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仁者無敵(中)
“竇司馬說,這些異族傷兵身體虛弱,士氣低落,上到戰(zhàn)場也殺不了敵人,反倒添亂。還不如留在營中幫忙治疫?!?p> 親衛(wèi)照實答道。
“放屁!”拓跋燾破口大罵,“他紇豆陵就是一個醫(yī)者,懂個屁的打仗!”
“那屬下要不要派人將他扣下?”親衛(wèi)問道。
拓跋燾負(fù)手來回踱步,最終無奈嘆道:“罷了,先前那幾個染疫的軍主都承了他的情,真要扣了人,那些個老東西怕不是都要跳出來大吵大鬧?!?p> “讓中軍的傷員頂上!他們是朕培養(yǎng)出來的精銳,只要還有一口氣,都不會后退!”
……
數(shù)日后,親衛(wèi)來報,竇四連中軍的傷員都不許上戰(zhàn)場了。
“他怎敢?!”
拓跋燾這下真的怒了。
中軍乃是他的嫡系部隊,龍身逆鱗,從不許外人染指。
親衛(wèi)低頭不語。
拓跋燾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他一個醫(yī)者不識大體也就罷了,中軍的將官們怎跟他一起胡鬧?”
“中軍倒沒有拒絕攻城,只是將官們都說若有竇四郎同行,麾下士兵人人斗志昂揚。否則便會士氣低落。”
“而竇司馬則直言若中軍再將傷員派上戰(zhàn)場,他今后便不會救治中軍的士兵。故而將官們都有些疑慮。”
聞得此言,拓跋燾沉默了。
他大致猜到中軍將士的心思。
他們固然不敢違逆天子的命令,可竇四那邊,他們同樣也不想輕易冒犯。
在生死攸關(guān)的戰(zhàn)場上,一個只要不立即斷氣就能救活你的醫(yī)者,誰敢得罪?
特別是這大半個月來,對方親冒矢石,在萬軍叢中救死扶傷。
雖則不曾殺死一個敵人,但誰又能否認(rèn)這是一種英勇的壯舉?
軍中最敬佩勇者。
一個既英勇,又屢屢救命的勇者,更是能迅速拉攏一大批擁戴者。
竇四雖只是一個普通軍醫(yī),可眼下,對方已經(jīng)有跟北魏天子討價還價的底氣了。
“傳召竇四。”
拓跋燾坐回帥位,臉色陰沉。
……
“竇四,你到底想要什么?”
“少死些人。”
拓跋燾開門見山,楊遇安也毫不含糊。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不打仗就行了?!?p> “荒謬!”拓跋燾霍然而起,“朕若不打仗,哪來如今大魏的萬里江山?”
“可汗武功赫赫,天下莫能匹敵。然則可汗御極將近三十載,這些年征南戰(zhàn)北,可曾有幾日在家中享受天倫之樂?”
見拓跋燾明顯一愣,楊遇安接著道:“可汗好儒學(xué),曾以儒生執(zhí)宰朝堂,豈不聞儒家先圣有言,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
“朕明白你的意思。征伐無度,確實是亡國之舉?!蓖匕蠣c蹙眉道,“朕也不是沒想過跟南人和平相處,與民休息??蓜⒘x隆那匹夫?qū)覍疫M犯我魏境,朕難道還能聽之任之不成?你別忘了‘好戰(zhàn)必亡‘的下一句,就是‘忘戰(zhàn)必危’!”
“此戰(zhàn)宋人北伐再先,可汗反擊在后,所謂師出有名,誰都無法指責(zé)?!睏钣霭矝]有立即反駁,“只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可汗已經(jīng)盡復(fù)失地,甚至飲馬長江,難道不是算復(fù)仇成功了嗎?”
“反觀宋人經(jīng)歷兩次北伐失利,元氣大傷,再無力北進,可汗不趁此時功成身退,與民休息,難不成還要繼續(xù)打過長江不成?”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要真能過江,魏軍主力就不會掉頭圍攻淮上的盱眙城了。
飲馬長江確實不假。
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不也算是飲恨長江嗎?
