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輪回之觸
老者揮揮鞭子，輕喝一聲“駕！”。
能布下神機陣輕松秒掉從游丙和竇沫兒，老者正是奇門魁首徐承彥，他與蕭修遠也算有些交情，此次是應杜玄成之邀幫忙劫下馬車。
路上，徐承彥對杜玄成說道：
“杜老頭，我只管送到地方布好玄猿陣，這小子能不能活過這三年劫數(shù)，看他自己造化?！?p> 徐承彥自信滿滿，他這奇門陣法雖然費功夫，可陣法一旦落成，便是能固守百年。
想當年，劍圣孔周三劍削去鐵柱山，破了無間煉獄封印導致妖魔禍世，最后還不是靠著徐承彥的天罡地煞陣才得以將煉獄再次封印。
這玄猿陣雖然只能算是二等陣法，但也能抵上十萬雄兵，護蕭遙周全綽綽有余。
杜玄成清楚老友布陣手段，但他還是覺得即便盡力而為，事情也沒那般容易，感慨道：
“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以此連綿，求出無期。”
徐承彥笑道：
“怎么杜老頭還說上了佛語？”
這奇門也好六壬也罷，都是屬于易術，杜玄成這佛語說的卻是有些突兀。
杜玄成解釋道：
“我這相術，本就是靠著一手輪回觸以前世看今生，和佛家里的六道輪回無甚區(qū)別，說幾句佛語有什么奇怪?！?p> 徐承彥被噎了一下，打趣道：
“你這老杜頭，算命就算命唄，可又喜歡算完之后處處引導別人，生怕別人跑偏壞了你名聲?！?p> 徐承彥清楚，杜玄成相術無雙，靠的不單單是他那能看穿前世今生的輪回觸。
給人看相后，杜玄成還會暗中設局左右別人命運，以此使其預言從不落空。
杜玄成對于徐承彥這玩笑也未置可否，看著酣睡如泥的蕭遙，自顧自地低聲念道：
“尺蠖屈以求信，龍蛇蟄以存身。”
杜玄成這般看重六壬魁首名號，甚至不惜出手強行干預，徐承彥覺得實在沒必要，勸道：
“你說這小子上一世是蕭老頭的孫子，這一世還是他孫子，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命，他使命未盡，必能化險為夷?！?p> 杜玄成長嘆一聲，說道：
“這小子出生時我看他兔魂，隨便編個赤子摘星安慰蕭老頭，可不想?yún)s是害了蕭老頭。”
說罷，杜玄成又說道：
“一句荒唐戲言，害死滿門忠烈，我如此這般，也只是為了彌補心中愧疚罷了，”
徐承彥笑著說道：
“杜老頭，那你又何曾料到過，這小子十八年后竟被人施了移魂術，讓蕭老頭的孫子跑來繼續(xù)給他做孫子，那這小子將來或真能如你所說那斬真龍摘帝星?！?p> 杜玄成點點頭。
······
許久過后，蕭遙醒來：
“我特么怕不是八字和馬犯沖，這一共才坐了兩次馬車，卻是每次都要在半路挨上一劫?！?p> 蕭遙又喊道：
“竇沫兒妹子？從大哥？”
無人應答。
昏昏沉沉間，入窗陽光愈發(fā)刺眼，蕭遙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是身處一破舊茅屋之中。
這茅屋朽木搭建，像是山村里的百年古宅，充斥著腐爛刺鼻氣味，而屋里除了身下木板小床，別無他物。
蕭遙掀開被子，這床上被褥極其陳舊，如霧灰塵在被褥上空漂浮，滲出些許詭異。
