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嬋始終沒有再回來,葉孤舟在房間里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散場,他正想沖出去找她,至少打個電話問她到底在哪兒,肩膀就被幾個男生按住,重新坐回去。姚一臣和其他幾個男生嬉笑著要他因為脫單請客,他好不容易脫身,一出來又看到覃汐和幾個女孩子站在那兒,左右張望著。不用說,肯定是在等他,果不其然,一看見他,覃汐旁邊一女孩兒就笑著跟他說:“葉孤舟,你送我們覃汐回去唄?!瘪t著臉跟他說:“如果不方便的話,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睅讉€女孩子半真半假地把覃汐推到他身邊?!澳信笥阉团笥鸦丶?,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覃汐你別不好意思?!?p> 看著她們沒有惡意的笑臉,葉孤舟無甚表情。他不好拒絕,只得答應(yīng),同時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好像突然明白過來巫小嬋那種難以擺脫的孤獨感。她很難找到一個跟她有共同心境、共同體驗,或者是共同話題的人。從表面上看來,她總是“自己一個人就好”的樣子,不需要朋友,也不想跟任何人過分親近,但實際上,她一直在尋找那樣一個人——一個能理解她的人,一個能給她恰到好處的感情的人。這種感情可以是親情,可以是友情,但唯獨不能是愛情。她在夕枝身上尋求在父母那里無法尋求到的親情,在身邊的所有人當(dāng)中尋求她所認(rèn)同的能給她友情的人。她所尋求的人,必定愿意為她傾盡所有,甚至把她看作自己的一切。然而這樣的人真的太難找到,就算是在愛情里也是奢侈。
葉孤舟漫不經(jīng)心地走在大街上,身邊跟著有些拘謹(jǐn)?shù)鸟?。他想到,巫小嬋身邊的人大多都跟覃汐一樣,青春年少,一半的天真,一半的世故。他們對愛情常常抱有太多激情和幻想,把這種情感看成是超越友情甚至超越親情的、世間最神圣的東西,而巫小嬋卻早已對愛情失望。在她的心里,所謂愛情恐怕連最末的位置都排不上。
她需要的不是愛,而只是守護(hù)。像曾經(jīng)的“時光”店主竹音一樣,給她的神圣的、純凈的守護(hù)。
她跟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一樣呢?
“你怎么才來?”一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葉孤舟就猛地抬起頭。路燈旁的那個人,正眼帶疑惑地看著他。
“難道我昨天沒說我會等你?”
覃汐突然挽上他的手臂,他不著痕跡地掙脫開來,朝巫小嬋走去,略帶歉意地說:“我還真差點兒就想一個人回去。走吧,要去哪兒?”巫小嬋說:“回店里去,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p> 葉孤舟很自然地牽起巫小嬋的手準(zhǔn)備離開,剛邁出一步卻忽然停住。兩人回過頭,覃汐還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兩人抿著唇一言不發(fā)。葉孤舟終于開始為自己那么草率的答應(yīng)而后悔,他不應(yīng)該把她卷進(jìn)自己混亂無著的感情中來。出于愧疚,他放開巫小嬋的手,低聲說:“我先把她送回家,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薄班拧!蔽仔葲]說什么。
她向來是這樣。既然他已決定,那她也不愿意多費口舌。
巫小嬋轉(zhuǎn)身走過轉(zhuǎn)角,在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前,葉孤舟聽到她說:“早點兒回來?!比欢@一去,卻是她自己沒做到“早點兒回來”。
葉孤舟確實是一刻也不敢耽擱,送完覃汐就趕緊趕回店里。然而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都沒見到巫小嬋的半點兒影子。
巫小嬋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不見人影,凌陽對此很有意見,杜諾不得已,終于在第三天找上葉孤舟。他覺得現(xiàn)在只有葉孤舟才知道巫小嬋在哪兒。
悠長的鈴聲一響,葉孤舟正準(zhǔn)備收拾收拾東西回店里去,就聽見姚一臣隔著老遠(yuǎn)的座位朝他吼:“葉孤舟——待會兒去辦公室找凌老師,他有事兒要問你——”葉孤舟頭也不抬:“什么事兒?”姚一臣一攤手,說:“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傳個話。你可千萬要去啊,不然他以為我沒把話帶到,明兒我日子絕對不好過?!币σ怀伎?zhèn)€單肩包一搖一晃往教室門口走去,一邊裝模作樣地?fù)u頭嘆息,“當(dāng)班長難,當(dāng)凌魔頭的班長更難啊…”葉孤舟不置可否,把背包往肩上一抗,就往辦公室走去。而仍留在教室里的覃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憤憤地跺跺腳,踩著馬克鞋跶跶跶的離開。
葉孤舟走到小店門口時,竟然發(fā)現(xiàn)店里有不少客人進(jìn)進(jìn)出出。他記得自己明明把店門鎖好才離開的,怎么…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巫小嬋在,急忙推門而入。令他失望的是,他只看到站在柜臺后面的杜諾,環(huán)顧整個小店,哪里有巫小嬋的影子?