大魏鐵騎在北方所向披靡,劉宋舟師在南方也縱橫無匹。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其實大家誰都奈何不了誰,只能繼續(xù)保持對峙之態(tài)。
楊遇安繼續(xù)道:“可汗胸懷天下,氣度非凡,下臣不敢妄自揣度?!?p> “然則臣久在民間,這大半個月來,又在軍中奔走,多少是知道一些底層的心聲?!?p> “自去年秋天大軍南下以來,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千里,如今魏軍早已人困馬乏,思?xì)w心切?!?p> “軍士厭戰(zhàn),而可汗卻非要強戰(zhàn),這樣的仗,還能打下去嗎?”
“還能打贏嗎?”
“即便最后打贏,國中士民因此疲敝,難道就不會有怨言?”
楊遇安連環(huán)三問,拓跋燾全都沒能回答。
或者說,其實他知道答案。
此戰(zhàn)強攻盱眙,除了糧食,何曾不是想給此番南下之戰(zhàn)留個體面收場?
他早就明白,是時候結(jié)束戰(zhàn)爭了。
“下臣又聽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如果說大魏是一艘乘風(fēng)破浪的大船,可汗是掌舵之人,那除了要注意天上風(fēng)云變幻,也不可忽視腳下載舟之水啊!”
“否則一個不留神,就有大浪覆舟之危!”
說到這里,楊遇安猛然踏前一步,直視北方霸主的雙眼:“可汗,咱們是時候回家啦!”
后者目光微凝,不見喜怒。
……
良久,拓跋燾重新坐下,哼聲道:“朕若撤軍,宋人保證不會追擊?”
“可先以交換雙方俘虜為條件,以建立兩軍信任。”楊遇安早有腹稿,“大王軍中缺糧,但手中俘虜更多,可以據(jù)此再向城中索要一批糧食?!?p> “若能做到這個地步,倒是可以談?wù)??!蓖匕蠣c輕敲虎皮木塌,“問題是,臧質(zhì)與沈璞會答應(yīng)嗎?”
“臣會讓他們答應(yīng)的?!?p> 楊遇安微微一笑。
……
“臧將軍,魏主這個提議,你怎么看?”
盱眙城中,太守沈璞將魏使送來的信遞給臧質(zhì)。
“強攻三旬無果,魏虜已是強弩之末,此時不退,更待何時?”臧質(zhì)嗤聲連連,懶得看信,“就怕佛貍伐賊心不死,趁換俘之時偷城?!?p> “將軍此慮不無道理?!鄙蜩睕]有否認(rèn),“只是彼輩在信中又說,若我軍擔(dān)心魏軍偷城,可以不必打開城門,改而效仿先前破壞鉤車的法子,以吊桶之法接送俘虜上下。”
臧質(zhì)略顯意外:“若是如此,倒也不妨一試。只是城中木桶有限,以此法交換俘虜,怕是要有一天一夜,方能結(jié)束?!?p> “正所謂夜長夢多,誰敢保證這漫長的一天一夜里,不會發(fā)生意外?”
“竇四說他可以保證。”
“誰?”
“竇四,就是先前將軍派去給魏主傳信的使者。”沈璞解釋道。
“是他?”
臧質(zhì)聞言終于攤開信紙查看。
片刻后,他抬起頭,語氣莫名感慨道:“沒想到最后居然是他救了我們一命。不過照此看來,那竇四頗得佛貍伐信重??!”
“這倒未必?!鄙蜩睋u頭道,“據(jù)我所知,竇四因為前番親冒矢石上陣救人,如今在魏營中頗得人心。據(jù)可靠消息,這封議和書,還是他親自說服魏主寫下的。”
“呵呵,這倒是說得過去了。說不定他還想趁著此番換俘,接回城中嬌妻呢?!?p> 說到這里,臧質(zhì)目光微微一凝:“沈太守,你看我們要不要將計就計,偷襲魏營,立下不世奇功?”’
姬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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