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就連楊鈞也意識到了不妙,開口道:“斛律金,朝廷如何恩待你斛律部,你豈不知曉?!
你高祖倍侯利官至大羽真,賜爵孟都公,祖父斛律幡地斤任殿中尚書,你父亦是……”
“住口!”
斛律金陡然怒吼:“光祿大夫?第一領(lǐng)民酋長?
那是俺斛律氏用人命換來的!當初俺與你送那阿那瑰北歸,遇柔然百騎是斛律部戰(zhàn)士用命擋下的!死于俺刀劍下的何止十人,可不但無功還被奪了軍職!”
此話出口楊鈞亦是默然。
站在斛律金的角度事實確實如此,元魏朝廷對斛律部有所忌憚,本意是想借助柔然與敕勒的宿怨,除去這位在北疆聲名鵲起的斛律氏才俊,卻不想反被斛律金奪下了功勛。
無奈之下竟是只得假意受其高車虎賁將,看似是從六鎮(zhèn)軍主升為了中軍將校,可實際上卻剝其軍職打發(fā)他回到斛律部,將統(tǒng)帥斛律部為元魏作戰(zhàn)的權(quán)力從其父斛律大那瑰手中,轉(zhuǎn)給了斛律金!
何其可笑!
這竟是只為了使斛律氏的影響力不在北疆擴張,哪怕是已經(jīng)爛掉了的北疆。
如此情形下,即便斛律金的父親斛律大那瑰被元魏朝廷任命為光祿大夫、第一領(lǐng)民酋長,可斛律部自上而下都知曉自己終歸只是為魏人馬前卒的命!
楊鈞無言以對下斛律金再度喝罵起了賀拔度拔,后者又急又怒,正要拔刀卻被旁側(cè)一人按住手掌。
賀拔度拔大惱,慍怒側(cè)望見竟是張寧在阻攔自己。
想起這個年輕人一路上表現(xiàn)出的些許閃光不凡之處,他鬼使神差地將到嘴的呵斥又咽了回去,欲要拔刀的手也沒有再使力氣。
見此張寧沖賀拔度拔感激地笑了笑,隨即扭頭道:“斛律將軍,還請慎言!”
斛律金其實早已注意到了這位比自己年齡小上不少的鎮(zhèn)將,亦是知曉張寧的世家背景,聞言冷哼道:“哈,看來今日俺斛律金是要舌戰(zhàn)你等一眾宵小了,你這世家子又有甚得言語!”
出乎意料的,張寧橫刀出列嗤笑一聲,語氣譏誚:“舌戰(zhàn)?
早已聽聞斛律將軍有高祖倍侯利之風,今日看來真是夠蠢的!”
眾人哪兒能料到張寧還會出口辱罵斛律金,剎那間驚恐不已。
尤其是元修義背心立刻就被汗水所浸濕。
他隱約間瞧見帳外影影綽綽有軍士跑動,便認作生死已在一線之間,而張寧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他眼下當真是掐死張寧的心都有了!
余光望向斛律金,見其也是臉色鐵青,元修義心頭一抖就想著自己必須得起身開口,無論是告饒也好服軟也罷,總得將這敕勒匹夫先行安撫住才是。
莫敬一更是叫苦不迭,額頭汗水不斷滴落,只覺得實在悶熱難耐,偏偏又得凝神止動,生怕因為自己的一個動作牽動斛律金某根敏感的神經(jīng),一句呼吼下喚來數(shù)百刀斧手將幾人殘殺于此。
可與此同時張寧的話音已是再度響起:“為了胸中的一口怨氣,竟是要將闔族性命埋葬于此,也不知你斛律氏先祖會作何想!”
說著他向前邁出兩步,跨至斛律金跟前與其面對面,直視其目光:“倘若斛律將軍想要在此造反,那便速速殺了我等再等到入夜舉全軍奔入大漠。
若能得長生天垂憐,你斛律族還能十存一二,到了高車國中做一藩王!
若不夠走運,那就闔族死在大漠,抑或是被我大魏鐵騎追而絞之,嘿,也可能是正撞上柔然人來個轟轟烈烈的血戰(zhàn)!
不過無論如何斛律氏滯留在代地的族人都將被充入鎮(zhèn)軍營戶,世代如此!”
張寧嘖嘖出聲。
斛律金先是惱怒,隨即愕然,轉(zhuǎn)而滿頭大汗!
饒是已強作鎮(zhèn)定仍難以自持,重重咽下一口唾沫。
起先元修義等人已是心中惶恐,只等著做最后一搏,豈料張寧此刻寥寥數(shù)語竟使得方才不可一世,蠻橫無理的斛律金悚然呆愣。
這誰能想到?
然而這本就是張寧早有所料之事。
雖身處穹廬之中,可在這場突然爆發(fā)的沖突里他自始至終都處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自是清楚癥結(jié)所在。
斛律金,乃是昔日的敕勒俊杰,并非急躁嗜殺,獨行其是之輩。和許多年輕人一般其心高氣傲也曾渴望效力軍中,建立不世功業(yè),決然是沒有反叛之意的。
畢竟在似斛律金這樣長期隔絕朝堂的人眼中,元魏仍舊強大,坐擁北方俯瞰天下,行反叛之事只能是以卵擊石。
因此他眼下有的只是憤慨,被欺壓的無奈與痛苦,試問身為大軍攻堅鏖戰(zhàn)時的先鋒,炮灰,他甚至連軍議都無法參加,無法知曉下一步的動向被排隔在外,換作是誰又能平靜呢?
反倒是縱馬前來的己方眾人,元修義自持身份高高在上,楊鈞是軍中宿將他的老上級,賀拔度拔是毫無羞恥之心的同族,而張寧和莫敬一,以年輕歲數(shù)任一鎮(zhèn)都將,又怎能使得他痛快,反倒更加激怒了他!
在張寧看來這必定才是其怒不可遏的原因。
可發(fā)泄是發(fā)泄了,痛快了,然后呢?
騎虎難下!
不得不說,斛律金此時的性子還欠缺太多,見其面色再三變幻,張寧適時伸手拍了拍斛律金的臂膀:“我曾聽聞家中長輩有言,大戰(zhàn)之氣軍中定積壓著無數(shù)戾氣。
這是無數(shù)敢戰(zhàn)的血勇之士所釋放的,軍中之人常受其影響,往往會做出有違背尋常的行為。
唯有嚴苛軍法所能制,方才有久歷戎機的老將宿將在大軍開拔前,會尋機斬殺兵卒立法的說法,意在于震懾其余軍士。
斛律將軍久在北疆不知其中道理,受此戾氣影響倒也不奇怪!”
說著張寧回頭沖已是目瞪口呆的元修義幾人笑道:“幸得今日只有我等在此,否則若被其余人聽去斛律將軍方才所言,難免會在驃騎大將軍跟前搬弄是非,有所指摘。
這般推波助瀾,將軍輕則將被褫奪軍職,重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