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太子的婚事盛大繁華,街上的每個百姓都津津樂道,喜慶的祥和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日。大婚當(dāng)日,南宮澤紅袍裹身,劍眉星目,鎏金冠束發(fā),胸前的五爪黑蟒更襯他威風(fēng)粼粼。
一大早,他就去皇太后、皇后、圣上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禮。鑾儀衛(wèi)抬著彩轎,護衛(wèi)參將沿路保護,按吉時去迎娶太子妃。
梁婉頭戴金絲鳳冠,細(xì)眉高挑,朱唇紅腮,百鳥朝鳳的紅色裙服逶迤身后,并蒂蓮開的紅色繡鞋若隱若現(xiàn),她搖曳生姿款款而來。
高堂在上,她跪在軟墊之上,在一片鼓樂聲中向雙親拜別。梁婉在喜娘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上喜嬌,鞭炮樂聲齊鳴,她隱在大紅蓋頭下的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悅。
太子殿外,儀仗萬千,陽光照耀在蜿蜒的大紅地氈上,明艷耀眼。南宮澤眼中是難掩的苦澀,看著那抹身影行如流水般緩緩走近,裙擺輕輕劃過地氈。
他終究抵不過母命,娶了梁府的嫡女梁婉。
他終究抵不過韓溪的薄情,抗拒不過太子身份的無奈。
吉時已到,二人攜手,拜禮、受禮、奉茶、奉果、奉酒,在張燈結(jié)彩的歡慶聲中,梁婉接過金冊金印,禮成,百官朝拜祝賀,樂聲不絕于耳。
“恭賀太子大婚!”回聲陣陣,氣勢磅礴。
正午時分,宮闕之巔,陽光刺眼,她站在他身側(c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背手而立,表情肅穆,眼中閃過一抹譏笑。
百官攜家眷赴宴,宴席六十桌,亭閣水臺設(shè)舞樂,燭光影映著水面,通透輝煌,不禁令人沉醉,仿若如登仙境一般。
每次婚宴總有不同的新鮮感,墨白嘻嘻笑著和南言軒不時說幾句,仰著小臉分外暢快的模樣,南言軒捏捏她的臉,“怎么這么開心?”
她捂著嘴偷笑,“這不是新鮮嘛,再說太子大婚后我們就可以出去游玩了。”
韓溪拿了青瓷酒壺倒了杯酒,緩緩喝了一口,注意到南言軒和墨白要去南宮澤處,她面上流露出幾分疲累,“我頭有些暈,去外面透透氣?!?p> 韓溪不去也好,墨白點點頭,輕聲囑咐她,“注意安全。”
韓溪愜意的呼出一口濁氣,許久,她估摸著時間,搓了搓微涼的臂膀,起身返回席間。殿門外,南宮澤隱在暗處,看到熟悉的身影,一把拽緊她的手。
“跟我來!”
他低低的聲音響在耳畔,韓溪升起一股怒氣,這可是他大婚席上,又抽什么瘋?!
進來出去的人不時將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韓溪幾次痛下毒手,他拽著她的手罩在寬大的袖袍下,死咬著牙不出聲,只倔強的盯著她。
韓溪抵不過他的無賴,不想徒惹是非,只能跟著他離開。
“韓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愿舍了這天貴皇家的身份,賭上我所有的驕傲和自尊,你可愿與我做一對平凡夫妻?”
他熱切的看著她,眼含期盼。韓溪沒有答他,她眼中的涼意一點點耗盡南宮澤的勇氣,他輕輕懷抱著她,眼淚浸濕她的肩頭,“求求你……就當(dāng)我求你還不行嗎……”
“怎么辦,”韓溪沒有給他任何回應(yīng),直挺挺的站著,“對不起,我不愛你?!?p> 南宮澤自然知道,他們在荒野外艱難求活的時候他就知道,她的心里裝著一個人。韓溪從未宣之于口,他不知道是誰,也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他自認(rèn)各方面都比得過一個虛無縹緲的人,“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不求你愛我,只要你不要推開我,這還不行嗎?”南宮澤卑微的祈求。
“南宮澤,別丟了你的驕傲,不值得?!表n溪微微嘆息。
“我終究放不下……”
“相識一場,好聚好散?!表n溪望著天邊的星光,“馳騁御馬踏浪去,天涯何處是逍遙。只當(dāng)為了愛你的人,好好生活?!?p> 大婚第二日,南宮澤攜梁婉去各宮行禮拜見。下午太子府上,南宮謙剛從戶部忙完公務(wù),應(yīng)南宮澤邀請到府上小聚。即便身后跟著不少服侍的人,他還是小心的護著身邊的顏錦媛。
南宮澤、梁婉、南言軒、墨白和韓溪早已等待多時,見他二人過來,俱都起身相迎。
墨白掩嘴一笑,上前親熱的拉過她的手,“肚子比前兩天我見你時圓了不少,現(xiàn)在你可是雙身子的人,凡事要多注意?!?p> “哪有你說的這么夸張,”顏錦媛眼角眉梢都透著幸福的柔光,轉(zhuǎn)頭看了看南宮謙,湊近她耳邊輕聲抱怨,“每天管這管那,再不出來透透氣,我真是要悶死了!”
