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任蓮晃動了好一會黑白電視的天線，才勉強調(diào)到了一個可以看春晚的臺，畫面有些許雪花，但聲音無比清晰。
給齊妙和齊亦擦干頭發(fā)，放好瓜子花生這些零碎，明天一早來客人了好招待，把齊妙和齊亦明天要穿的新衣服擺放在炕頭，然后也跟著坐在炕上看春晚。
眼瞅著已經(jīng)十一點了，十二點要放鞭炮迎新年，但齊康這會還沒回來，任蓮滿目愁云。
看到齊妙和齊亦已經(jīng)熟睡，準備穿衣服去找齊康回家，如果這會還不回來，十有八九是要熬年到天亮了，但明天一大早還要走街轉(zhuǎn)巷，挨家挨戶拜年，他一到牌場就能忘記全部的正事。
當然最重要的，任蓮也才二十多歲而已，她不怕吃苦不怕累，但她確實不敢去點炮，這些事情她也曾經(jīng)說過，但齊康從來不會記著……
任蓮穿好衣服準備出門，逐家去敲開齊康朋友家的門，才終于找到牌場上的齊康，借口說娃不舒服，才體面地將齊康從牌場帶回。
“是哪個不舒服？出門的時候我看倆都好好的呀？”一路上齊康追問著。
“今晚沒輸沒贏，老劉是贏了，手氣是真的好，自摸一個接一個的……”接著，齊康又自己在那回味著剛才的牌場。
任蓮一路上走在齊康前面，面無表情，目視前方，一言不發(fā)。
一進門，任蓮對齊康冷冰冰地說：“先把炮響了去?！?p> “好，馬上就響！”齊康便去了廚房后面雜物間，拿出之前就已經(jīng)備好的長鞭炮。
“?。。?！啥響！?。 饼R妙和齊亦被巨大的聲響驚到直接坐起來。
這時候齊康匆匆跑進來，“響炮了！哈哈哈！”
“你就不能把炮往院子那邊放一點，那么大個院子你偏要放房間窗戶旁邊，從廚房出來多走幾步行不行？一天天的一次不叮嚀都不行！”
任蓮壓低了聲音但依舊沒能壓低憤怒。
“好了，你們倆睡吧！”說著便給齊妙和齊亦蓋好被子。
轉(zhuǎn)身又阻止了正在脫鞋上炕的齊康：“把你腳洗了去，不洗不準上來，一天天的懶死，腳都臭死了也不知道洗一洗，你等我給你洗呢！”
“好好好，你說啥就是啥！”齊康又轉(zhuǎn)身去洗腳。
外面的鞭炮聲此起披伏，或遠或近，有長串快速的鞭炮響，還有煙火聲帶來的慢節(jié)奏巨響，持續(xù)了將近半個小時。
聽起來像極了電視劇里動蕩年代的兵荒馬亂，堅船利炮轟響不斷。
而不同的是，過年時候的這些轟響，夾雜著人們的迎來送往，送掉過去一年的艱辛與不易，迎來新的一年的安泰祥和，夾雜著齊亦和齊妙的興奮與期待，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有無數(shù)的好吃的，不計其數(shù)的紅包，和各種走親訪友的樂頭。
小孩子的世界多純粹，滿心都是以后，心里全是期許。
“呀！我還沒叫你倆咋就起來了？這才不到七點。”任蓮睜開泛腫的雙眼，就看到已經(jīng)坐起來的齊妙和齊亦。
“炮聲又開始了，過年啦！媽媽，新衣服呢？我今天要扎辮子頭，給我扎多一點辮子，上次買的七彩頭繩也給我扎上！”齊妙認真地給媽媽安排著，小小的腦袋總有自己的想法。
“我今天去走街串巷逐家拜年的時候，要多抓點別人家的瓜子，我新衣服的口袋特別大！”齊亦說著說著捂嘴得意地笑起來，仿佛已經(jīng)得逞了似的。
“好，起床，看給你倆積極的！”
看到孩子們期盼的樣子，任蓮揉了揉眼睛，調(diào)整好情緒，準備起身。
任蓮拍了拍還在沉睡的齊康，“你快起來，先去把炮響了，然后去燒水，把該熱的都熱一下，熱完再煮餃子，吃完巷子里人也就開始逐家拜年了，每年都是咱們吃的最晚，聽到?jīng)]，快起！”隨即嘆了一口氣。
“大年初一不睡夠，這一年都缺覺??！”齊康邊說邊慢悠悠起身，隨便洗了一把臉就去廚房了。
這邊齊妙和齊亦剛收拾好，就去奶奶房間拜年了，這是每年拜年的第一步，奶奶也早就準備好了壓歲錢，按照奶奶的要求對著爺爺?shù)倪z照磕完頭，便可以拿到奶奶給的壓歲錢。
