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鎮(zhèn)地處玄國西南境，鎮(zhèn)里入眼所及的便是那棵古樸蒼勁的老松，鎮(zhèn)外群山環(huán)繞，山霧朦朧，故而得名云松鎮(zhèn)。

　　云松鎮(zhèn)在玄國邊境，與大業(yè)國和南鄱國交界，各國商貿(mào)往來、貨物交易，皆須經(jīng)過云松鎮(zhèn)，鎮(zhèn)里除了穿流而過的神婆河，便是那條寬敞的大道，鎮(zhèn)外南通關(guān)設(shè)了好幾重關(guān)卡，過了那幾處關(guān)卡，進(jìn)入云松鎮(zhèn)稍歇，來自大業(yè)國和南鄱國的貨物便送往玄國各地?；蛘咝呢浳镆彩侨绱饲巴髽I(yè)國和南鄱國。

　　云松鎮(zhèn)是西南古鎮(zhèn)，但因地處邊境，自然魚龍混雜。

　　一個叫阿至的少年，便生在這里、長在這里。

　　云松鎮(zhèn)里的人和常來常往的商人都知道阿至。

　　阿至是鎮(zhèn)上云松酒館店主的遺孤。云松店主為人隨和，八面玲瓏，店主夫人為人疏遠(yuǎn)冷淡，但是擅長釀酒，開酒館二十年，靠著這云松酒，?？筒粩?。

　　至于已漸漸遺忘在云松鎮(zhèn)人記憶里的店主，據(jù)說是有人在店里鬧事，店主被誤殺了。

　　店主沒的那天，云松夫人分娩才沒幾天。

　　云松酒館常年日夜開館，也就那段時間，整整關(guān)了兩個月的館，再開張時，夫人新任了店長，店長夫人依舊為人疏遠(yuǎn)冷淡，好像也沒人知道她具體姓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后來為了方便，居然都漸漸地叫她云松夫人。云松夫人有一說一，說一句比男人的十句管用，店里打雜的也都有些拳腳，一般的也都不惹事。惹事的吃過虧的，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有一些沒臉沒皮的來鬧，下場都不是斷手就是斷腳，便沒有人再敢惹事。

　　云松酒館生意依舊紅火，后來又直接將酒館后面的民居盤下來幾間，改成了易貨間，每間都有自己的鑰匙，酒店只管租地方，不負(fù)責(zé)安全。如此倒也方便，商客們都喜歡。到了云松鎮(zhèn)，直接將貨物運到后院，或交易或暫時歇腳，交易完又在前院吃酒。有時候朝廷的貨物運送繁忙，正規(guī)的商貿(mào)館收容不了。地方小吏也來租借幾間，自己派人守著。

　　阿至在云松酒館長大，但是云松夫人從來不讓自己的兒子在酒館打雜。酒館是兩層樓，還帶了個閣樓。一層一半酒館一半住宿，二層一半供客人住宿一半是酒館人自己住，各自有上下的樓梯，并不相通互擾。閣樓便是阿至的書房。云松夫人很少下樓，只有大事的時候才親自出面。

　　阿至最先拿的是筆，不是擦桌子的麻巾，先倒的是拜師的茶，不是客官的酒。這是他娘親云松夫人的功勞。

　　但是阿至懂事后，擦桌子的麻巾常拿，客官的酒也常倒，因為可以遇見許多有趣的人。這是阿至自己喜歡做的事。

　　阿至的文筆啟蒙是阿娘，但是對時局的了解，都是擦桌子擦來的，尤其有個叫老關(guān)的老頭，是來往的?？停看蝸?，總是給阿至帶來很多新鮮的小玩意，還會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有時候講的實在精彩，阿至還跟著他到客房，一直聽到被阿娘叫回去才肯罷休。后來云松夫人見老關(guān)為人正直，阿至偶爾便可以跟著老關(guān)睡，一直聽到天明。

　　阿至不知道老關(guān)為什么有那么多新鮮的故事。

　　有一年深冬，來往客人不少，到了年關(guān)，邊境易貨運物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老關(guān)來了！”是管賬的十娘熟絡(luò)地打著招呼，早看到老關(guān)在外面拍了半天身上的雪，才進(jìn)來。

　　“誒，來了，還是店里暖和，”老關(guān)滿臉笑容，搓著手，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向酒館里四處看了看，不見阿至，“阿至今日干什么去了？”

　　“樓上跟著夫人學(xué)寫字了?！笔镄χ卮?，“等著吧，算著你來的日子了，過會兒就得下來，您今日是早到了？”

　　“早到了，雪大，就少裝了些貨，走得更快些?！崩详P(guān)將手靠著爐子烤著，對走過來的阿云說道：“勞煩阿云給后院甲字八號送去六壇云松酒，二十斤熟牛肉，再打包五天的牛肉干和饅頭。”

　　“好了，”阿云走了上來，擦了擦老關(guān)前面的桌子，問道：“您還是二兩酒，一斤牛肉？”

　　“對，熱了來，冰天雪凍的，不好走啊，冷得很?！?p>　　“您稍等，馬上就好。”阿云笑著去后廚報了菜。

　　老廚一聽，喊道：“是老關(guān)來了吧？”又吩咐著小刀趕緊切了一斤熟牛肉，配了些小菜。

　　“是了，菜趕緊上吧?！卑⒃茟?yīng)道。

　　老關(guān)人緣好，大家都喜歡，他的故事也不僅僅是阿至喜歡，大家都喜歡。

　　“老關(guān)，等你半天了，你上次講的那事，可有后文了？”一個酒客問道。

　　“著什么急，我的酒還沒熱，菜還沒有上，”老關(guān)說著又看了看樓上，道：“阿至還沒有下來了。”

