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滿月宴大戲(二)
李璟轅只當(dāng)是自己想多了,魏姑姑走來請安,笑容和藹,說:“太子殿下心慈,如此愛惜公主和殿下們,皇上和皇后定會很寬慰,只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些事情難逆天意,殿下問心無愧就好?!?p> “姑姑這是要教我不要再去徒勞么?”李璟轅有幾分失落,說:“二弟自小沒了母親,也因?yàn)槲覄偝錾臅r(shí)候,自己不爭氣,才連累他往后的日子都過得這么苦。我作為長兄,每每看見他這樣謹(jǐn)小慎微地過著日子,心中難安?!?p> “奴婢不敢。二殿下雖不在宮中長大,但也勤勉識禮,事事斟酌,殿下不必?fù)?dān)憂和介懷。將來皇上為二殿下?lián)襁x一位好的母親,定能有一個(gè)好前程?!?p> “姑姑說的勤勉識禮,在我看來不過是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與別的兄弟姐妹不同,才事事謹(jǐn)小慎微。姑姑說的我也明白,這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改變,可我總想,若能多帶他跟父皇說說話,也好讓他不必這樣過日子?!蔽汗霉玫难赞o間是勸他放寬心,李璟轅明白,可他卻是說服不了自己要置之不理。
這時(shí),在李璟辭離開的方向,只見一錦衣華服的女子正腳步匆匆地往那邊追過去,不時(shí)打量著周圍。李璟轅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姚妃。
“姚娘娘去找二弟做什么?”李璟轅想了想,“上回清明宮宴,姚娘娘似乎也對二弟頗為關(guān)心。”
魏姑姑心中了然,說:“也許姚妃娘娘與二殿下投緣吧,娘娘飽讀詩書,對二殿下常懷憐憫之心,自然多關(guān)心一些?!?p> 李璟轅沉思了片刻,臉上拂過一抹疑慮,說:“姚娘娘家世淵博,且膝下并無兒女,若能真心愛護(hù)璟辭,對他們二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樂事?!?p> 魏姑姑看著李璟轅長大,李璟轅一向?qū)λ粗赜屑?,他方才那一閃而過的疑慮,魏姑姑其實(shí)也悉數(shù)看在眼里。
只因李璟轅也想起來,幼時(shí)曾有一次和李璟辭走在一起說笑,遇上姚妃,二人都上去請安。姚既云當(dāng)時(shí)只慈愛地拉著李璟轅的手與他說話,全程未曾理會李璟辭一句。
姚既云將年幼的李璟轅拉到一邊,拍了拍他衣服上的塵土,小聲說:“殿下是中宮長子,身份無比金貴,和這樣的人走在一起實(shí)在是有失身份,若是沾染上那些不好的習(xí)氣怎么是好?”
弦凝嗤之以鼻,搭了一句;“這樣的野孩子,皇上都不待見他,殿下也玩累了,不如去我們娘娘宮里用些點(diǎn)心吧?!?p> 李璟辭那時(shí)還小,聽得清清楚楚,弦凝似乎是故意讓他聽到的,眼淚當(dāng)即奪眶而出,跑過去嚷道:“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
弦凝和姚妃都嚇了一跳,把李璟轅護(hù)在身后,姚妃譴責(zé)道:“皇宮之內(nèi)如此大吼大叫,成何體統(tǒng)?照顧你的嬤嬤在哪里?”
李璟轅一把掙開了姚既云的手,走到李璟辭面前,對姚既云說:“娘娘,二弟鮮少進(jìn)宮,他并非有意沖撞了您,我……我代他向您賠罪吧?!?p> 姚既云豈敢真的要皇長子的賠罪,安慰了李璟轅幾句,這才忙不迭離開,邊走邊不忿地說:“果真是個(gè)晦氣的,一點(diǎn)都沒有皇上那般的氣宇軒昂。”
屋里人多,穆晏清悶得慌,就出來透透氣,討個(gè)清凈,一出來就看見皇子公主們正玩在興頭上,旁邊還圍著一圈伺候的人,心道正好,跟過去找姚妃就不會有什么人察覺到。
“主子,那位二殿下,奴婢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幾回,因?yàn)殚L年不在宮中,都沒什么人知道他脾性,連說起來都有幾分忌諱。奴婢和小川打聽了幾日,還是一無所知。前陣子的清明那日,倒真有人看見了姚妃拿著一個(gè)精致的小食盒和二殿下說話,二殿下沒要,轉(zhuǎn)身就往御花園跑沒影了?!辈缮忂呎f邊擔(dān)憂著,不知道穆晏清對這個(gè)一無所有的二殿下有什么法子,“也不知是不是二殿下故意躲著不見人,伺候的嬤嬤叫來幾個(gè)侍衛(wèi),在御花園里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二殿下,想來也是奇奇怪怪的。”
穆晏清說:“我也沒想好要怎么應(yīng)付,怎么幫姚妃這一把,但是吧,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總要耳聞目睹了,才能知道二殿下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姚妃金枝玉葉,心氣高,未必愿意一再紆尊降貴,有耐心去了解那位二殿下?!?p> 兩人正挨著頭低聲說話,忽然就看見姚妃有些氣沖沖地迎面走來,提著宮裙腳步輕快。
真是別說曹操,一說就到。得,這回可免不了要當(dāng)一回出氣包了。
穆晏清屈膝垂首,“給姚妃娘娘請安?!?p> 姚既云沒料到穆晏清居然也出來了,冷哼了一聲,“晦氣的事情真是接二連三……怎么?你如今騙得驍嬪的信任,連嫻嬪都要在皇上面前感激你,倒讓你無所適從了?還要偷偷摸摸地跑出來?”
