刻,信仰無疑是救命稻草。
她的幸存本就是件很難輕易解釋的事,而這本身就是奇跡。
奇跡,她緊緊攥著護符想,并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
在天使的指引下,她走進了一間艙室以避開走廊上怪物。房間里那件儀態(tài)高貴的圣物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臺巨大的戰(zhàn)爭機器殘骸和它的主人一同躺在這里,殘破不堪,無法修復,就像一只獵犬同它的主人葬在一起,或者像忠誠的仆人和君王葬在一起,哪怕千百年過去,仍保持著生前作戰(zhàn)的驕傲姿態(tài)。奧菲莉亞覺得這很怪異,但又莫名地吸引人。
“穆特·卡維爾上尉,渡鴉突擊隊成員。戰(zhàn)斗記錄解析:■■■■年■月■日駕駛博福斯X1型機甲與未知威脅等級跳幫隊接戰(zhàn),戰(zhàn)斗時長11小時28分14秒。死因:儲備能源耗盡,小型防護立場失效,重型電漿武器熔穿胸腔,造成嚴重毀傷。建議…”
奧菲莉亞擺擺手,示意天使可以閉嘴了。即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也不希望像個無知的嬰兒一樣被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分散注意力。
他應該是全能之主麾下的戰(zhàn)士吧。面對這具在孤獨中死去的骸骨,奧菲莉亞不禁感到一陣同情。
全父在上啊,這太悲哀了。即便在死亡中,也沒人想孤身一人。
“無需感到恐懼,”天使用一成不變的機械語調說道:“ 如果你愿意,可以花三十秒進行禱告?!?p> 奧菲莉亞遲鈍地搖了搖頭。
華麗甲胄使面前的使徒顯得更加高大,如雪白石膏般的面部輪廓盡顯完美,加上修剪齊整的胡須和一雙凜冽如冰的眼眸,使他的容貌盡顯威嚴。生在他背后的潔白羽翼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其余特點都顯冗余。
奧菲莉亞自覺開始發(fā)抖,但又振作起來。站在一位天使面前并不容易,即使是一個她曾冒充過,親眼目睹過戰(zhàn)斗身姿的天使。這簡直是一次朝圣體驗,在其他時候更適合讓狂熱的圣戰(zhàn)者們來做?;叵胍幌绿焓官n予她的所見所聞…“受?!边@個詞已不恰當。
“據我所知,你們將奧德斯賽爾號的艦員當成神明崇拜。”他說道,沒有明確的情緒。“向他們祈禱會使你的腎上腺素升高,這會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起到正面影響?!?p> 奧菲莉亞啞口無言,于是她輕輕合掌,對著殘骸默念禱詞。如果這位大人的遺骸被早些發(fā)現,必然會引發(fā)一場轟動,他的尸體會被葬于某座宏偉教堂的華麗墓室里,化作新的圣地,這是對這位為全能之主獻出生命的偉大戰(zhàn)士的再圣化和圣徒化。奧菲莉亞感覺腦子很亂,完全無法集中精力禱告。從方才天使的解釋中,她聽出了一些別的信息——“艦員”、“當成神明崇拜”?,F在她只想知道天使是否只是在開玩笑,盡管這種猜測很難與她面前的輝煌神使相符。她不認為全能之主的使徒還有幽默感這種凡人的特質。
也就是說,他不是神,眼前的遺骸也不是神,祂大概率也不是神。
“請抓緊時間,”似乎是印證了她剛才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臉上的從容與那冷酷的言辭極不協調。“還有十九秒鐘,我們必須開始行動了。如果你堅持做全套禱告才能安心的話,你可以帶走一塊上尉的骸骨。相信他不會介意的?!?p> “我真是瘋了?!眾W菲莉亞捂著鈍痛的額角自嘲道:“你一定覺得我們蠢到家了,對嗎?”
“我不能說我或我的任何一個同型號兄弟了解舒爾茨艦長的真實想法,盡管你可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p> “能否告訴我,全能…不,哈斯塔·舒爾茨,是一個神嗎?”
