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葉孤舟分別之后,巫小嬋順手就拉開街邊一家火鍋店的大門。也許是食客們都吃得太認真,沒人注意到,門被拉開之后并沒有人進來。
在小店里找到一套古裝長裙換上,推開“時光”的雕花大木門走出來時,她已經(jīng)站在聶瑤在冷宮的房間里。房間里并沒有人,就連隨侍的宮人都沒有一個。她在桌面上一抹,手指上沾滿灰塵。看來,這里已經(jīng)久無人居住。料想聶瑤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戚府,她立刻來到戚府。
聶瑤和戚衍的一年之約早已到期,但她卻并沒有離開。不是她不想,而是沒辦法。她在等巫小嬋,等她來接自己。然而她不知道巫小嬋什么時候會來,所以只能乖乖待在戚府,當(dāng)她的戚家二小姐,哄戚夫人開心。戚衍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
聶瑤和幾個小丫頭在院子里踢毽子,戚夫人就坐在椅子上看她們踢,笑得臉都皺起來。聶瑤一個猛踢,毽子沒有如預(yù)想中那樣飛到另一個人那里,而是直接越過那個人,落在房頂上??此荒樀陌没诤蜔o可奈何,戚衍一笑,腳尖輕輕一點躍上房頂,把毽子拋下來,然后自己才跳下來。聶瑤把毽子踮在腳上,再抬腳一踢,毽子飛到戚衍面前。他輕松接住,又把毽子踢回來。兩個人就在那兒你一來我一往,你踢過來我踢過去,其他小丫頭笑鬧著埋怨他倆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兩個人不管,依舊踢自己的。直到戚夫人笑著擺手叫停,聶瑤才腳一踮,毽子堪堪落在腳尖。
戚夫人招手把兩個孩子叫到自己身邊,一手拉一個,語重心長地說:“為娘的總是在想,日子過得太順心,總有那么一天,不順心的事兒要來的,想躲都躲不過。要是哪一天你們不再陪在娘的身邊,為娘的要怎么活啊…”聶瑤有些心虛,忙說:“娘,別說這些惱心話。衍兒那么有本事,就是再不順心的事兒,他也能把它變得順心。您別多想。”戚衍看看聶瑤,很快轉(zhuǎn)過頭來,說:“嗯,相信我,娘?!?p> 戚夫人拉著自家兒女?dāng)㈤L敘短,一敘就是大半個時辰。如此這般敘完后,聶瑤才和戚衍一起回自己的房間。原打算著商量商量一年之約的事兒,所以聶瑤緊跟在戚衍身后,準備去他房里。
站在房門前,戚衍的手剛貼上房門,還沒推,突然像察覺到什么似的,手一頓,說:“我就是再有本事又如何?到頭來,還是留不住你?!甭櫖幮闹f的“你”,不是她聶瑤——而是戚月?!白甙?,一起進去。”不知道為什么,聶瑤覺得戚衍的情緒一瞬間變得非常悲傷,當(dāng)看到坐在房間里的巫小嬋時,她才算明白過來。
巫小嬋說:“好久不見。”
她也說:“好久不見?!?p> 巫小嬋站起身來,說:“那我們走吧?!?p> 戚衍嘆口氣:“你還是這么的干脆,一點兒都沒變。”巫小嬋聽著這話一愣,勾唇一笑:“你也沒變。我相信你還是原來那個不愿意白穿別人一套衣服的人,知恩…就會圖報?!逼菅芸粗f:“別誤會,我沒想為難你們。只是,想讓你們多留一段時間,讓我姐姐好好跟娘道個別。還有,給圣上一個交待?!?p> 巫小嬋看向聶瑤,說:“你自己決定,是現(xiàn)在就跟我走,還是…”聶瑤一咬牙:“我留下?!彼痤^來,慢慢說,“聶瑤不過一個游魂,是戚月讓我能再活一次。我一定會讓她走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我可是堂堂戚家二小姐、圣上的貴妃,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
莫名其妙地失蹤…么?巫小嬋有點兒恍惚。
“好。”她說,“如果有需要,我會幫你們。”
翌日早朝,戚走丞奏請圣上——西南大旱,天子移駕,與災(zāi)民同吃同住,再親自設(shè)壇祈雨,方可解天災(zāi)、滅人禍。天子準奏,朝堂嘩然。
天子出行,精車簡從,除護衛(wèi)十二人以外,隨行朝臣只一個戚走丞,妃嬪只一個戚貴妃。天子與災(zāi)民同吃同住期間,貴妃娘娘也與災(zāi)民同吃救濟糧,同喝救濟粥,同住朽木房。相傳戚貴妃菩薩心腸,把自己的粥給路邊瘦弱的小孩兒喝。那日餓狗撲食孩童,戚貴妃為救孩子不慎跌入干枯的河床,七條猙獰的餓狗一哄而上,隨行護衛(wèi)束手無策,孩童嚎哭,婦女驚泣。彼時天忽昏,地忽暗,狂風(fēng)忽然大作,天降神雨,一瞬間淹沒河床。旱緩,貴妃娘娘也葬身河底。百姓驚呼戚貴妃乃天女,受命于天,舍身成仁,求得神雨,救西南千萬百姓于水火。西南千萬百姓焚香誦經(jīng),送天女歸天。
客棧里人頭攢動,說書先生唾沫四濺,說著天女求雨的故事,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靜靜地坐著三個人,站著一個人。“客官,您的菜來勒——”店小二一喝,把菜擺好,剛轉(zhuǎn)身欲走,卻突然頓住。店小二回過頭來,一臉意外的盯著其中一個人,說:“小公子,小的曾見過您。您有段時間隔三差五就會到我們這店里來,小的還伺候過您。您那時候兒也是坐在這個位置,您還記得不?”
