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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相識的緣份

生死篇.上

那些年,相識的緣份 荷清水靜 3034 2023-01-13 12:03:39

  表哥

  接到表嫂的電話,說表哥沒幾日可活,想見見親戚們。

  靜跟表哥的感情一般,可能是年齡隔得有點遠,他在努力復習參加高考那會兒,靜還在讀小學。

  表哥不愛說話。只每年來家里給母親拜年時見到他,靜也就是旁聽,知道些他家里的近況。他身體很好,練過散打,一個拳頭可以對著墻,打得砰砰響,這樣的人也會得白血病,知道后靜很驚訝,還特地找人問,為什么表哥那樣好的身體,會生???

  表哥自己說是心情不好,有段時間老著急,然后又忙著裝修。靜老懷疑表哥是裝修材料買的太便宜,有害氣體吸入太多。醫(yī)生這樣解釋:同樣的事,不是每個人碰到都會生病,關鍵還是看運氣,正好那個點,碰上了。靜是唯物主義者,醫(yī)生的話,聽起來,可以理解為運氣,也可以理解為概率,總覺得解釋的程度還不夠,不足以信服,又無法反駁。

  去醫(yī)院看表哥,剛透析過的他,精神還不錯,跟靜侃侃而談,說醫(yī)院的治療怎么怎么不科學,都是想賺錢......好像每一位得了重病的人,到最后,都喜歡糾結醫(yī)院的費用。靜只能配合著傾聽,如果足夠健康,大約沒有人會去關注收費的科學性,何況靜也拿不準,怎么選邊站隊,心里只可惜表哥的身體。表哥的兒子還在參軍,他的親哥哥三十歲出頭就走了,家里還需要他頂門戶,現(xiàn)如今,他卻躺在這兒。

  表哥心里的一些委屈只會跟母親說,跟靜說的都是躺在那兒悟出的人生哲理,到最后,他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他也不想住院了,說,“我每天住這,一天花幾千塊,只是維持生命,我是怎么活呢,躺在這,哪里都去不了,算了,我不想再治了,我要躺在家里,該來的總會來,不想把他們都拖苦了!”

  后來,表哥讓表嫂結賬出院,回了家。

  那通電話,是彌留之際的告別。

  人在最后,惦記的還是親情,雖不怎么親,接到了電話,還是要去的。

  去看表哥時,屋子里已站了一些人,都是不怎么常見的親戚,好像,能見的時候,都是一些老親戚病逝的日子,看到這些面孔,難免會有悲喜交加之感。

  相互頷首點頭,靜看著躺在床上的表哥,只聽見粗大的呼氣聲,人一動不能動,眼睛也沒勁睜開,根本不能講話,沒幾天,就走了。

  走之前,表哥仍然沒有放棄對治療方案、濫用藥物的質(zhì)疑,家里沒人懂,自然也沒人為他解惑;

  走之前,表哥的母親已近八十高齡,曾經(jīng)還為母親喋喋不休而煩惱的他,以后想聽也聽不到了;

  走之前,表哥的兒子還在服兵役,如果知道兒子后來待業(yè)在家,不知道會不會又著急;

  走之前,表哥跟靜說,他活明白了

  .......

  也許,表哥更想說的是,他還沒活夠,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曾經(jīng)的舉手之勞,現(xiàn)在都無能無力,不知道他心里的憂憤會不會平復一些,那些憤世嫉俗,隨著生命的慢慢消退,會不會也消退一些,留下的,該是洗凈鉛華的真諦:活著,和家人在一起,經(jīng)歷生活的風雨,分享彼此的快樂悲傷,就是最好。

  小姑

  2014年,最小的姑走了,5月端午,她來家里拜節(jié)氣,看她消瘦的臉,整個人瘦了一圈,靜還打趣道,“姑,這樣的你漂亮多了”。誰也沒想到,那時的姑已得了絕癥,姑走,是在9月。四個月的時間,讓靜看到了生死的時空距離。

  小姑是父親最小的妹妹,他們兄弟姊妹六個,小姑最小,最先走,老話說的,黃泉路上無老少,只有經(jīng)歷了,才覺深刻。

  她的老公,靜的姑爹,五年前就走了,兒子長期在精神病院住著,跟媳婦又處不好。大約有兩個月時間,靜和小姑呆在一起,以前一年至少可以見2次,一次過年,一次端午。

  小姑在所有人面前從不相信自己生的病,在不同醫(yī)院的醫(yī)生面前總說誤診,8300元的全身檢查,做過兩次,最后一次跟她去醫(yī)院,好強的她已經(jīng)不能走動,需要攙扶。到醫(yī)院,醫(yī)生看她沒有治療的意義,科室之間互相推諉。看姑媽求生的本能,靜帶著她到急診科,經(jīng)曲線救國,才住上的院。