“以生物學分類來說,他是一個人類,一個有天賦的人類,他的指揮能力遠超常人,但他終究是一個人類?!碧焓棺兊糜行┮钟?,仿佛在回憶美好的往日。他把目光轉回奧菲莉亞身上,眼中的哀傷很快又變?yōu)槔淠钠届o。“所以,沒錯,你們對他的狂熱崇拜對我來說是荒謬的。不過,如果這樣能給你們帶來些許慰藉的話,我不會否認此行為的合理性?!?p> 奧菲莉亞用一只手攥緊了胸前的護身符,她喃喃地禱告著,既不誠懇,也不虔敬,她只是念著禱詞,內容是祈求祂寬恕自己的傲慢。
突如其來的爆炸令大地劇烈震顫,顛簸不平。天使相當自然地扶住了險些跌倒的奧菲莉亞。艙內灑滿了紅色的警示燈光,有氣無力地照射著傷痕累累的一切。
“三號武器庫啟動了自毀程序,歐米茄小隊離線。”天使平靜而耐心地報告著現在的情況,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這其中的意味?!艾F存戰(zhàn)斗小隊共三十一人,目標變更,全員回防一號通道。否決:一號通道被阻斷,缺乏重型武器支援,剩余兵力無法達成目標,滅亡倒計時提前兩分47秒,新行動方案規(guī)劃中…”
奧菲莉亞停止禱告,耐心等待著他的命令或建議。
“你必須行動了?!?p> 話音剛落,戰(zhàn)甲的磕碰聲便出現在走廊上。天使猛地拉開艙門,將遲鈍的奧菲莉亞推到了走廊上。
“順著走廊有光的方向一直跑,不管看見什么都別停下,走廊盡頭那扇最大的白色拱門便是指揮室?!彼麖谋澈笕∠乱槐鈩?,沖向正在尋覓獵物的凌虐之喜。“負起全能之主的托付,彌補你的錯誤,慷慨赴難吧,別讓我們白白死去?!?p> 隨著能量武器的功率驟增,走廊上的燈光短暫地亮了起來。天使的語氣依舊冷靜,奧菲莉亞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按照他的要求行動,其余任何都毫無意義。
他們正在凋零。但這是他們的使命。這是一次自殺式贖罪任務。
沒有人比她更需要贖罪。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發(fā)現獵物的噬肉怪物紛紛涌入走廊,嘶嘶作響的齒間流露出異常興奮的饑渴。奧菲莉亞仍在奔跑,天使已經提前點亮了壁燈,給她指引出一條相對安全的行動路線。
“兄弟姐妹們!”天使怒吼道。“列成突擊陣型,向前,掩護五級權限訪客!”
只見四面八方盡是群獸的身影,密密麻麻好似朝圣的狂信徒,紛紛撲向奧菲莉亞。就在它們高舉著的利爪要觸碰到奧菲莉亞時,匆匆匯合的天使們舉槍齊射。呼嘯的流彈劃過了即將合攏的蠕動暗影,硬生生撕開了一條充斥著碎骨與肉醬的窄小通道。他們火力全開,在短短幾十秒內便傾瀉出上萬顆爆彈,敲打著奧菲莉亞身旁的墻壁和天花板火星四濺。
如此密集的火力援護自然不是沒有代價的。隨著第一把槍因彈藥耗盡而啞火,被壓制在走廊兩側的怪物們立即還以顏色,以更加厚重的血肉城墻擠壓上來,在剎那間便淹沒了兩名相對靠后的天使。
“啟動過載模式,所有火力轉移向前方!”為首的天使一聲令下,所有槍口幾乎同時指向了奧菲莉亞身前的位置,急風驟雨般的密集彈幕從怪物的潮水之中生生絞出了一條血路。不止一只凌虐之喜追上了所向披靡的隊伍,每當它們鞭狀的口器一伸一縮,便有一位天使被卷進身后的毀滅之潮。還保留最后一顆手雷的天使也被身后的肉鉤拽倒,拖進了沸騰的汪洋之中。伴隨著一聲巨響,帶來了徹骨的沖擊,一只凌虐之喜被炸了個底朝天。偌大的邪惡身軀幾乎完全融化,那肥碩的口器如無頭的巨蟒般抽搐不止。它的垂死掙扎碾死了無數追兵。
-到吾之造物主身邊來!
又一陣混沌的浪潮襲來。隨著靈魂被束縛和撕裂,奧菲莉亞只覺無數鋸齒狀的骨刺撐起了她的皮膚,如雨后春筍般要破土而出。她撲倒在地上呻吟著,仿佛瀕死的猛獸,哪怕在死前也要昂起頭顱,欲一睹那撕裂她靈魂之物的真容。
“堅持住,孩子,快到了!”為首的天使嘶聲說道?!罢酒饋恚@是你唯一的機會!”
