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看破
見婦人一擺一擺的走了出來,錢百銅低頭遠送,進來時看到的便是發(fā)怔的甄星莞,似是抽了一半的精氣,嘴角緊閉稚嫩的俏臉失了生氣。
錢百銅不問也知二夫人沒說什么好話,但此時不可被擾亂軍心,這件事一定得成,她沒那么善心非要幫助甄星莞修身改命,但她要為自己打算,做成這件事她能獲益居多。
就在玉蘭不斷開口關(guān)切時,甄星莞木然著先開了口“初七,女子真的可以為自己爭取些什么嗎?阿娘與阿爹連理多年,他們在外人眼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二人相互依靠支持這才壯大了甄家產(chǎn)業(yè),可我知他們情緣不深”
女子如剛松了土的城墻,原本一磚一瓦精心壘起,此刻卻有搖搖欲墜的架勢,頹喪地坐在那里,錢百銅看此情形也只能等她說下去再作回應(yīng),女子愁眉長抒一口氣
“阿娘本不想嫁于阿爹,可她向來以母族榮耀為重,家中排行最小本應(yīng)最受疼愛,偏外祖母重男輕女,為膝下的兩位舅父能一朝入仕,她對阿娘曉以大義,阿娘不愿外祖母成日憂心,是以答應(yīng)嫁入甄家”
“一年后,我出生了,阿爹來看我和阿娘都是笑臉,從未對阿娘和我發(fā)火,阿娘也會為阿爹秋送冬衣,夏備涼席,我以為那就是夫妻恩愛的樣子”
“然而待我三歲生辰,甄府上下明堂紅燭滿院通亮,我才知是姨娘進門。阿爹給我囍餅時臉上滿是心悅,那樣子我從未見過?!笔橇?,那天還是她的生辰,想著指甲也摳進了肉里,直泛白,眼中不盡酸楚。
“聽聞姨娘是阿爹年少時便愛慕的人,只是當時甄家還未穩(wěn)坐皇商,姨娘本家是皇家外戚,嫌棄阿爹商賈身份低賤,從而斷了他們姻緣”
“后來甄家越來越好,阿爹卻迎了姨娘進門,原以為阿娘會傷心悲戚,卻原來阿娘自始至終都是同意的,她不在乎阿爹的感情,她也知道阿爹沒有忘記過少年戀人?!?p> “姨娘進門,阿爹與她恩愛不移,而這期間,我們與姨娘總有些許矛盾發(fā)生,每每如此,阿爹總會糊涂過去,阿娘心軟柔弱無意爭辯于是只能忍著委屈……再后來阿娘無意間落了胎,心傷之下搬進了了無居”
錢百銅看到甄星莞此刻眼中略帶微光,羽衣般的睫毛透著一絲無希無望,還有些……怒意?
尋著她目光看去透過窗欞映在地上的晨光幽幽泛涼,九月里的寒氣像慢性毒藥,侵染著這里一季又一季。
“他們不相愛,卻不得不在一起,他們各有所思各有所求,卻不知我煎熬幾何,有時我會想我是個什么東西呢?想到夜不能寐,最后只知左右不是他們相愛的結(jié)果”
說到這里,甄星莞陡然一笑,看向錢百銅的眉眼還是那么清冷。
就在剛才,錢百銅還只是想開導她,再利用她達到自己目的,其實她說的這些事兒她早就從底下暗自打聽清楚了,畢竟這些日子她也沒閑著,不過這些隱秘從小道而來和從當事人嘴里說出來那是不一樣的概念,比如此刻眼前人純良又實在的將心事和盤托出時,她就不似從別人那里聽八卦的松泛,實在有些坐立難安。
老實說,她不想真的和這里的人建立什么感情,小玉對她的好,她可以用職務(wù)之便拿許多好吃的還她,阿福的幫助她可以把最近攢下的賞銀分他一點,盡管兩三次總是個被推拒的結(jié)果,可這甄星莞,她幫她變美應(yīng)該就……好了吧……
“所以啊,你有了前車之鑒,看到了不相愛的人是如何,你便要更努力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才對,長吁短嘆又能改變什么?女子本弱,若還不為自己爭取,這命運就掌握在了別人手里,一生無根,飄若浮萍,你可樂意?”