  小姑從門診樓轉(zhuǎn)移到住院部時,每隔一會兒都要在醫(yī)院的座椅上歇息半天,靜在附近找到了一張活動床,把小姑推到的住院部。

  那段時間,靜的工作不忙,單位離小姑住的醫(yī)院也近,每天,靜都去醫(yī)院看小姑,小姑還是那樣愛干凈,去廁所也不讓靜跟著,還是那樣好強,要靜什么都不要跟現(xiàn)在的醫(yī)生說。

  醫(yī)生看沒什么合適的人交代,跟靜說,這是小姑最后一次住院了,這次就不要考慮出院了,她身上癌細胞的含量已達十幾萬個,常人都是500左右。靜跟醫(yī)生說,盡量采取保守治療,讓小姑走的時候舒服一點。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小姑還跟醫(yī)生說,她相信醫(yī)生的能力,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出院。靜也不知,小姑哪來的自信,最后幾周,她的精氣神全靠輸血來維持,醫(yī)院后來也不愿意給她輸血了,說,如果你家里有人獻血,才能提供相應的血漿,靜很理解醫(yī)院,不愿意在一個沒有希望的生命上浪費有限的醫(yī)療資源。

  在那里看護的堂妹說,實在不行,就讓她在武漢讀大學的兒子來獻血。

  靜跟醫(yī)生說,“幫幫忙吧,盡量調(diào)點血過來。她兒子病了,老公也不在人世了!”

  “只能200CC,不能再多了”。醫(yī)生每日巡房,小姑病他清楚,從看看護的人身上,也看到了小姑的悲涼,他也清楚,難免動了惻隱之心。

  “行吧,200就200”。

  靜的孩子在外地讀大學,靜也沒有足夠的意愿為小姑獻血,如果輸血能救活小姑,她會毫不猶豫,她無法認同堂妹的建議,自己做不到的事,何必要求別人。

  7月,靜和小姑媽一起去協(xié)和醫(yī)院檢查,當時就要求住院。小姑嫌協(xié)和治療費用貴,住了兩周,就辦了出院。

  接小姑出院時,靜問她,“為什么不多住一段時間?”

  小姑說,“醫(yī)生只會收錢,不會治病。”

  那天,小姑讓靜開車去她兒子住的精神病院,在旁邊的餐館炒了兩個菜,看了兒子。

  “要是自己能炒就好了,這里的菜太油,佐料放得太多,他不能吃生姜蒜辣椒等刺激性的食物。”靜在那兒,將炒好的菜打包,小姑坐在餐館的凳子上,人扶著桌子,跟靜說。

  看到表弟,小姑臉上頓時全是笑,她身體里所有的精氣神都提了出來,表弟像往常一樣,享受著母親的照顧,一點異樣都沒發(fā)現(xiàn)。

  ”怎么,頭發(fā)剪了?“

  ”嗯,昨天剪的?!眲偫磉^發(fā),表弟的臉顯得大點,看起來,胖了一些。“就是牙有點疼,好像上火了?!?p>  聽他們母子對話,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表弟是在讀高二時喜歡上一位女孩,遭到拒絕,想不開,神經(jīng)出了問題,后來時好時壞,他住的醫(yī)院,是小姑找遍了武漢,覺得性價比最高的一家。

  走的時候,姑媽特地跟管床的醫(yī)生說了表弟牙疼的狀況。

  回來的路上,靜問姑媽,“還有沒有什么地方想去。”

  “沒有了。”

  眼見小姑的狀況越來越不好,靜問小姑,需不需要去接她兒子過來。

  “不要了?!毙」貌辉敢鈨鹤涌吹剿俱驳臉幼印?p>  彌留之際的小姑,心里是清楚的,已不能說話。也許那時,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惜,再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最后那晚,醫(yī)生在下午六點,跟靜說,大約就是今晚了。靜首先打電話,告訴了小姑的親姐姐,她早上才來過。接著,開車和小姑的媳婦一起,去家里拿她給自己準備的壽衣,壽衣的褲腰是活動的松緊帶,小姑可能擔心后期會腹水,綠色的面子,白色的里子,中式服裝,靜不能想象,一個人跟自己準備壽衣的心情,可憐的小姑,那么強,也沒強過命!