奧菲莉亞以野獸的姿態(tài)抓刨著身體,對于現在的她而言,這個世界的命運已經毫無意義——更別提那些虛無縹緲的使命了。但當她透過猩紅的狹窄視野,目睹全能之主從身后的血肉通道中緩緩走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失神了多長時間。
鮮血也證明了這一點。
如此之多的鮮血。多到令她一時茫無頭緒,除了鮮血以外她無法察覺到任何事物。正如一塊腐爛的肉可以掩蓋掉整間餐廳中的所有美食香氣,豐盛的腐宴也淹沒了一切。
在奧菲莉亞眼中,世界仿佛鮮血染就的黑暗,緩慢地運轉著。她只能依靠濺在墻上的血液辨別墻壁,通過手掌按壓的碎肉確認地面的存在,遲鈍地爬進身邊略微敞開的艙門中,透過艙門的縫隙以厚厚一層鮮血的包裹看到野獸們的動作。天使們的彈藥已然所剩無幾,就在走廊的盡頭,又有三個天使被淹沒在獸群之中。無數的利爪和尖牙撕裂了他們的盔甲,只見四肢翻滾,甲胄綻裂,粉碎的肋骨與脈動的器官輪廓暴露在外。
無論對天使還是他們的敵人來說,此地都是一片修羅場。為了殺死一個天使,它們不得不前赴后繼地闖進密集的彈幕中,而等離子光束和爆彈則凝結和沸騰了沿途的鮮血。根據舊日的戰(zhàn)損記錄,在一場面對面的絞肉戰(zhàn)中,戰(zhàn)術人形與怪物的交換比通常是一比一百——哪怕在沒有重火力掩護的情況下,做到一比五十也并非是什么難事。
但是這些野獸,它們已然堪比全能之主的勇士。宿主節(jié)點的命令讓它們忘卻了生存的本能,無視了恐懼與傷痛的影響。奧菲莉亞的視野掠過屠場,只見一只被攔腰斬斷的野獸正在瘋狂抓撓一名天使的腿甲——它的爪子早已被光劍斬斷。一只凌虐之喜孤身沖向了一整隊天使,甚至在被光劍從肩膀到骨盆一分為二之前它還用口器里噴出的膿毒干掉了一個天使。
天使們終于耗盡了所有彈藥,隨著最后一桿槍的啞火,失去了彈幕的壓制,全能之主也走上戰(zhàn)場,在混戰(zhàn)中橫沖直撞。祂欣喜地尖嘯著,剃刀般的手甲在一伸一縮間,便將一位落單的天使斬首。四濺的血霧刺激著野獸們的神經,祂與被削弱的天使們展開貼身肉搏,一邊倒的戰(zhàn)況好似成人欺負兒童。最后三位天使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以搏命之態(tài)一同向祂沖來,卻被祂反手一記重拳,砸癟了第一位天使的殘缺的頭顱。第二位天使則被祂用一記頭槌擊退,而后尖利的手甲深深地沒入胸膛。祂如同隨手扔垃圾一般拋下天使的尸體,解放雙手抓住最后一位天使,怒吼著將他撕成了兩半。
“我可憐的奴仆!”祂陶醉在無所不能的感覺中低語道?!斑@就是你最后的倚仗?如此弱小,如此可笑。瞧瞧他們的下場吧,不論你做什么,都別想阻止我!”
只見走廊已然血流成河。字面意義上的尸山血海,深及腳踝,奔涌在銹蝕的大地,拍打著緊閉的艙門。野獸大軍緩緩跪伏于祂身旁,再伴著傾盆而下的血雨發(fā)出粗重的喘息。
壁燈依然亮著,那扇走廊盡頭的白色拱門確實近在咫尺——天使沒有騙她。不知為何,野獸們似乎很懼怕那個地方,天使們也不愿靠近這里——他們雖然沒有靈魂,不受籠罩著這座城市的精神污染影響,卻寧可戰(zhàn)死在那扇門的百米外,也不愿再進一步。
-到吾之造物主身邊來。
祂在呼喚她。
“你會與我融為一體,告知我人類的軍隊部署地點與最佳進攻路線?!?p> 全能之主的獰笑伴隨著獸群的低吼之聲,深深烙印在奧菲莉亞的腦海中。事實證明,祂已經追逐奧菲莉亞很久了,祂知道奧菲莉亞就躲在附近,但無法準確定位。遙遠的地表上,噬肉者們停了下來,回報以尖銳的嚎叫,隨即繼續(xù)它們被指定的任務:徹底褻瀆這座城市,攻破困住它們的最后一道防線。
外面喊殺震天,幾只野獸沖垮了陳列在城墻上的盾陣。混亂中一柄沉重的巨箭從蝎弩的支架中彈射而出,尖叫著沖向天空。前方一臺不堪重負的戰(zhàn)爭傀儡應聲倒下,燃燒的殘片被熔毀的核心擲向半空,又在半空爆炸,如綻放的煙花。教廷的軍隊逐漸已不再關心傷亡人數和防線漏洞。只剩下一個策略: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如果做不到,那就盡量與敵人同歸于盡。一磚又一瓦,一男又一女,野獸們有條不紊地蹂躪著這座破碎的城市。作為統御它們的神明,全能之主既欣慰又驕傲,哪怕祂已吞噬過上千個世界的心臟,這種征服一切的快感還是令祂欲罷不能。至于祂的奴仆與虛空界的怨靈,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只知道本能地攻擊、撕咬、繼續(xù)尋找新的獵物。很快,它們就會吃掉這世界上的一切活物,直到最后一個噬肉者吞下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塊肉,正如以前許多被祂攻陷的星球一樣。
“還在執(zhí)迷不悟?”
