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業(yè)坊,安陽侯府。
身材豐滿圓潤的聶姨娘扶著門框,愁眉深蹙,出神望著三郎小院的方向。
旁邊的丫鬟小蝶低著頭,揉搓著裙角,也是一臉的疑惑。
“這都三天了,三郎他……”
小蝶諾諾回道:“郎君這幾日,除了每天去趟后院,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飯菜也只讓放在門口……”
“后院?”
聶姨娘眨眨眼,問道:“后院有什么?”
“那里堆放著都是些雜物,哦……還有郎君挖的一個洞!”
聶氏無奈搖搖頭,想起每逢周山祭掃后,他都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
可那也只是一天的功夫。
“這孩子,該不會魔怔了吧?”
聶姨娘想罷,領(lǐng)著小蝶穿過回廊,直奔東院。
“夫人,前幾天,是地動了嗎?”
“你也感覺到了?”
“嗯嗯……”
二人說話之際,“吱呀”一聲,門扉輕啟,里邊緩步邁出一人。
晨日曦光灑在刀刻斧鑿的臉龐,劍眉斜飛入鬢,加之昂藏七尺的身形,無不透著一股子英武不凡。
“姨娘,你們?”
一身淺灰色袍衫的姜叔夜,笑瞇瞇問道。
聶氏上前一把拉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端詳了一會兒。
臉色紅潤,呼吸勻稱。
“嚇?biāo)酪棠锪?!?p> 說罷,她從袖子里拿出一串錢,足足五十文,遞給神采奕奕的三郎。
“再有幾天就要去紫薇山了,聽話,別把自己成天關(guān)在屋子里,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小侯爺?shù)嗔说嗍掷锏你~錢,呵呵道:“您就不怕……”
“放心,這個主我還做得了,今兒早些回,試試姨娘給你縫的新衣裳?!?p> 姜叔夜拉過姨娘的手,抿嘴一笑,將那串錢還了回去。
一句話沒說,點點頭,去了后院狗洞。
“有錢都不要,郎君這是?”丫鬟小蝶鼓著腮幫子,一臉好奇。
“放他屋里吧!”
姜叔夜來到后院墻根處,伸手朝著不足丈余寬窄的洞里探了探,心里一喜。
這個來俊臣,果然沒讓自己失望。
打開竹筒后,他盯著紙簽上的內(nèi)容,一字一句地念道:“北市柜坊鄧茂才,兇名赫赫,因與漕幫結(jié)怨,今日午間相約城北碼頭鐵鍋巷,恐血斗,速至!”
“兇名赫赫?”
姜叔夜這些日子碰到的,還真沒什么大奸大惡之人。
也不知道這個叫“鄧茂才”的,氣運如何?
時辰尚早,倒不如去北市走一遭,順便去碰碰運氣。
來猴兒口中的柜坊,便是指遍布糠市街巷的賭坊。
東夏朝廷對此沒有任何管制,甚至還鼓勵。
小侯爺摸了摸袍袖里輕飄飄的芥子袋,打開一瞧。
嚯!六十四枚東夏通寶。
嗯……趕明兒個,就是一百多錢,距離大富翁又近了一步。
不過眼下有一個問題。
自己突然破開“地脈”,有了修為的事兒,怎么解釋?
魏老鬼的鼻子,可不是吃素的。
小侯爺將信箋揉成團塞進(jìn)衣袖,一臉愁眉地離開后院。
剛來到自己小院門口,便聽見身后有人喊了一句。
“臭小子,終于肯出門了?”
怕啥來啥,瘦黑老頭兒不知從哪兒突然冒了出來。
姜叔夜心里一緊,急忙掉頭推開院門,插上木栓。
跑回房間后,緊閉門窗……
“這個點兒,他不是應(yīng)該和周公下棋嗎?”
不大一會兒功夫,“咚咚”的叩門聲傳來。
“你跑什么,魔怔了?”
姜叔夜這會兒再想躲,是真沒地方去了。
自己的房間和院門不過二十步距離,憑他的修為,應(yīng)該不難聞到味兒……
可院墻外,只有魏老鬼的叩門聲和嚷嚷聲,沒聽見有什么不對勁。
小侯爺顫巍巍推開房門,探出頭,豎起耳朵。
此時傳入他耳中的,除了沙沙樹響和蟲鳴鳥叫,便是老魏強勁脈搏和心跳聲……
姜叔夜邁步出房間,一步步小心挪動著腳步。
直到門口,也未見他有什么反常。
難道?