“錢少一點，也是奶奶的心意，奶奶也沒錢，我自己這一年年的，開銷也都不小，你爸你媽也就給我油給我面，你倆上學也花不少錢，你姑也忙著自己家呢，奶奶沒錢，但是過年的壓歲錢還是必須給的……”
聽著奶奶長串的嘮叨，齊妙和齊亦只得等著，等到奶奶手上的壓歲錢遞過來，倆人便一人手里攥著一塊錢，瞬間跑出房間門，去媽媽房間準備吃飯。
而這一邊，齊康和任蓮已經(jīng)在桌子上擺好了餃子和肉碗，雞塊魚塊這些，還炒好了蒜苔和蘑菇，要知道這滿桌的美食，每一樣都不是平常能夠吃到的，何其珍貴！
“好了，我要出去了，我要趕緊跟著人家轉(zhuǎn)巷子拜年，要不然牌場都沒我位置了！”
齊康迅速吞完碗里的餃子，一口沒動桌子上的菜，嘴都沒來得及擦，就急匆匆準備出門。
“你今天敢出這個門就別過了！”
任蓮滿臉怒氣直直地盯著這一桌子菜。
“你出門看看誰家男人像你一樣，一點心都不操，一心想著牌場，家里不管，地里不操心，一年到頭就是靠人家，踢一腳你走一步，還有你媽，跟個活佛一樣一身勁不往正地方使，從來不幫家里任何忙，每次從地里回來冰鍋冷灶，孩子也不幫忙看，你倆都這樣只顧自己，那這家和孩子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嗎？”
齊康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
“唉，你說啥就是啥吧！”便又灰溜溜回來坐下。
“要不是因為這倆娃，我早就不想跟你過了。一想到娃要跟著你這樣的爸爸，還有那樣的奶奶，以及指不定啥樣的后媽過日子，我才一直忍下來，你出息點行不行，你把心思往家里放一放行不行，你別總知道打牌出去玩行不行！都跟你說了，齊妙也就一年時間就要去上初中了，開銷大了，齊亦也慢慢長大了，這孩子早就知道愛美了，但她一直懂事不說，你知道嗎？”
任蓮說到這里低頭捂著雙眼痛哭出來。
“好了好了，過完年好好種菜，多賺錢，過日子。”齊康扶起趴在桌上抽泣的任蓮，撲攏撲攏任蓮的背。
“你想想之后要做的事情，你就知道咱倆得多努力干了，齊亦長大了，咱們必須攢錢給她做手術，植皮，什么都行，但就是要給她看好，這是咱們欠齊亦的！”任蓮依舊不停地囑托著。
“行，我知道，吃飯吧吃飯吧?！?p> 大年初一的第一頓飯這才剛剛開始，但已經(jīng)不似剛才那么美味可口了，低沉氣氛這把調(diào)料撒的太多了。
“過年好啊！你們家吃完了沒有，走吧，咱們?nèi)グぜ野舭菽臧桑铱慈思夷腥藗兌嫁D(zhuǎn)了半個巷子了。”
門外朱嬸穿著大紅色的新衣，滿臉喜慶進門。
“果不其然，每年你們家都晚，果然還在吃飯，哈哈哈，快點的，等著你們?！?p> 說著朝門外走去招呼巷子里嬸嬸們進門聊一會稍等一下。
“那我走了啊，我去拜年去，趕緊跟上人家去，不然晚了?！饼R康穿上衣服準備出門。
“去吧，你不鬧那么一出，咱們早就吃完了！”任蓮瞥了一眼齊康，匆忙開始收拾碗筷。
為了不讓別人多等，便將碗筷扔在廚房，就帶著齊妙齊亦出門拜年去了。
剛出大門，滿巷子鋪滿了紅色，今天一整天，路面上的炮渣渣是不能掃的，不然就是把福氣掃走了，所以今天不管走到哪，都會腳踩著幸福這個紅毯。
“齊妙今天打扮地好漂亮，誰給你扎的辮子頭啊，高高的馬尾上，這么多小辮子呢，真好看！”嬸嬸們看著齊妙開始問。
“媽媽給扎的，嘿嘿！”齊妙害羞地低下頭，開心溢滿臉龐。
“齊亦也讓好看，你的新衣服可真棒，這么大的兜，等會可以拿些好吃的兜著走喲！”
說罷嬸嬸們一哄而笑，齊亦瞬間嘟著嘴躲去媽媽身后，有一種小心思被當眾揭穿的羞羞感。
“好了好了，快走吧，挨家挨戶得一會時間呢。”任蓮邊笑邊說。
于是一群人有說有笑開始拜年，每進一家，就能聽到一群人的“過年好”祝福，本家的人便拿出各自備好的年貨開始招待，稍作片刻，便跟著拜年的隊伍去下一家拜年。
這一天，沒有鄰里矛盾，沒有過往糾葛，只有相互祝福，只有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