  等靜再回病房,見二姑正在幫小姑處理大口大口吐出的鮮血,靜沒有靠近,還是有點怕,關鍵時候,只有至親不會嫌棄。

  沒過多久,顯示儀上的心跳變成一條直線,血壓也降為零。醫(yī)生說,這就算去世了,順手拿出死亡證明,要靜按照前面的范本填寫。靜沒有想到,她第一次接觸類似內(nèi)容,是在小姑這兒,她即刻要填寫的內(nèi)容,意味著一個人法律意義的終點,她填的很仔細,很認真,也很感概,這應該是她兒子做的事。

  靜跟殯儀館打了電話,讓他們盡快過來。二姑和堂妹在那里幫小姑擦洗身子,趁人還可以動,幫她換好衣服,護士在那兒繼續(xù)清理口腔里的異物。

  那一幕,讓靜對護士這個職業(yè)肅然起敬,即便是親人,也很難做到的事,她們做得一絲不茍。

  那也是靜第一次,眼睜睜的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殯儀館的人來了,他們熟練的將小姑裝進專用袋子,再放到活動床上,推走了,靜和堂妹、小姑的媳婦一路尾隨,直到看見小姑上了車,被放進了冰柜,辦完手續(xù),才回家。

  那夜,靜和堂妹先洗了個澡,然后一起躺在那兒,相互細數(shù)小姑的一生,小姑嫁到武漢之前,與堂妹一家人走的很近,靜再續(xù)上武漢發(fā)生的故事,兩個人長嘆短噓了半天。

  過了兩天,被送進熔爐的小姑,出來后只剩一堆灰和沒有燒化的白骨,殯儀館的人用木錘子,將個頭較大的骨頭敲碎,拿一撮箕,像倒垃圾一樣,將骨和灰一起裝進事先挑好的盒子里。

  這道程序必須要有親人見證,工作人員問,“你們哪一個人去?”姑爹的哥對靜的父親說,“還是大哥去吧,你親一點,她的孫子太小,兒子又不在。”

  最后,靜陪父親一起進去看到了這一幕。

  小姑身后有大筆的財產(chǎn)留給兒子媳婦孫子,那些她和姑爹用畢生心血換來的財產(chǎn),還沒有等到可以享受的時光,就在努力拼搏中犧牲了,活生生的上演了人走了,錢還在的現(xiàn)實版。

  15年春節(jié)前,堂妹跟靜電話,說貓頭鷹買到了。

  原來,小姑臨終前,拜托她一定買幾只貓頭鷹來給表弟吃,說是可以治好精神病。也不知小姑是哪里聽來的方子,靜去接堂妹時,兩個人在汽車站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被警察發(fā)現(xiàn),不知道私自交易運輸野生動物會不會坐牢?當日就給了小姑的媳婦,叮囑她做給表弟吃。

  “佩服你,還真的去買?!?p>  “出高價,就有人捉。你不知道,我去拿的時候,乘多遠的車,踩著多厚的雪,有多冷?!?p>  “你覺得那病,吃了以后真的會治好嗎?”

  “不知道,完成她的心愿吧!”

  只靜和堂妹知道,臨終的小姑做為母親的無奈,再放不下,也不得不放下。

  朋友

  朋友在國外遇車禍,人少車稀速度快,沒想爆胎,頓時天昏地暗。

  三個人,一個不省人事,一個腿被壓不能動,蘇醒的她艱難爬出窗外,用法語喊救命,近來的人,首先不是救他們,而是搶他們的財物,苦苦哀求之下,才沒有將手提拿走,朋友說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資料,其他的拿走沒事,手提拿走麻煩就大了,再哀求,幫忙打個求助電話.......

  電話終于是幫忙打了,即使有人來救,那邊的醫(yī)療條件太差,每天只是簡單的渾身消毒,眼見那些傷口在潰爛,跟靜說,單位的醫(yī)生用碘酒將她的全身擦了一遍,清理了一些腐爛的肉和滿身的黑沙,減輕疼痛唯一的途徑就是打嗎啡。最后跟項目簽了生死狀,要求即刻回國,說就是死在了路上,誰也不用項目承擔責任!

  一個人,左邊斷四根勒骨,右邊兩根,回來的機程十二個小時,中途還要轉(zhuǎn)機停留六個小時,一下機,又一個人去醫(yī)院,在首都BJ,醫(yī)生看著拍片的結果,根本就不相信眼前的這個人,身體竟然是這狀況!他們問:

  “你一個人從機場來的?”

  “恩?!?p>  “你曾經(jīng)出了嚴重的車禍?”

  “恩。”

  “你左邊斷了四根勒骨,右邊兩根?”

  “恩。”

  “趕快辦理住院手續(xù)!”

  “人要活!”她跟靜說,“不回來不行了,感覺傷口都在發(fā)燙,身體也在發(fā)燙,再呆下去,命都會沒的!”

  憑著那口氣,她回來了,一路上的經(jīng)歷,她都記不太清楚,包括痛,她只想回來,躺在中國醫(yī)院的病床上,就算是路上死了,也無憾!

  過年的時候,她已經(jīng)可以跟靜和朋友們共進午餐,看見她的簽名: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人的一生,就像在原始森林中穿越,你永遠不知道,會遇到什么,除了將自己演練得足夠強大。

  她活過來了,以后她的每一天一定會更精彩吧!人都會在某一瞬間,忽然明白一些東西,希望明白這些以后,生的更努力,死的更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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