穆晏清回看了身后,見沒有旁人跟過來,說:“嬪妾愚笨,娘娘們貌美心善,不過是可憐嬪妾罷了。嬪妾倒是羨慕姚妃娘娘,聽聞皇上對嫻嬪娘娘的封號拿不定主意,還是娘娘您才華橫溢,助皇上解決的。”
“你知道的倒是多,”姚妃自上而下打量著穆晏清,拂手整理走亂了的裙擺,挑眉得意道:“那你可知這嫻字何來?”
“請娘娘指教?!?p> 姚既云姿容清雅,堪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出色代表,“‘嫻,雅也’,也取‘惠心清且閑’的明慧清閑之意,與嫻嬪溫柔好靜的性子很是貼合。虧你父親還是個(gè)教書先生,怎的到了你卻是胸?zé)o點(diǎn)墨。本宮只嘆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如此的賢惠心性,不是人人皆有。”
穆晏清由衷道:“娘娘才貌雙全,自然讓嬪妾望塵莫及。”
姚既云往前逼近幾步,心中本來就有氣,更不想輕易放穆晏清過去,“本宮可不是嫻嬪,能被你這點(diǎn)小把戲欺騙過去。你最能言善辯的時(shí)候,就是跪在皇上面前指證本宮之時(shí)?,F(xiàn)在沒有旁人,你這樣低眉順目的樣子,要做給誰看?”
穆晏清也知道,自己大概撞在火藥桶上了,悄悄抬起眼發(fā)現(xiàn),弦凝正拎著一個(gè)小包裹,她立馬就猜到,姚既云應(yīng)該是在李璟辭那里碰了釘子。
她轉(zhuǎn)念一想,說:“娘娘英明,嬪妾怎敢欺瞞娘娘?只不過方才見娘娘要出來透透氣,嬪妾心里有些話,想趁機(jī)會與娘娘一說。”
姚既云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认碌哪廴~,偏沒有按穆晏清設(shè)想的套路走,“你想說,本宮就得聽么?”
穆晏清壯著膽子往前挨近一些,說:“自然,娘娘福澤深厚,孕育皇子龍孫是遲早的福氣。生子秘方這樣的事情,確實(shí)不配污了娘娘的耳朵?!?p> 姚既云的纖纖玉指忽地駐留在葉尖上,側(cè)眼看著她,猶豫了須臾,滿不在意地說:“你以為你說了本宮就信?你是貴人多忘事,需要本宮提醒你那些出賣舊主博取榮寵的滋味嗎?本宮再不景氣,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娘娘誤會了,”穆晏清說,“昔日之事,嬪妾自知罪孽深重,便想盡力給娘娘分憂,哪怕能彌補(bǔ)千萬分之一,搏娘娘一笑,于嬪妾而言也是一份心安了?!?p> 姚既云一聽反而更氣,咬牙切齒地瞪著穆晏清,弦凝在身后悄聲說:“主子息怒,今日是個(gè)好日子,這會兒保不定會有什么人經(jīng)過,她說不定是要故意惹怒了主子,心里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穆晏清一聽就無語,這些大宮女們到底都有多少過度閱讀理解的功夫?
姚既云眸色一轉(zhuǎn),怒氣壓了大半,心知此時(shí)此地的確不能發(fā)作追究。
“姚妃娘娘在聊什么呢?看著興致頗好?!?p> 幾人齊齊朝這柔情似水的聲音看過去,只見溫映池正笑眼盈盈地走過來。
姚妃神色緩和了一些,眼前這人正得圣寵,又逢喜事連連,她就算明知溫映池是為穆晏清解圍來的,也不好擺多大的架子,說:“說來不怕讓嫻嬪笑話,穆答應(yīng)說要教與本宮一些生子秘方,本宮正調(diào)侃她,拿這些不入流的事情傳進(jìn)后宮,成何體統(tǒng)?”
溫映池一怔,掩嘴輕笑,說:“讓娘娘見笑,穆答應(yīng)并非魯莽之人,應(yīng)該不會貿(mào)然向娘娘開口。她既有意要說,連嬪妾都想聽聽呢。”
穆晏清不由疑惑,怎的頭一回走進(jìn)來延禧宮,溫映池就出聲給她解圍了?這位流量小花就這樣不費(fèi)吹灰之力拿下來了?