蕭遙嗅了一嗅，嗆得連連咳嗽。
“又特么穿越了？”
蕭遙扶身起床，顫顫悠悠走出屋外。
茅屋所處，是一深邃山谷，一條蜿蜒曲折、清澈見底的小溪悠然淌過，溪中魚群模樣奇特，全身通透魚骨清晰可見，鱗片似是貼著金箔，十分耀眼。
山谷中，長著不少造型怪異的參天古樹，再往外則是散落分布的仙山。
這些仙山模樣怪異，有的底部懸空，有的頂寬底窄形似陀螺，有的細若長針直插入云，若不是茅屋煞了風景，蕭遙還以為這是神仙隱居的世外桃源。
“醒了？”
何人叫我？
定睛一看，蕭遙發(fā)現(xiàn)一青袍老者坐在溪畔，一邊烤魚一邊嘬酒，怡然自樂。
蕭遙一路昏睡，對此間事情渾然不覺，他不認得杜玄成，只能撓頭拘謹問道：
“老先生，此處是···？”
“此處？此處是神洲歸朝城外卑安谷?！?p> 臥槽，神洲？
神洲已不是大唐地界。
天下九洲，江洲多商賈、蒼州多豪杰，而神洲則是遍布奇山異湖，多劍靈修仙之士。
上京之繁華曾讓蕭遙大開眼界，但這地處神洲的卑安谷奇山環(huán)繞仙氣十足，則讓蕭遙瞬間驚掉了下巴。
“老···老前輩怎么稱呼？”
杜玄成蹣跚走來，淡然說道：
“老夫杜玄成。”
杜玄成？不就是那說下“赤子斬龍摘星”的六壬魁首？
蕭遙心想，這杜玄成既然是祖父至交，應當不至于加害于他，但對于杜玄成為何將他擄至此處卻是不解，于是問道：
“原來是杜老前輩，可晚輩正要回家奔喪，前輩為何要將晚輩帶至此處？”
杜玄成慨然長嘆：
“十八年前，只因老夫一句酒后誑語，害得蕭氏一族滿門被斬。如今到了風燭殘年之際，還要用寥寥余生彌補過錯，也算是罪有應得?！?p> “我那兩位朋友呢？”
“你那兩個朋友并無大礙，最多不過再睡上兩日便能醒來，只是那漢子和你八字相沖，以后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從游丙憨厚老實，蕭遙對他頗有好感，聽老頭這么一說不由一愣，嘀咕道：
“沖什么？難道將來我倆要為了竇沫兒爭風吃醋反目成仇？我才沒有二男爭妻的興趣。再說你說那八字又不是我的，我和他沖什么沖?！?p> 隨后，杜玄成朝蕭遙說道：
“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p> 這？
杜玄成背的不是《離騷》么？
串臺了吧？
蕭遙尚在疑惑，杜玄成倒是說道：
“這幾句是你祖父編的《春秋詩經(jīng)》里一段，有什么大驚小怪的?！?p> 太魔幻了，簡直是毀三觀。
蕭遙覺得杜玄成既然是六壬魁首，見識必然不俗，于是大膽問道：
“此處世界究竟是何處？難道我死了？這是靈魂夢游？這世間萬物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杜玄成輕輕搖頭，回道：
“非也非也，異界生靈死后，靈魂會被收入無間世界，無論何人以及飛禽走獸，來到此處都要被剝?nèi)ビ洃洝?p>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蕭修遠和你?！?p> ??？？？
蕭遙臉上斗大問號，嘀咕問道：
“也就是說，此爺爺即彼爺爺？”
可是，是又怎樣？
蕭修遠因為赤子摘星案，十八年前已被太后林婉貞處死，此時要么被困入無間煉獄，要么被洗掉記憶重新投胎。