話雖這么說,可她語氣中哪有一絲埋怨。
顏錦媛看到墨白身側(cè)的韓溪,微微屈身行禮,“韓大人,上次送您的謝禮也沒收,估計不和您心意。王爺又重新備了一份,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過兩日差人送到府上,請您務(wù)必收下。”
墨白太了解她了,錦媛說不是貴重的東西,那就是很貴重的東西了。
韓溪本想出言拒絕,墨白輕輕推了推她,“韓溪想收也不行了,我們明日就離開夜城,所以你就留著自己用吧。”
“走的這么急?”南宮謙轉(zhuǎn)頭看向南言軒。
南言軒淡淡一笑,“時節(jié)剛好,晚不適宜,我們順道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真好,我也想去?!鳖佸\媛語帶羨慕,她現(xiàn)在每日悶在府里,好無聊。
“你還大著肚子呢,”墨白抬頭笑說,“當(dāng)心孩子笑你!”
顏錦媛鬧了個大紅臉,上手就要擰她,她嬉笑著躲過。韓溪微微護著墨白,“謝過好意,謝禮就當(dāng)臣給孩子的見面禮?!?p> 韓溪話都說到這份上,顏錦媛也不好再堅持,俯身謝過。
南宮澤視線從韓溪身上移開,親切的笑起來,“哪有站著聊天的,都入座吧。”
大家笑著又說了幾句,紛紛落座。丫鬟魚貫而入,各種各樣精致美味的菜肴擺到桌子上,還有許多難得一見的新鮮水果。
南宮謙環(huán)顧四周,末了還不忘贊嘆,“景致真不錯,能看出殿下花了不少心思!”
“大家都是故人,就別見外了?!蹦蠈m澤難得輕松,拍了拍南宮謙的肩膀,“我也沒廢工夫,喜歡就常來走動。”
“那可要累著三嫂了。”
“怎么會,”梁婉溫柔的笑著,“你們常來,殿下也高興?!?p> 顏錦媛低低和墨白咬耳朵,“那生孩子你會回來陪我嗎?當(dāng)初可是應(yīng)了我的?!?p> 墨白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保證,“放心?!?p> 古代醫(yī)療條件落后,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墨白自然明白錦媛的害怕。她和韓溪說好了,到時候一定會回來助她生產(chǎn)順利。
南言軒看梁婉目光幾次落到韓溪身上,客氣的寒暄,“本王與澤兒自幼相熟,你是個好姑娘,既然成親了,你們二人定要相互扶持,互相體諒?!?p> 梁婉仰頭喝下杯中的酒,向南言軒頷首,“多謝十三叔教導(dǎo)?!?p> 南宮澤特別安排了舞姬助興,絲竹管弦樂之間,美酒佳肴相陪,大家推杯換盞,氣氛又活絡(luò)了幾分。
南宮澤身后的丫鬟機靈的上前替他斟酒,他端起酒杯,“今日請大家來府小聚,一慶五弟妹有孕之喜;二替十三叔一行人踐行,今日一別,萬望珍重。”
席間染上了一抹離別的蕭瑟之感,還是梁婉起身溫婉笑說,“又不是生離死別,只要各自安好,在不在一處又有何防。”
酒席一直到日暮西斜才散,一行人告辭離去。墨白挽著韓溪的手臂,“太子妃人不錯,溫婉善良,南宮澤好福氣?!?p> 昨晚喜宴散后,韓溪執(zhí)意要馬上離開夜城,墨白雖不明所以,但細(xì)細(xì)想來,他們早日離開于南宮澤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清風(fēng)微恙,韓溪微微閉眼,贊同的點頭,“是啊?!?p> 南宮澤望著韓溪的背影,薄唇崩成一條直線,梁婉微微嘆息,“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韓大人神秘灑脫,如同縹緲的云霧,注定是你留不住的?!?p> 他的表情似蒙了一層頹然,想起昨夜韓溪的話,神色冷了幾分,“我自然知道……”
梁婉眼中閃過一抹嘲弄,動情最是傷身,所以她更喜歡利益。世間哪有永恒不變的真情,即便有,也少的可憐,南宮澤不傾心于她,最終也只有她站到了他身邊。
時間會撫平一切,她會好好待他,將來她更會是獨一無二的皇后。
她轉(zhuǎn)而換了一副溫柔的神情,撫了撫他的背,“天涼了,我們回去吧?!?p> 顏錦媛在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還是決定要送韓溪一份謝禮。南宮謙被她鬧的睡不著,夜色已深,他也不想再叫小廝,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將她要的箱子抬過來。
這是她的陪嫁,一直也沒好好整理,顏錦媛斜坐在榻上,讓南宮謙翻出來祖母送她的一套玉面首飾。金鑲玉鏤空設(shè)計,拇指粗的古樸雕花玉鐲,在燭光中泛著隱隱光華。
看南宮謙微微吃驚的表情,錦媛笑著仔細(xì)放回首飾盒中,“祖母留給我兩套,韓溪見多識廣,這套首飾送她最合適?!?p> 南宮謙知道她不吝錢財,出手闊綽,還是被她的語氣逗笑,“也對,你仔細(xì)挑選的,韓大人應(yīng)該會喜歡?!?p> 顏錦媛眉頭微皺,一股惡心涌上心頭,南宮謙見她面色怪怪的,湊上前替她撫背,關(guān)切的詢問,“怎么樣,好點沒?”