不出意料,又是“陰縷衣”的神妙!
小侯爺咽了口唾沫,拉開門栓,雙手?jǐn)n進(jìn)袍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竹九,你這……又耍什么幺蛾子呢?”老魏精爍的眸子,上下打量著他。
姜叔夜尷尬一笑:“沒啥,逗你玩兒呢!”
一番察言觀色后,他確定面前的高手,應(yīng)該是鼻子壞了。
魏老鬼哼了一聲,想起三日前的晚上。
“地動的時候,你沒事兒吧?”
小侯爺聽罷眨了眨眼,也不說話,可腦子里滿是“不可思議”四個字。
那一拳,威力竟……
書上不是這么寫的呀!
侯府雖說不大,可三進(jìn)的院子足有幾百畝,老魏在前院廂房,隔這么遠(yuǎn)都能感覺到?
這要是用盡全力,豈不是整個修業(yè)坊都……
不行,得趁著沒人,找座山試試!
姜叔夜越想越興奮,嘴角不經(jīng)意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彼岸閣的“九陽魂丹”,果然不同凡響!
“傻樂啥,今兒還出去嗎?”
“去北市!哦……給天策府說一聲,影騎不用跟著啦!”
魏老鬼思索了一陣,點了點頭。
“也好,人多礙事,不過……諦聽坊得去!”
刻鐘后,一輛殘舊馬車緩緩離開修業(yè)坊,朝城北“糠市”駛?cè)ァ?p> 沒有人見人躲的天策府影騎和“姜”字大纛,馬車剛駛?cè)氡背怯缹幏?,便有些寸步難行……
最近一段時間,各州逃難至神都的,除了上百萬難民,還有不少商賈富戶。
其中大部分做小買賣的,都集聚在了“糠市”。
因此,整個洛河以北,人口驟然增加了一倍不止。
姜叔夜急著見來猴兒,吩咐一聲后,跳下了馬車。
二人第一次見面,約定在永寧坊里的一條靜巷碰頭。
老魏跟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
“這只猴子腹中有鱗甲,你最好留個心眼兒!”
小侯爺一怔,回頭瞥了眼神叨叨的老頭兒。
“大家各取所需罷了,無妨……”
穿過擁堵的糠市坊道,他們拐進(jìn)一條巷子,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背負(fù)雙手的來汝臣。
能有如此氣度的不良人,的確超出了小侯爺?shù)念A(yù)料。
光是面對權(quán)貴不卑不亢這一點,便令人不敢小覷。
“郎君,來某先帶您踩踩點兒?”
來汝臣言罷,朝著坊道瞥了一眼,隨口問道:“沒帶兵馬?”
小侯爺點點頭:“不急,說說這個叫鄧茂才的!”
略有些失望的來猴兒嘆了口氣,緩緩道:“這家伙人稱‘鄧太歲’,仗著端木一族撐腰,橫行無忌,北市最大的柜坊‘奕通坊’,便是此人所開,而且還干著‘略賣人’的無恥勾當(dāng)……”
姜叔夜一擺手:“略賣人?”
“神都一半以上的昆侖奴和新羅婢,都是經(jīng)他之手,連城北一些貧苦的良家女子,都不放過……”
來汝臣解釋完,槽牙緊咬,臉上浮現(xiàn)出毫不遮掩的濃濃恨意。
小侯爺瞧著他雙拳緊握的樣子,心里倒是涌起一絲敬意。
沒想到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不良人,竟還如此嫉惡如仇,難得。
“有端木家撐腰?”
表演經(jīng)驗豐富的姜叔夜淡然問道,言語間不帶一絲一毫感情色彩。
來汝臣哀嘆一聲:“城北屬上陽縣管轄,上陽令孔乙曾是國舅府管家,連京兆府尹都得給面子!”
又是他們?
盧公和他女兒相繼而亡,這筆賬,姜叔夜一直給姓端木的記著。
可他知道一點,對于端木一族這樣的外戚豪門,不動則已。
要出手,必是雷霆萬鈞。
“行了,走,去逛逛這奕通坊!”
姜叔夜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讓來猴兒帶路。
“郎君不想知道鄧太歲和漕幫的事兒?”
小侯爺笑著搖搖頭,心思這種人即便沒死于聚眾械斗,自己也會想辦法出手。
上輩子最恨的,就是人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