一支由變種惡魔、畸變體、僵尸和各類被腐化感染的褻瀆生靈組成的大軍聽聞此言,都俯首以示肯定。這個問題并無必要,絕對的沉默只表明一件事——勝利??諝庵袕浡鵁蒲獾臐庥粜瘸?,地表之上的每一寸土地皆是如此。全能之主面前的尸堆就像曾經讓教廷引以為豪的死城中的那座一樣高,它呼出的滾滾腥氣足夠將蒼穹也染成猩紅。人類存在的歷史將在今天起被抹除。全能之主已經深深品嘗了他們的恐懼,現在只剩下一件事要做:懲戒,或者說,玩弄。
-到吾之…造物主身邊來!
“在天上的父…”奧菲莉亞的身體顫抖著。伴隨著一陣嘶嘶聲與破裂聲,她的指骨突然沿關節(jié)脫落,露出毫無生氣的灰白皮肉。沒有一滴血流出,在半透明的皮膚下,是搏動著的,變得愈發(fā)粗壯的黑色血管。隨著脈搏越來越強,越來越快,腫脹的血管開始逐漸從束縛它們的血肉中擠出。
-到…吾之…造物…主身…邊來!
來自地獄的低語變成了轟鳴的號角,奧菲莉亞嗚咽著?!霸甘廊恕彼邶X不清地祈禱著,卻只從喉嚨里擠出一陣“咕嚕咕?!钡牡统辽胍?。在濕漉漉的噼啪聲中,她的一只眼球也滾落在地。
察覺到異響的群魔發(fā)出畜生般的低吠。伴隨著沉重的拖拽聲與血肉的碰撞聲,四頭強大的凌虐之喜從群魔中走出,站到了奧菲莉亞躲藏的艙門前。全能之主發(fā)出了不悅的哼聲,這四個不可一世的狂暴怪物便像受到訓斥的哈巴狗一樣佝僂著身子,老實站住,不敢露出一絲不滿。連同地位更低的怪物們,此刻也敬畏地噤聲。這些邪惡造物并不具備生前的頭腦以理解宗教虔誠的精妙之處,但即使是淪為野獸的它們,也知道此刻面對的是一位至高無上,掌控著它們生命的神明。
“出來吧,孩子?!钡k的語氣仿佛一位真正慈愛仁善的神明,“我理解你為何懼怕,我也體諒你天真的妄想。來吧,孩子,你是被我選中的子民。加入我們,擁抱混沌,你就會理解自己此前的大逆不道之舉是多么幼稚?!?p> “求你…放過他們…”奧菲莉亞說。
“多諷刺啊,你們信奉犧牲與奉獻的美德,而我已經賜予了你們夢寐以求的神圣?!钡k滿足地笑了笑?!澳阋詾槲沂鞘裁矗惚拔⒌呐??先是祈求我降下恩典,又想讓我將其收回?你是如此頑劣,如此…”
“在這邊!”一個變調的聲音大聲喊道:“圣座,堅持住,我們來了!”
“不!”奧菲莉亞大喊:“離開這里!”
