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瞳人語(中)
小廝一語驚人,宴客廳內(nèi)轉(zhuǎn)眼只剩下小廝粗重的喘息聲。
徐屠剛剛被茍道士駁了面子,現(xiàn)在火氣正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歪倒,茶水淌了一桌。
他沖余富貴虛虛抱拳,怒道:“哪來的混球,某家前去會會他”。
說罷起身,大步?jīng)_了出去。道士看著滿桌狼藉,嗤笑一聲起身跟了出去,空留和尚捻珠唱喏。
余家門口,方逸云一臉無辜的看著地上兩個哀嚎打滾的惡奴。
他古道熱腸,想要幫余家公子擺除邪穢,主動毛遂自薦。可是這倆看門的惡奴瞧他衣袍破舊骯臟,瞧不起他,硬是攔著不讓他進門。
他好言好語相勸,那兩人非但不收斂,還對他推推搡搡惡語相向。他出于自保,“推了”他二人一把,誰成想竟碰起瓷來。
“無量天尊,兩位善信莫開玩笑,貧道可是沒有動你們”
回應(yīng)他的只有地上的哀嚎和滿院的竊竊私語,方逸云環(huán)視一圈,村民竟是都不敢與他注視。
他干笑兩聲,腹誹道:不就是長得高大一點嗎,至于怕我跟怕土匪似的。
“何人敢在你徐屠爺爺眼皮底下鬧事”
一聲怒喝由遠(yuǎn)及近,圍觀的人群唰的分開,熊羆似的漢子龍行虎步般走出。
方逸云不禁感嘆一聲,這來了個比他塊頭還大的,滿臉橫肉活生生的土匪像。不過周圍村民對他倒是尊敬的很,一聲聲徐大俠不絕于耳。
徐屠看到被人群圍起來的方逸云和地上哀嚎的兩人,就明白了誰是鬧事的,于是沖著方逸云喊道:“兀那小子,來這鬧事求死不成”
徐屠胸膛鼓舞間,聲聲怒喝傳出,旁人聽了只覺得頭暈?zāi)垦#揭菰埔膊焕?。只不過他此番前來本就不是找事的,哪知道閻王門前讓倆小鬼擺了一道。
像是見到親爹似的,兩個小廝從地上爬起來,一左一右抱住徐屠雙腿,滿口叫冤,
“徐大俠,小人跟我這兄弟命苦呀”
“是呀,是呀。我二人好言好語,那道長就動手傷人,我二人命苦呀”
徐屠低下頭瞧著滿臉鼻涕眼淚的兩人,心下惡心。一手提溜一個,腰垮一使勁兩人就飛了出去。
“你倆也不是啥好鳥,邊去”
圍觀的眾人本就鄙夷小廝無賴行徑,如今這一摔可算是解了眾人心頭怨氣,不知誰開了頭,一句句叫好響了起來。
方逸云心下想著這漢子倒是明辨是非,不待他松口氣,徐屠矛頭指向他。
“小子,不管那二人咋樣,你動了手就是打了主人家的臉面。某家受人錢財,便要爭這口氣”
“你也不必道歉,受某家一拳便可”
方逸云瞧了眼他那沙包大的拳頭,默默給他插上莽夫的旗子。
“施主,何必如此”
“那是因為這莽漢想錢想瘋了,拿你獻好來的”
在滿院的恭維聲中不適時的摻雜進一句陰陽怪氣的話,只見一道士輕飄飄從眾人頭頂飛過,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茍道士也不管氣的滿臉通紅的徐屠,抬起眼瞼掃視著方逸云,嗤笑道:“小子,你哪來的臉皮敢稱自己為道祖門徒”
“那我問你,道觀何名?供奉哪位真君?結(jié)的什么壇?受的哪方箓?三皈九戒可記得?”
方逸云尬笑兩聲,心下一陣吐槽,這又哪來的刺頭,怎么這么能問問題。小名是不是叫贔贔,筆畫這么多。自己就穿了個道袍,哪里知道那么多。
“二位施主出言為難于貧道,不過是見我衣著破敗、身無長物,便先入為主的將貧道認(rèn)作騙子”
“可道祖有言,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
“貧道誠心救人,至于這些外物有何重要。我只需讓二位見到我的本事就可”
徐屠一莽夫,哪聽得這么些文縐縐的話,當(dāng)即叫嚷道:“好,那你就讓某家看看你的本事,如若是個沒本事的,某家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茍道士卻是個識字的文化人,但也僅限于識字了,哪里聽得懂方逸云從道德經(jīng)上抄的奧妙話語。一時之間,竟也躊躇起來,不知作何應(yīng)對,生怕自己惹了人,便推出方屠先探探虛實。
“好,既然大家都是來為余公子驅(qū)邪治眼的,那便以余公子雙目病癥作賭,如何”
方逸云轉(zhuǎn)頭望向姍姍來遲的余富貴,開口問道:“余施主,貴公子雙目癥狀是不是沒有外人知道”
余富貴點了點頭,他兒子雙目太過恐怖,為了自家名聲,眼下只有自己夫婦二人知道。
方逸云又瞧向徐屠和茍道士,挑眉示意,問道:“二位,賭與不賭?”
徐屠吃癟,甕聲甕氣回道:“某家慣使雙刀,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玩不來”
茍道士也開口婉拒:“貧道道行淺顯,這種憑空算人癥狀的本事不曾學(xué)過,還是算了吧”
眼見心目中的兩位大師都不敢應(yīng)戰(zhàn),看熱鬧的村民竊竊私語起來,附耳聽去,不外乎說些風(fēng)涼話。
徐屠和茍道士都是愛面皮的人,聽后也是滿臉燥熱,互相對視一眼,又是兩聲冷哼。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方逸云閉眼在院中踱步起來,《數(shù)述記遺》中得到的口訣輕輕念起。不是因為他真的會算命,只是因為這樣逼格高。
走了小兩圈,方逸云緩緩睜眼,直直盯著余富貴的眼睛,說道:“令公子目生眼翳,白膜覆目,厚如銅錢,卷如螺旋,是也不是”
一語驚人,余富貴面露震驚,口中直言:“高人,救救我兒”
眾人一見余富貴如此,便知方逸云說的是對的,有人高喝:“道長真本事”,吃瓜群眾便又跟著鼓掌。
方逸云汗顏,他哪有這般本事,全指望蒲老先生的劇透了。
他瞅了瞅愣在原地的徐屠和茍道士,自言自語般說了句“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貧道窮”,說完,便在眾人簇?fù)硐逻~腿進了宴客廳,徒留二人在院中吹冷風(fēng)。
徐屠捅了一下茍道士,問道:“道士,那小子最后一句話啥意思”
茍道士橫了他一眼,回道:“呵,夸咱倆聰明”
語罷,一揮袖便灰溜溜的跟著進了宴客廳。徐屠瞅著道士背影,滿臉疑惑,口中直念叨“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