蕭遙對蕭氏滅族只是懷有些許同情，此時得知蕭修遠是他親祖父，念起兒時被祖父諄諄教導和悉心照料，頓感無限憤怒。
胸腔一股復仇烈焰燃起，蕭遙暗暗發(fā)誓：
“林婉貞這狗東西，定要血債血償。”
看蕭遙雙眼噙淚，杜玄成安慰道：
“修遠兄素來受天尊敬重，林婉貞未必敢下毒手，他或許尚存人世，只是世間無人知其去處，若是有緣你祖孫倆定能再見?！?p> 蕭遙點點頭，杜玄成看他情緒稍微緩和，接著講起往事。
話說，蕭修遠和慕白天尊前世有緣，因此死后被慕白天尊帶入無間世界，改名蕭修遠。
蕭修遠在云夢谷隱居時，曾有收了一對樵童漁童做徒弟，后來蕭修遠出山去上京創(chuàng)辦浩瀚書院，便將云夢谷留給樵童漁童看管。
幾年后樵童漁童誕下一子，孩子剛出世便抱著幼子去上京找恩師蕭修遠贈名，恰好撞見赤子摘星案案發(fā)。
二人為還師父恩情，偷偷用幼子換出蕭遙。
為掩人耳目，樵童甚至故意在拱衛(wèi)司汪北斗面前，親手把兒子摔死，以此蒙混過去。
說到此處，杜玄成長嘆一聲：
“以修遠兄為人，定不會讓樵童漁童做出如此有悖人倫之事，更不會讓別家兒子替自己孫子受過，因此這換子之策我雖參與其中，卻是對修遠兄刻意隱瞞?！?p> 漁童由于喪子之痛，不久之后撒手人寰，而樵童則改名蕭存道，將蕭遙抱到棲霞彌樓鎮(zhèn)獨自撫養(yǎng)。
慕白天尊為何坐視不理？
慕白天尊與蕭修遠前世有師徒之恩，但他倆都清楚蕭氏一族除蕭修遠外，其他人不過是借尸還魂罷了，即便死掉也會進入無間煉獄進行輪回，并無所謂。
再說，慕白天尊恪守平衡之道，從不干涉凡間之事。
不過，慕白天尊還是幫蕭修遠做了件事。
前不久蕭遙在異界突發(fā)意外，慕白天尊用了奪舍之術，將這副軀體物歸原主。
“那我這身體的前主人去哪了？”
“你這軀殼里本是只兔子，當然是被送去輪回，這會應該也投過胎了。”
“噢?！?p> 杜玄成繼續(xù)說回蕭存道。
當年蕭存道為了掩飾身份，不敢過多拋頭露面，混得是窮困潦倒，但他對蕭遙這蕭氏遺孤摘星赤子倒是寄予厚望，為供蕭遙讀書省吃儉用耗盡錢財。
可惜蕭遙一個兔子靈元，天資愚鈍又生性懦弱，十幾歲仍是學業(yè)無成。
蕭存道心有不甘，竟是孤注一擲大肆舉債，通過四處行賄將蕭遙從秀才送入貢士。
到了殿試，蕭存道本期望蕭遙能一飛沖天，卻不料蕭遙竟然交了張白卷，非但沒能金榜題名，連舉人和貢士名號也被剝了去。
蕭存道畢竟忍辱負重多年，按理說對蕭遙未能考取功名也能勉強接受，但殿試過后他苦等未果，又聽說蕭遙因為白卷忤逆之罪死于杖刑，終是心態(tài)崩塌。
“蕭氏遺孤難承大任，存道愧對恩師?！?p> 蕭存道滿心絕望，當即引劍自盡。
當然，杜玄成趕到彌樓鎮(zhèn)時，蕭存道早已自殺身故，對其臨終遺言并不知情。
蕭遙和蕭存道并無感情，本沒有一點喪父之痛，可聽杜玄成說蕭存道服侍他爺爺多年，又不惜犧牲幼子保下他性命，還不辭勞苦將他撫養(yǎng)成人，頓覺傷感。
但···不對。
按照竇沫兒所說，蕭存道是被有無當鋪逼債逼死，而不是聽聞蕭遙死訊自尋短見。
再說，有無當鋪哪會知道蕭遙死訊？
即便是有無當鋪捏造事實，可大唐律法規(guī)定人死債消，逼死蕭存道有無當鋪毫無收益。