錢百銅身后的陽光映射,打的她素衣邊直泛白華,甄星莞抬起的眼眸里閃過一片光亮,像什么?了無居里阿娘日夜參拜的觀世音像?魔怔了,竟有這奇怪感覺……
甄星莞垂眼搖了搖頭,悵然道“從前我只有不甘,不曾奮力為自己做過什么,姨娘和阿爹有意將我許給蕭寧王府三公子時,未問我愿不愿意”
“想我阿娘也是聽從父母之命嫁得阿爹,阿爹雖不愛阿娘卻也是個好人,而我還未曾見過蕭三公子,卻已聽別人喚他月下玉郎,可想而知以后我是何光景了,你可知為何喚他此名嗎?”
聞此倒教錢百銅想起一首詩來,她自信答道“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必是他比那天上的月亮還白!”
甄星莞被逗的一笑,連連搖頭,玉蘭木蘭笑道“什么呀?那是因為這個蕭三公子雖然長得一副好相貌,只是身子是出了名的短壽之癥,白天曬不得太陽,只能晚上出來,而且,他晚上只去一個地方——擷芳樓,是有名的京都浪子”
剛才的一片愁云此時因這一笑開散。
逛青樓的男人真缺男德,錢百銅對此很是鄙夷,“那我說他白也不無道理,白日曬不著太陽,那豈不是比那唱戲的小生抹了脂還白?他倒占便宜,打了底再逛逛青樓狠省了一筆胭脂錢”,這蕭三公子晝伏夜出不顧腎命,那臉應(yīng)該蒼白如紙才是。
甄星莞拿香帕掖了掖嘴角,兩眼彎彎含笑道“確有道理”
錢百銅至此也好奇道“這蕭三公子難道白日從不出門?”
“倒也不是,他雖不常出門在外,但每逢荒年他會在京內(nèi)京郊每月三次里外設(shè)上施粥署,說到底也是王府公子,他在的地方都是輕紗帷幔早早就遮了光的”
明白此間緣由,她淡淡的哦了一聲,倒是對這蕭三公子佩服,卻也有了些好奇。
其實話已至此,錢百銅已明白甄星莞的意思,她就是不想和這個蕭三公子在一起,如今想為自己搏一搏了。
盡管她和她各有目的,但幫她變美總是殊途同歸的。
錢百銅直言道“不喜歡就憑自己本事拒絕,如今多思徒增煩惱,這件事兩方也還未曾定下,老爺也并非無情之人,小姐你要做的就是繼續(xù)計劃,別讓旁的擾了你的心”
“無論何事心智堅定才是最重要的,待到成功之時甄府假借他由大擺宴席,你一鳴驚人,美名在外,求娶之人更甚時,你向老爺真誠懇求,屆時自有你選擇的自由”
甄星莞定定的看著眼前人,這是她第二次開解她了,每一句都是她想說卻不敢說的話,她總是一次次的動搖,可既然想和那個人在一起,她就不該這么懦弱。
“嗯,此后不管旁人如何,我自是要爭取一二才會甘心”
說罷似乎想立刻表明決心,對邊上的人吩咐道“木蘭,吩咐廚房從今日開始食份可以加量了”
見主子振作,玉蘭木蘭皆一喜,當下木蘭便高興地點頭像檐下飛燕般應(yīng)聲而出,錢百銅隨了甄星莞復回到院中放了其他下人出了內(nèi)院,騰出好大一片空地來繼續(xù)練習。
未幾,木蘭竟又黑著臉回到院中,攥著手指甲也泛了白,怒氣浮生,錢百銅看著不對勁,上前問道為何如此。
木蘭再也壓不住火氣,帶著哭腔說道“我進了廚房好聲好氣囑咐著今日小姐食份加量勞煩她們準備一下”
“誰知那廚房的華嬤嬤立時回我說甄府向來鐘響尚食,此時快到午時,廚房不能加量了”
“我回她如何就不能加了,她說不僅不能加以后也不會再備那些粗食,甄府不似市井小戶,凡事總要有體面有規(guī)矩,若傳出去廚房盡給小姐備些流民吃食,她們可擔不起責任,完了就讓人趕我出去,嘴里還說讓我們有本事自己做去,小姐院里橫豎也沒人敢管”
“嘭”,玉蘭一丟手將手里的甜食木盒扔在了石桌上,眉頭一皺,移步上前道“小姐,她們欺人太甚了,我去理論理論,如此對小姐還敢提規(guī)矩”
錢百銅知玉蘭性穩(wěn)但這些日子的觀察也能看出,一碰上小姐的事她便會不依不饒,于是當下先一步攔了下來。