那氣喘吁吁的禁衛(wèi)開始奔跑。全能之主興味索然地揮了揮手,無數怪物便行動起來。幾乎是在一瞬間,它們便將那個膽敢孤身一人沖向地獄的可憐蟲給壓倒在地,然后開始品嘗他的血肉。
“以全能天父之名,我,比爾·塞維斯,給予你審判!”正在被肢解的禁衛(wèi)大喊道。
全能之主幾乎被逗樂了。
“螻蟻一樣的東西,你竟想用我的名號來審判我?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多么…”
一輪烈日出現在陰暗的走廊上,將全能之主尚未吐露的嘲諷發(fā)酵為難以置信的驚呼。蒼白火焰組成的厚重高墻在頃刻間席卷了整條走廊,恐怖的高溫甚至熔穿了天花板。一顆退魔圣焰在獸群中央引爆,湮滅了爆點周圍十米內的所有東西。爆炸產生的巨響幾乎撕裂了奧菲莉亞的耳膜,也震得怪物們紛紛呆愣在原地。到處都是蒼白的高溫火焰,一排排擠在一起的怪物全被澆上了取自冥河的燃料,就連腳下的血河也在熊熊燃燒。怪物們沒有理性和耐心,只是試圖在火焰燒穿它們的骨肉前熄滅它,而它們本能的翻滾和搖擺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引燃了一些逃過一劫的同類。沒有全能之主的命令,它們大多數都不知所措地站立著,在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煮熟后發(fā)出一聲聲悲鳴。
它們本該逃走,它們本該發(fā)狂,但它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看著它們正在咳嗽的主人。
“以吾之手,拂拭塵污!”一聲無比高亢的咆哮將全能之主的意識拉回了現實。已經異變?yōu)楣治锏目贫鳑_過焰墻,越過腳下燃燒的尸體,將手中破損的榮光刃奮力劈向正在嘶吼的怪物。
“愿顯耀主之圣能!”
十幾個渾身浴血的衛(wèi)兵跟在科恩身后,如瘋魔般揮舞著矛與劍,怒吼著撲向獸群。
“蕩滌…世間惡孽!”
剩下的幾十人全都身受重傷,幾乎沒人擁有完整的手臂與面皮。他們無力跨越圣焰,只能把武器當作拐杖,一瘸一拐地步入焰墻,然后作為人體蠟燭沖向最近的敵人,抱住它們的身軀,引燃它們的毛發(fā),為活著的戰(zhàn)友爭取更多機會。
這是預料之外的情況,不知是被驚呆了還是被震傷了的全能之主一時呆若木雞,祂扶著滾燙的黏膩墻壁,嘴巴松弛,努力了幾次也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奧菲莉亞圣座!”科恩咆哮道。他所向披靡,上下翻飛的鋒刃帶起無數碎肉與鮮血像暴雨一樣紛紛落下。
他的大吼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事實上,奧菲莉亞暫時失聰了,她只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顫。那是爆炸的余波?還是又一場激戰(zhàn)的象征?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位試圖腐化她的邪神就在門外。
“奧菲莉亞!”
又一股熾熱的呼嘯聲穿過了艙門,但沒能讓奧菲莉亞感知。全能之主已經回過神來,祂雙眼通紅,在沉默中舉起了顫抖的手指。祂的確是一個神,受到不止一個文明的虔誠祭拜,但此刻祂的手指指向視死如歸的狂信徒們,卻無法發(fā)出怒吼。汗水自祂額頭上冒出。嘴唇紋絲不動。
那些人類…不,奧德斯賽爾號的船員們,以及黃泉戰(zhàn)斗群的士兵們,他們也曾如此瘋狂地戰(zhàn)斗。祂坐在云端的時間太久,完全無法理解為何這群壽命僅有區(qū)區(qū)百年的脆弱生物可以像祂一樣戰(zhàn)斗。他們的身體非常脆弱,既沒有兩顆心臟,也沒有可以抵擋極寒和高溫的強健體魄,甚至是他們死后,都不會再有重生的機會。人類…不,他們才是最符合他們創(chuàng)造出的概念上的,真正的惡魔。這些惡魔,滅絕了祂的子民,將一個年長的智慧文明徹底毀滅,沒有絲毫憐憫。而現在,他們再次讓祂回想起了恐懼,以及顫栗的屈辱。
但祂很快便回過神來,惱羞成怒。
惡魔又怎樣?到最后,他們也只是幾十只自命不凡的螻蟻。沒有恒星引導陣列,沒有基因裂解武器,甚至沒有高斯機槍和小型壓制立場。他們引爆了一罐钷燃料,沒錯,但也僅僅是這樣了。他們原始的思維和愚鈍的思想注定了他們無法掌握那些更加復雜更加致命的精密武器的使用方法。想到這里,祂亮出自己的武器,向著負隅頑抗的他們走去。
“你們會被我殺死。我會宰了你們。你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