惡心緩解,她微微噘嘴,撫著肚子嘆息,“他能多體恤我一些就好了?!?p> 南宮謙虔誠的低頭靠近她的肚子,輕輕吻了一下,“好孩子,乖乖睡覺,別折騰你母親了?!?p> 顏錦媛面色一紅,他笑著起身,“我去給你倒杯熱水?!?p> 顏錦媛點點頭,坐著不太舒服,她扶著腰站起來,行動間注意到箱子夾角處有一抹光亮一閃而逝,她走過去尋到那抹光亮,是一個精巧的耳墜。
她隱隱覺得熟悉,仔細(xì)思考片刻,還是毫無頭緒。顏錦媛順手將它放到一旁的妝臺上,轉(zhuǎn)身躺回床榻之上。
南宮謙喂了她半盞水,她神色舒展,舒服的窩在他懷中,一夜擁眠到天明。惦記著去送墨白,顏錦媛醒的比往常早,喚丫鬟來梳洗打扮。
冬菊收拾妝臺時發(fā)現(xiàn)了這枚耳墜,“王妃,你怎么把這個耳墜拿出來了?它只剩下一個,奴婢還是收起來吧?!?p> 冬菊是她陪嫁丫鬟,自小在她身邊服侍,或許記得這枚耳墜。顏錦媛出言詢問,“我總覺得它很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你還記得嗎?”
“小姐偷溜出去玩那次,差點出了大事,這枚耳墜就是當(dāng)時丟的,說起來多虧……”冬菊笑容略顯尷尬,“奴婢多嘴,這就收起來?!?p> 冬菊慌忙去收,估計擱置在箱角太長時間,上面鑲嵌的玉石滾落,停在顏錦媛眼前。她伸手拿起,終于明白為何這般熟悉。
它與南宮謙脖子上戴著的墜子一般無二,一時間她思緒紛亂,許多片段涌上心頭。顏錦媛眼角盡濕,你早已認(rèn)出我,為何不與我相認(rèn)?
想到她曾對南宮謙的冷落,心上的痛沿著脈絡(luò)傳遍全身,讓她幾乎坐立不住。
冬菊不明所以,以為她身子不適,趕忙要去宣大夫,慌亂中撞到了進屋的南宮謙。南宮謙聽了冬菊的回話慌了心神,跑著進了內(nèi)室。
他上下打量著顏錦媛,確定她沒事,這才放下心來。顏錦媛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疼惜,伸手懷抱著他,準(zhǔn)確的吻上他的唇,嬤嬤趕忙將屋內(nèi)的人都遣走。
她難得這般主動,南宮謙怦然心動,還是顧著她的身子,微微錯開,“怎么了?”他感覺今天的錦媛格外不同。
顏錦媛心中如投下一粒種子,霎那間枝繁葉茂,看著這個疼惜自己的男人,她埋首在他懷中,忽然沒了詢問的念頭,“南宮謙,我愛你?!?p> 南宮謙靜靜的抱著她,這還是成婚以來她第一次向他表達心意,他鼻子微酸,“傻姑娘?!?p> 城門外圍著一圈來送行的人,看三人輕裝從簡,只有一輛馬車,南宮澤微微皺眉,“怎么都沒人跟著?”
南言軒微微一笑,“我們先走,其他人過幾日收拾好再走?!?p> 不遠處,顏錦媛拉著墨白眼淚汪汪,“記得給我寫信?!?p> “知道了?!?p> “等我生孩子的時候,你一定要回來看我。”
“沒問題?!?p> “真是舍不得你走,我會很想很想你的。”
“我也會很想很想你。”
顏錦媛眼睛紅紅的,越發(fā)不舍,低聲囑咐她“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之類的。南宮謙和南言軒說完話,溫柔的攬她入懷,“好了,都要做娘的人了,不哭了?!?p> “后會有期!”
三人揮揮手,策馬而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光亮中,南宮澤久久的看著韓溪離去的方向。
韓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