戚衍一怔,仔細想想,突然一笑,伸手從懷里掏出一串銀錢來放到店小二手里,說:“小二哥看著是挺面熟的,這些錢拿著買酒喝?!钡晷《Σ坏乐x,把空餐板上的白帕子往肩上一搭,興沖沖地離開。
戚衍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樣,說:“我好像還欠這家店一頓酒錢?!甭櫖帗p他:“我竟然會有一個吃霸王餐的弟弟,真折面子。”戚衍覷她:“誰是你弟弟?”聶瑤看向巫小嬋,故作委屈地說:“小嬋,你還說他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你看看,你看看…”戚衍心里大翻白眼兒不理會她。巫小嬋笑笑,什么也沒說,自吃自的。聶瑤一眼瞟向江南,突然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江南哥哥,你也來坐,喂我吃口東西?!?p> “你自己沒手嗎?他可是我的人,誰也不給?!?p> “我是你姐,況且——”聶瑤可憐兮兮地舉起兩只包成粽子的手,說,“我這樣兒怎么吃東西?”聶瑤的手是被餓狗給咬的,按巫小嬋的話——就算是做戲,也要做全套。
想達到目的,不付出點兒代價怎么行?
戚衍無奈,只好說:“江南,喂她!”
聶瑤邊飯來張口的吃東西,邊還不忘抱怨巫小嬋:“小嬋,你心…真狠。嗯…好吃…就算要付出代價,那我這代價…也忒…嗯…好辣!就是這個!再來一塊兒…”江南把茶端到她嘴邊,她低頭一抿唇,砸吧砸吧嘴,又說,“不過,我們怎么回去呀?”
巫小嬋說:“你看窗外?!?p> 聞言,三人都像窗外看去。戚衍和江南還好,他們早已見識過巫小嬋那個神出鬼沒的小店,聶瑤卻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喃喃道:“明明剛才還是一片廢墟,怎么…”
“那是我的店,它叫‘時光’。”巫小嬋看向聶瑤,說,“我們走吧。”
望著那塊依稀如舊的牌匾,戚衍心里頗有點兒物是人非的感覺。他看著巫小嬋。初見她時,自己還是一個有點兒任性、不諳世事的少年,以捉弄江南為樂。那時候姐姐還在,而現(xiàn)在…
巫小嬋推開店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心安。她一腳剛要踏進去,衣服卻被人從后面拉住。聶瑤說:“再等等,我還有些話想跟他們說?!甭櫖幝叩浇厦媲埃咀?,張開雙臂,說:“給我個臨別的擁抱吧。”江南看看戚衍,戚衍點點頭,他才上前笨拙地把她擁入懷中。聶瑤在他耳邊低聲說:“你還真是個忠仆?!?p> 她站在戚衍面前,直接把他拖進懷里,眼圈兒有點兒紅:“弟弟,姐姐舍不得你?!逼菅苄睦镆煌?,他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在戚月入宮以前,她也曾這樣抱著他,說:“衍兒,姐姐舍不得你?!彼q豫著把手搭上去,卻突然感覺一空,原來她已把手放開——在他還來不及觸碰的時候。
聶瑤轉(zhuǎn)過身,低著頭,說:“走吧?!蔽仔赛c點頭,率先走進店里。聶瑤隨后踏進去。
戚衍站在原地,就那么呆呆地看著她走進去,門緩緩地關(guān)緊。他知道,這一別即是永恒。從此,世間再無戚月,也再無聶瑤。恍惚間,一個溫暖的胸膛貼近他的后背,他閉上眼,脫力般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