甄星莞似是習以為常,聽聞此事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笑著,隨手拿了食盒里的桃花酥吃了一口。
擦了擦嘴角的酥皮屑說道“嗯,今日的桃花酥很不錯”,接著又拿了兩塊遞到了玉蘭木蘭手里,示意她們嘗嘗看。
無暇顧及錢百銅,便說讓她自己拿塊嘗嘗。
玉蘭木蘭哪有心情吃啊,桃花酥放在手里直打轉(zhuǎn),轉(zhuǎn)頭看錢百銅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十分嫌棄。
桃花酥里的桃花味初嘗濃郁后味薄香,甜味適中不膩,酥皮起的恰到好處,錢百銅嘗了一口便愛不釋手。
她并不急著發(fā)表意見,看甄星莞這么淡定,想來這種事平日里數(shù)不勝數(shù),經(jīng)年累月磨出了這樣少見的心性。
起初她以為初七身上發(fā)生的事是甄星莞柔弱所致,現(xiàn)在想來,甄星莞遇事并不慌張,也不似一般嬌弱女子自嘆自矣,所以那件事更像是她謀而后定的結(jié)果。
當時看似不敢與二夫人正面交鋒從而使自家院中侍女被罰,但其實在這事上不僅得到了甄父的心疼最終讓初七回到了院中,還藏住了鋒芒讓二夫人誤以為她老實可捏,是以如今使的手段還是如此明顯低級。
錢百銅后來想起那日秋明臺前,甄星莞先是派了玉蘭木蘭幫她,后出院說著急去見甄老爺,可她事實上并未面露急色,還有空與她們聊天說話,恰好此時甄老爺匆匆趕來,而甄星莞并不詫異甄老爺?shù)牡絹?,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過來。
甄老爺目睹一切,問及是誰人指派清理池塘,被徐嬤嬤折磨被她所幫的自己又說出了徐嬤嬤,誰不知道徐嬤嬤的靠山是二夫人。
接著見女兒放低姿態(tài)一讓再讓,愧對無奈之下便放了自己,這一番操作下來,一邊是時常心懷怨懟的少年情人,一邊是懂事善良的女兒,這甄老爺又會作何感想……
原以為自己能這么快調(diào)回來是自己機敏,如今琢磨下來,卻是自己之前看走了眼,綿里藏針說她倒是合適。
適才或許也是她故意坦露心聲,可為的是什么呢?錢百銅現(xiàn)在還看不出原因,只是對于眼前弱柳扶風的美人,再看時不禁多了幾分審視。
甄星莞似有所感,也回看向錢百銅,眼睛還是那么的白澈如溪,淺笑安然,見錢百銅喜歡桃花酥,又遞來一塊“初七你發(fā)什么呆呢?喜歡就再吃一塊”
錢百銅悄然接過,沒有情緒地問道“小姐為何不生氣?是有什么主意了嗎?”
“為何生氣?廚房的人不過是聽命行事,與她們置氣倒顯得我不大度,何況從小到大此事多有,阿娘與世無爭教我知書達禮,寬厚待人,我又怎能忘記阿娘的教會,做出有辱體面的事來”
本來錢百銅并不是很確定自己的懷疑,現(xiàn)在她敢肯定甄星莞是在偽裝。
剛才她提及甄夫人與她阿爹還有二夫人的事時帶著微不可查的怒意,她是恨她阿爹的偏心糊涂的,看慣了甄夫人不爭不搶所受的委屈,她又怎會肯定甄夫人的這種在她看來實為軟弱的教導呢?
見錢百銅作思索狀,甄星莞問道“初七,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想了這么多錢百銅再不能直視甄星莞了,以為人家是小白兔,卻沒想到是裝的,她若表現(xiàn)的稍有不妥,說不準會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丟出去還幫她數(shù)錢呢。
錢百銅趕忙放下桃花酥回道“簡單,她們不是說沒人敢管小姐這里么,那我們自己出去采買,自己開小灶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