葉孤舟把背包往柜臺上一甩,不客氣地問:“你怎么進(jìn)來的?”杜諾不慌不忙地把書用塑料袋裝好,遞給在一旁等待的客人,把錢放進(jìn)抽屜里,才回答他:“我跟你說過,我是——非自然能力者?!比~孤舟把眉一揚(yáng),不屑道:“專門撬人家門鎖、私闖民宅的非自然能力者?”杜諾笑著搖搖頭,然后故作神秘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是控物。物質(zhì)控制型非自然能力者,而你是…”葉孤舟還沒把他的話聽完,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呀——小諾諾,你竟然背著我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
店里的客人眼神奇怪地在兩人和門口剛進(jìn)來那人之間徘徊。杜諾看向來人,很無奈地說:“文竹,別鬧?!蔽闹褚慌e相機(jī),“咔嚓”一聲,看著自己剛拍的照片兀自點頭道:“嗯,表情生動,這一張拍得不錯?!币娝焕碜约?,杜諾故意板起臉來,說:“文竹!”“你那么猴兒急做什么呢?我這就來——”文竹像是很高興看到杜諾這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火上澆油的拋個媚眼兒過去,“死相!”店里的客人頓時落荒而逃,一瞬間走得精光。畢竟,誰愿意在公共場合看倆男人打情罵俏呢?雖然這個畫面很養(yǎng)眼…
杜諾和葉孤舟一臉僵硬。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葉孤舟揉揉臉上僵硬的肌肉,往旁邊的藤編椅上一躺,說:“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學(xué)校里會有那些流言?!薄澳男┝餮??”文竹不怕死的在柜臺上一撐,屁股挪到臺面上坐著,腰往后一仰,臉貼著杜諾的臉頰說,“說我和小諾諾是竹馬竹馬、天作之合?還是說小諾諾是趙武帝,我是鄭櫻桃?”
葉孤舟問:“我們軍訓(xùn)的事兒你也知道?”文竹很得意地一笑:“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你是我大爺,行嗎?”杜諾推開他,手不知怎么動作一晃間就取下他掛在脖子上的相機(jī),說,“整天掛著你也不嫌累得慌?”文竹搶過相機(jī)跳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別拿你那手碰我的寶貝相機(jī),哼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想刪照片?門兒都沒有!”杜諾一本正經(jīng)地豎起一根手指,說:“你信不信,我就算不碰它,也能讓它——尸骨無存?葉孤舟,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撬門鎖的嗎?那就拿它來做個示范?!蔽闹褚粋€眼刀殺過來,葉孤舟趕緊說:“別!我沒興趣。我想想,要不要跟小嬋說說換把專門防你們這種人的鎖,或者——加個禁制?”
“哎——你這么說…我倒是有幾天沒見到她呢。她在哪兒???找個機(jī)會我想跟她說聲抱歉,那天小可的態(tài)度不是很好,希望她大人有大量,別真的介意?!蔽闹裾f。
文竹說的其實是杜家老爺子大壽那天,而葉孤舟卻以為他說是在西山的那天。“她不是愛計較的人,不會介意這種事?!蔽闹顸c點頭:“那就好?!贝鴻C(jī)會,杜諾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小嬋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好像沒去學(xué)校?”
葉孤舟與杜諾兩人對視一眼,無聲無息地進(jìn)行著眼神交流。葉孤舟想:其實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實目的吧。杜諾想: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葉孤舟突然站起來,說:“其實我最近也沒看到她。我也沒法兒找到她?!彼嫔媳嘲鶚巧献撸蝗煌O聛恚^也沒回,補(bǔ)充說:“但是也不必太擔(dān)心。她經(jīng)常這樣‘失蹤’,少則一兩天,多則幾個月。凌老師才找我問過話,我說她有急事兒要回老家,沒來得及請假。學(xué)校那方面…”他回頭對杜諾說,“還要你幫點兒忙。我先代她謝謝你。”“不用?!倍胖Z叫住他,說,“她從來不跟我談謝。”“哦,是嗎?”葉孤舟一笑,轉(zhuǎn)身繼續(xù)上樓去。
文竹看看葉孤舟,又看看杜諾,什么都沒說,低頭兀自擺弄他的相機(jī)。
杜諾環(huán)視這空蕩蕩的小店,半晌后才對文竹說:“你嚇跑店里那么多客人,可別想就此完事兒。從明天開始,沒課的時候就跟我一起到店里來幫忙,直到她回來?!蔽闹窠锌啵骸澳阕约合氲人貋韯e拉上我好不好?我可從來沒賣過東西。”杜諾自信一笑:“放心,有我在。很簡單。”
在樓梯轉(zhuǎn)角,葉孤舟聽他們說完這席話,才轉(zhuǎn)身上樓。他拉開巫小嬋房間的門,里面空空的,依舊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