姚既云撇了一眼穆晏清,走過她身旁時(shí)還故意用肩膀推了一把,那瘦骨嶙峋的肩骨磕得穆晏清一下子皺了眉,“嫻嬪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有這個(gè)好興致,本宮就不便打擾了?!?p> 姚妃走遠(yuǎn)了后,穆晏清才向溫映池謝道:“多謝嫻嬪娘娘解圍。今日人多,嬪妾人微言輕,還未正式恭賀娘娘,祝娘娘與公主福壽綿延,平安喜樂。”
溫映池讓宮女去身后守著,穆晏清便會意,讓采蓮也退到自己的身后守著。
風(fēng)凝滯在這樹影間,那片片零碎的光灑在溫映池的臉上,也鋪在一身華貴的朝服上,隨著她步步走近,光影流轉(zhuǎn),連輪廓似乎在變得不真切,像是隨時(shí)都會隨著風(fēng)吹而消失。
穆晏清暗自驚嘆,好一份惹人憐愛的破碎美。
“穆答應(yīng)說笑了,你是我母女二人的恩人,日后公主長大了,該好好孝敬你才是?!睖赜吵氐穆曇艉茌p柔。
穆晏清從這臺詞里聽出幾分不真切,一時(shí)摸不清溫映池到底要如何,她看了看周圍,說:“嫻嬪娘娘,此地沒有旁人,嬪妾不敢領(lǐng)受您的恩典。至于……至于嫻嬪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讓秦姐姐得一位可信之人陪著練功,嬪妾也有幸同沐恩澤,得以多一個(gè)人在身旁伺……指點(diǎn)一二,合該親自感謝娘娘才是。”
溫映池的容也凝在臉上,說:“晏清妹妹還說此地沒有旁人呢,怎么反而自己跟我打起啞謎了?是甯川自己想去,對嗎?”
穆晏清俶爾抬起頭,卻見溫映池眼中閃著若有若無的淚光。其實(shí),溫映池能猜到這個(gè)地步,細(xì)想來也并沒有多意外。秦佩英明知皇帝不喜歡顧甯川,總不會無緣無故圖個(gè)好玩就開口問李煜玄要人。
“嫻嬪娘娘恕罪,這件事情上,嬪妾的確自作主張,大膽一試,利用了您的情意?!?p> 溫映池鼻間酸澀,說:“秦姐姐愿意收留他在永壽宮,于甯川而言,不論是不是他的本意,總好過在外面一直孤苦,任人欺辱。”
但是這件事,溫映池肯定做不了,若能有別人替她完成,她就不會視若無睹,一定會出手推一把。穆晏清就是賭中了這一點(diǎn)。
“娘娘放心,秦姐姐與他情同手足,永壽宮上下都知道是秦家的舊識,且是皇上賜過來的人,不會為難分毫?!蹦玛糖逭f這話的時(shí)候,沒有再避開溫映池的目光。
溫映池說:“秦姐姐為人果敢,甯川若是跟了他,只怕身上少不得不懷好意的注意力。我那日見他毫不猶豫就下水救你,才知道你們相識。”
穆晏清心里咯噔一下,這聽著不太對?
“娘娘,嬪妾與他……”
“你不必解釋與我聽,”溫映池出言打斷,聲音卻輕得捉摸不定,眼神清冷又苦情,“我能明白的道理,甯川也會想得到。秦姐姐想不了這么周全的事情,我很快就想到,應(yīng)該是你在給姐姐和甯川出謀劃策。只要是他想做的想去的,我都可以盡力相助,別的一概不過問。知道的越多,也許對我和他都無益,我何苦自討無趣?”
穆晏清預(yù)判過溫映池的預(yù)判,可當(dāng)她這樣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預(yù)判說出來,人卻清醒自持又愛得卑微,還是讓穆晏清心中不由觸動。
憑溫映池這樣的百轉(zhuǎn)柔情,她若要爭寵,何至于到今日還和易桂華同處屋檐下?還是單向奔赴耽誤搞事業(yè)?。?p> “娘娘,小川公公對嬪妾是救命之恩,救嬪妾于危難之中,嬪妾從不將他當(dāng)下人對待?!?p> 溫映池像是聽到一絲真切的安慰,點(diǎn)著頭說:“姚妃雖一直咬定你忘恩負(fù)義,我卻不知為何,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覺得你說的對甯川的善待和感激,都不是騙我。他有何目的接近你,我無意知道,我只想他安然無恙地活著就夠了?!?p> 穆晏清突然從她眼里的光芒里想到,若是顧甯川在宮里沒能活下來,也許溫映池也不會走到今天。
“咱們出來也好一會兒,宴席快要開了,不如與我一同回去。說起來,你還沒有抱過公主呢?!?p> 穆晏清一想到李斕昭那么小小的一個(gè)人兒,周圍的人圍得跟銅墻鐵壁似的,說:“娘娘有心了,嬪妾身份低微,怎敢抱公主千金之軀?!?p> 溫映池正笑著,本在不遠(yuǎn)處望風(fēng)的宮女突然神色慌張地跑過來,說:“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來人稟報(bào),說七公主適才被殿下公主們抱著,不知怎么了突然就險(xiǎn)些摔下來了,公主受驚不小,正啼哭不止,皇上很生氣,娘娘趕緊回去才是。
“什么?”溫映池臉色陡然一變,猛轉(zhuǎn)過身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