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瞳人語(上)
晴朗澄凈的天空萬里無云,驕陽高懸炙烤大地。
安坪縣余富村外的農(nóng)田里,數(shù)不清頭戴蓑帽、面皮黝黑的農(nóng)人在耕種,進村的土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進出。
進村的行人里,有一個青年格外扎眼。面皮白凈、身材高大,比周圍人要高上大半個頭。身上披著道袍,腰間掛著個糊滿臟泥的葫蘆。
這正是趁黑跑路的方逸云,因為怕被官差追上,昨晚連夜離開李家莊,腿腳不停歇走了六七個時辰,才見到這么一個村落。
至于這道袍,是昨日在里正家中翻找財務(wù)時,偶然翻到的,正巧讓他拿去喬裝。
走了一晝夜,眼下正是饑渴,只盼能進這莊子里討口水喝要口飯吃。
嗒、嗒、嗒
急促的馬蹄聲從后方傳來,交錯混亂的馬蹄聲意味著來人不止一位。這入莊的道路本就狹窄,騎馬的行伍來勢洶洶,即便前方有行人阻道,也絲毫不管。
“哎呀”
“吾草”
“騎馬不長眼呢”
三三兩兩的行人一下被沖散,從土道上滾落到耕田中,一時謾罵聲不絕于耳,只是待眾人抬頭看到騎馬者的裝扮時,怒罵的行人一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鴨,滿臉漲紅。
一行隊伍三人,分別有身著短打衣袍、滿臉橫肉、腰垮雙刀的游俠,亮黃色袈裟著身、頭頂锃明發(fā)亮的和尚,還有一個背著七星劍、懷揣照妖鏡、頭戴混元巾的道士。
三人見撞得行人皆滾下田去,其中碩壯的游俠虛虛抱拳致歉,和尚只是念了句“阿彌陀佛”,那道士卻是看也不看,韁繩一拽向村內(nèi)跑去。
方逸云此刻也是不能幸免的滾落田中,被迫趴在地上吃了幾口,幸而有個老伯心善將他扶了起來。
“道長,道長,您沒事吧”
“老伯,我沒事”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本來破舊的道破此刻更顯骯臟,這么一對比之下哪里來的道士樣子。
方逸云虛虛望著四人離去的方向,轉(zhuǎn)頭問老伯,
“老伯,你們莊是有什么大喜事,引得這些能人異士齊聚”
許是想到些不順心的事,老人家哼了一聲,回道:“哪里是什么大喜事,是村長公子撞了邪,那些人是來救人的”
方逸云一聽,覺出其中貓膩來,水越渾他才越好渾水摸魚。
“老伯愿聞其詳”
或許是談興到了,老人拉著方逸云躲到田埂陰影里,一五一十的給他講來。
余富村是前朝就存下來的老村,因為地利其富庶程度數(shù)安坪縣一等一的大村。余富村原本不叫這名??山陙砩先瘟艘粋€余村長,這余村長關(guān)系硬,在縣城里都有能幫襯的,幾番調(diào)動下,連里正都換成他的人。
村里人見這位村長手段強硬,就開始捧他臭腳,說余村長為人慷慨、為莊子發(fā)展鞠躬盡瘁,讓余村長多留些錢養(yǎng)身體,久而久之村名就傳成余富。
老伯說到這滿臉激憤,沖著方逸云邊筆劃說道:“道長,你是沒見過那余富貴胖的呀,夠頂三個老漢了”
老人發(fā)完牢騷,繼而講著秘聞。
余富貴一共有一位妻子八房小妾,可能是作惡多端遭了報應(yīng),四十二了才只有一個兒子——余棟,自然是捧在手心里。
這余棟也是混蛋,才十六就會逛窯子喝花酒,平日里見到貌美女子都會輕薄尾隨人家,輕佻不知廉恥。
估摸著十天前,余棟逛完青樓騎馬從縣城回來。他騎行到莊子近前時,突然看到有輛精巧馬車,朱芾繡穂懸掛、淡紅的車廂格外吸睛,透過小窗向內(nèi)看去,青衣款款,內(nèi)坐二八女郎,容顏絕色。
時令黃昏,似血殘陽灑落,人影、馬影在無人荒地中拉的老長,氣氛詭異極了。
可余棟應(yīng)是喝酒喝蒙了,竟沒察覺出異樣。色欲熏心,駕馬便追了上去。那女郎坐的馬車只是一匹小馬拉著,按理說方棟騎大馬應(yīng)該很快就能追上。
可他硬是墜在人家后面騎了數(shù)里地,情急之下,連在青樓中學(xué)的艷詞都念了出來。
詞曰:“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fēng)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p> 不待他念下半闕,車中隨性婢女開口怒斥:“此乃芙蓉城七郎子新婦歸寧,非同鄉(xiāng)下娘子,風(fēng)狂兒郎速速退去”
余棟也是頭鐵,人家都這么說了,卻還是認為女郎嬌羞,硬要與其見上一面。
可那侍女一揮手,狂風(fēng)驟起,塵土飛揚。等余棟睜開眼睛后,遍尋四周不見馬車蹤影。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夜里他只覺得眼睛刺痛不已,目不能視。
余富貴一問才知道自家兒子對鬼神辦了混賬事,于是連夜請縣城有名的除魔游俠、圓覺寺的大師和道明宮的道士來給自家兒子驅(qū)邪。
聽完故事的起因后果,方逸云砸了咂嘴,他覺得這個故事很熟悉。
他前世熟讀《聊齋》,不說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老伯所說故事與《瞳人語》分外相似,只不過書上寫的是個風(fēng)流秀才,這方棟卻是浪蕩紈绔。
辭別老伯,方逸云走入村中,看到過往村民都急匆匆往一處跑,拽著一個小孩問來得知,余村長設(shè)宴款待三位大師,去捧場的村民都能拿到一小袋米。
方逸云摸了摸空癟的肚子,計上心頭。
余家宅邸占地頗大,整個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雙喜字形。前院后宅涇渭分明,此刻前院人聲鼎沸,一聲聲“恭喜”不絕于耳。
宴客廳內(nèi),游俠、和尚、道士坐于高位,余村長挨個敬酒。
“茍道長,施大師,今日咱三位聯(lián)手,有甚妖魔可以逞兇”游俠手提半扇烤豬,一邊吃,一邊與其他二位恭維。
和尚唱個喏,謙虛道:“阿彌陀佛,施主謬贊了”。
道士卻是不給面子,神色倨傲,回道:“徐屠,我知道你想拿這十金幣賄賂何小旗去填那誅魔校尉的空缺”
“可安坪縣誰人不知何小旗最為公正,收起你那些齷齪心思吧”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徐屠此刻心里也是有了火氣,收起笑意,冷哼一聲:“那咱就各憑本事”
座上三人“相談甚歡”,座下斟酒的余富貴倒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
突然,門外一小廝急急忙忙闖進來,連聲叫道:“老爺,門外來個道士砸場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