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拿著田契敲開了許平的門,只得到“分了”兩個字就被轟了出來。
他目瞪口呆地對李忠說:“爹,這么多田,分了?”
李忠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兒子:“瞧你那點出息!”
可惜他自己也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讓李義逮到了。
“爹?!崩盍x眨了眨眼:“您老也覺得可惜吧?!?p> 李忠咂了咂嘴,從一沓里挑出了幾張,都是連在一起的成片田地:“這些以后就當做咱們書院的學(xué)田好了?!?p> 李義一萬個贊成,少爺向來視金錢如糞土,從不把銀子當成一回事。
可現(xiàn)在用錢的地方多,進項卻少,總是自掏腰包供窮人讀書不是個事。
“那其他的怎么分。”
李忠瞥兒子一眼,話里帶著考校的意味:“你覺得怎么分?!?p> 李義稍稍想了想,先嚴肅問道:“您得給我交個底,少爺今后到底怎么個打算?”
李忠搖了搖頭,眼神中卻透出光彩:“少爺天授之才,落子落在何處非你我能揣度?!?p> 主子,少爺雄才大略,不遜于您啊!
“不過少爺跟我提過‘根基’二字,你自己領(lǐng)會?!?p> “根基……”李義陷入了沉思。
“你好好想想吧,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崩钪易罱行┢@?,說完便回房去休息了。
李義本能的“噯”了一聲應(yīng)下,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這……這么大的事就交給我了?”
第二天李義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爹,我是這么想的……”
李忠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放手去做,不用告訴我?!?p> “???”李義傻了:“這……萬一我辦的不好,少爺?shù)綍r不滿意……”
李忠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幽幽說道:“兒啊,少爺是要做一番大事業(yè)的,心中裝的是五湖四海、九州萬方。你若是連一村之地都處理不好,莫說左膀右臂,只怕是連站在身側(cè)當個護衛(wèi)的資格都沒有!”
李義心頭巨震,低頭稱是,胸口咚咚直跳。
太平村村民大會又一次召開,召集人這回是李義。
上一次是許平主持的,完全改變了太平村的格局。
經(jīng)過上次的戶等勘定,村里重新制作了黃冊。
原先的黃冊——也就是朝廷做的戶口普查記錄已是好幾十年前的了,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些年生老病死、死走逃亡,原先的五百多戶人家如今只剩下三百零五戶有丁口人家,無丁口二十戶,人口兩千五百人左右。
許平將他們重新依照擁有的土地數(shù)定等,編里甲。共設(shè)了二十七甲,分了三里,里長挑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耆老擔任。
彼時里長每年的任務(wù)其實頗為繁重,并不是一個單純作威作福的管理者。
如果里長不想壓迫鄉(xiāng)鄰,說實話是很難完成縣里壓下來的任務(wù)的,一旦完不成便要自掏腰包補窟窿,為此破產(chǎn)的里長不在少數(shù)。
許平了解之后不由得心中唾棄,朝廷這制度突出一個不給好人留活路,逼著人去使盡手段壓榨百姓。
三位里長都是好人,所以他們有些擔心。
許平只好想辦法為他們減了負。
首先告訴他們平日里最重要的工作便是為大家主持好祭祀、嫁娶、調(diào)解紛爭之類的雜務(wù)。這本就是三位耆老原本就在做的,三人沒什么疑議。
正役正稅也沒什么說的,反正就是按著戶等攤派,由各甲輪流去給各大衙門打白工。這一塊是朝廷王法,誰也動不了,照著老規(guī)矩做便是。如今重新勘定過,怎么也比以前公平多了。
主要就是額外的攤派和苛捐雜稅,這些落到誰頭上以往都是里長和村里的大戶說了算,說給誰就給誰,許平覺得這樣不妥。
可每次的攤派數(shù)額都不一,甚至大多都不是錢而是要上繳各式實物。不如縣衙毛筆壞了就來征三十支毛筆,驛館缺飼料就要五十扎草料,萬一攤派下來自家沒有毛筆只有鐵鍋,沒錢買毛筆鐵鍋人家又不要怎么辦,所以簡單的平分或者輪流承擔都不太可行。
所以他成立了一個太平村共議會,并且拿出了簡易的章程。
當然,比起后世的村民大會,共議會章程簡陋了非常多。主要許平考慮到太平村識字的都有幾個人,搞復(fù)雜了他們也不懂,只好盡量弄得淺顯些。
簡而言之,太平村全村有二十七甲,每甲推舉一人為代表,參加共議會。
每當縣里有攤派任務(wù)下來,這些額外的負擔由誰承擔便由共議會來決定。
三名里長與二十七位甲首共同擔任共議會的管理者,今后便由他們負責商議出合理的各色攤派方案。
商議好后就組織全村丁口開大會,并在會上將方案公布,現(xiàn)場表決。
只有超過半數(shù)的丁口同意,方案才算通過,并依照執(zhí)行。
“若是每次都達不到半數(shù)同意呢?”有人當場就問許平。
許平答道:“事不過三,若是三次都沒通過,便由我來裁定。”
其實許平原本是想讓村民們通過投票自選甲首里長,能力、民望不行便重新投票換人,但考慮到百姓的綜合素質(zhì),步子實在不宜邁的過大,可能還是專制一點更符合實際情況,百姓也更能接受些。
如果說許平的第一次村民大會定下了太平村權(quán)力行使的基調(diào),李義的這次則徹底楔死了釘子。
當李義在全村父老面前說出,自家少爺要把七家大戶留下的九千多畝土地平均分給每一戶村民耕種那一刻,即便是嘉靖皇帝親臨太平村,都絕不可能得到如此山呼海嘯般的歌功頌德聲。
眾人只道小許老爺圣人再世,誰又知李義的心都在滴血。
近萬畝良田啊,多少代人吃用不盡的財富,少爺“分了”二字就打發(fā)了,甚至都不值得為此少看一會兒書。
李義盡管早就已經(jīng)對少爺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回不光五體,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埋到地里去了。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手的,只是分文不要免費給村民們種,地還是許家的。
而且他準備將這些地平均掛在府中每一個人名下,這便是他所理解的“分了”的第二層意思。
未雨綢繆,免得今后有人借此攻訐少爺。
李義看著村民們喜極而泣的模樣,心中暗暗得意。
這就叫“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