難道這其中有其他人騙蕭存道尋死？
蕭遙以前并不關注此事，現(xiàn)在卻是有了復仇之念，一頓反復推敲。
先找有無當鋪問明白。
蕭遙正在規(guī)劃破案步驟，卻被杜玄成打斷：
“金以剛折，水以柔全。山以高掘，谷以卑安。
卑安谷主山高大，兩側(cè)崇山護衛(wèi)，可謂來龍深遠、藏風養(yǎng)氣。這極運青煙氣勢非凡，風云攪動地氣極旺，當是隱世修行的好地方。
凡占吉兇，首重九星。你命犯十七位值年太歲，江湖也好朝堂也罷，對你而言均是如行危崖，一步不慎形神俱滅，你在谷中安生待著不要出去?！?p> 殊方日落玄猿陣，舊國霜前白雁來。
杜玄成又說道：
“神洲雖與大唐交好，但大唐的手卻是伸不過來，老夫已托徐承彥在這谷中布下玄猿陣，能護你三年平安。”
蕭遙無語，暗暗嘀咕：
“你說這命犯太歲倒是沒毛病，我這又是白卷又是死刑又是夜香奴，現(xiàn)在還要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軟禁三年，干脆死了算了?！?p> 蕭遙雖對杜玄成救下自己心存感激，可聽說要在卑安谷茍活三年卻很是崩潰，幽怨說道：
“杜老前輩，我若在這谷中避世三年，怕是要被悶死。”
杜玄成哈哈大笑，說道：
“老夫身為六壬魁首，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可以授你一些相術，三年也能學有小成，有用的很?！?p> 蕭遙無語：
“可拉倒吧，這杜玄成的專業(yè)是算命看相，這有什么好學的?！?p> 看蕭遙不接話，杜玄成伸出右手慨然說道：
“世間皆以為九洲天運玄妙無比，卻不知這神鬼莫測的天運跑不脫我這一只枯手，老夫隨便掐掐指頭，便能通曉下九洲百余年運勢。”
蕭遙只當杜玄成是個算命先生，可不知世間有天地人三式，分太乙、奇門及六壬，而其中六壬便是講的人術，善于觀人相、判人事。
杜玄成作為六壬魁首，自然不是浪得虛名，據(jù)說其非但擅長相術，更能通曉前世今生。
蕭遙顯然低看了杜玄成。
隨后，杜玄成從懷中取出一顆珠子，說道：
“我授你一顆六道天珠，配上我的《輪回訣》，可知別人前世緣分?！?p> 蕭遙接過天珠，只見這天珠帶有瞳孔，外觀及大小竟是和眼球無異。
杜玄成突然問道：
“你可記得你為何來到此處？”
蕭遙拼命回憶，卻是只記得他正在學校聽琴湖畔睡覺，卻是莫名其妙墜入這無間世界。
但想到剛剛有個問題杜玄成并未直面回答，蕭遙心里猛地一沉：
“難道，難道我真的死了？”
杜玄成笑笑未答話，只是揮手將六道天珠打入蕭遙眼睛，只見天珠與眼睛登時合而為一。
隨后杜玄成嘆道：
“無間八道，不過是張張白紙。百年滄桑，不過是彈指一揮?！?p> 話音落下，蕭遙周遭瞬間變得漆黑無比，如同墜入孤獨地獄一般，惹得他驚慌失措，張嘴大聲呼喊。
但蕭遙發(fā)不出一絲聲響，亦無人應答。
蕭遙奮力掙脫，卻似被百鬼纏身，挪不了一毫一寸。
黑暗中慢慢泛起些許光亮，蕭遙只覺得頭疼欲裂，再看自己竟是腳下懸空，而眼前場景十分熟悉。
這···
身旁杜玄成拍了拍蕭遙肩膀，輕聲說道：
“前世因果，你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