　　“我們還比不上阿至？”那酒客笑道。

　　“比不上，給阿至講故事，倒比給你們講有趣，”老關(guān)笑道，見酒菜上來了，便喝了一兩熱酒，先熱熱身，又吃了些熟牛肉，就了小菜嚼著，“哎呀，我們這些商客，路上想的就是這一口?！?p>　　“可不是，來來往往，到了云松鎮(zhèn)，喝了這云松酒，才算踏實，”有酒客附和道。

　　“喲，阿至下來了?！币粋€酒客聽得樓上急促的腳步聲，說道。

　　話還沒說完，一個八九歲的小子就出現(xiàn)在了樓梯處，“關(guān)爺爺，你來了？”阿至五官端正，眉眼聰慧，小小年紀(jì)，身量已很出眾。此時穿著阿娘剛做的小棉裳，腳下是牛皮小靴，行走間把云松夫人果斷干練的氣質(zhì)學(xué)得七八分。

　　話音沒落，老關(guān)就笑了起來，“阿至來了？”

　　“今天寫了哪些字？學(xué)了什么文？”老關(guān)有個遠(yuǎn)房的侄子，正在準(zhǔn)備今年的恩科，所以也問得了幾句。

　　“寫了好些字，讀了《蒙學(xué)冊》上篇第二章文?！卑⒅寥缤Ｒ粯?，拿了自己的小茶杯，阿松早就給他送來了些小點心和切細(xì)的牛肉。

　　十娘見著，又打趣，“我們阿至這行當(dāng)，也要講故事嗎？”

　　“阿至不講故事，聽故事，”阿至對著十娘笑道，十娘便不再打趣，十娘心比阿娘的軟。阿至三步并作兩步，坐到了老關(guān)的旁邊。

　　“第二章文啊，可是《孝》篇？”老關(guān)想了想，問道：“我家丫頭也讀到這里了，十娘，你們阿至有沒有娃娃親，沒有的話，和我家那丫頭定一個吧?！?p>　　十娘燦笑：“這我做不了主，何況你天天說，也沒見著你孫女?！?p>　　“這么一說，我也做不了主，那丫頭，有自己的親爺爺在了，看那性子，也是個自己做主的人兒?！崩详P(guān)也笑了。

　　“關(guān)爺爺，什么是娃娃親，你的孫女是誰？”阿至仰著小臉，認(rèn)真說道。

　　老關(guān)正準(zhǔn)備要回答，又被人問了去。

　　“老關(guān)，你上次說的那事，如今如何了？”

　　“著什么急，不是說到這《孝》篇，可和上次的事連起來了?！崩详P(guān)也不賣關(guān)子，開始講起來。

　　“怎么說？”阿至放下剛才的問題，學(xué)著別的酒客的樣子，問道。

　　其他酒客也好奇起來，他們主要跑短途，最多再往東幾城，但是老關(guān)和車隊送的是長途，從大業(yè)國和南鄱國一直到玄國圣都，所以老關(guān)總是能帶來些圣都的新鮮事情。

　　“去歲秋，圣太后病逝，圣帝悲痛不已，竟已小半年不理朝政了，這個大家都知道吧？”老關(guān)說道。

　　“《孝》篇是真孝，咱們圣帝的孝，只怕是喜?！绷硪粋€也跑長途的酒客迫不及待地說道，語氣里是嘲諷。

　　老關(guān)笑了，“可不是，國孝期間既然還偷偷地選了妃，送去了圣都，那圣宮的長燈，可沒一日熄過，上次說的不就這事，各地還是偷偷地送了人去，雖不讓世人知道，但是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圣帝如此無道，不理朝政，那朝廷不亂？”

　　“有賢后和相國在，不必?fù)?dān)心，再過幾年，若有個小圣子，或許又有好日子過了?！崩详P(guān)說道。

　　“是啊，賢后只有一個嫡出的公主，如今也是七八歲的年紀(jì)，因此都盼著賢后能早懷圣子呢?！蹦蔷瓶鸵哺胶偷?。

　　“圣都倒有件好玩的事，給大家說來解解悶，”老關(guān)抿了口酒，轉(zhuǎn)移話題，“我那侄兒不是在準(zhǔn)備今年的恩科嗎？在圣都宗學(xué)館備考了，前月我見他，聽他說的。”

　　“高中，高中！”酒客附和道。

　　“多謝吉言，多謝吉言，”老關(guān)笑得眉眼俱開，“大家都知道那個寫詩的吧？”

　　“可是那位？”那長途酒客問道。

　　“正是那位！”老關(guān)附和道。

　　阿至不知道啊，仰著頭問道：“哪位？”

　　老關(guān)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就是大詩人百里池。”

　　“那可是個狂人！”有人評價道。

　　“可不是，狂得很，年少成名，又娶了公主，成了駙馬，一時鯉魚躍龍門，可以狂，”老關(guān)笑道，接著說：“只是太狂，沒收住，據(jù)說前不久，圣帝新得了美人，一時興起，喚了駙馬來作詩，以供眾人歡樂，那百里池看著圣帝和眾妃荒淫無度，甚是嘲諷，洋洋灑灑寫了一首詩，將圣帝這些年的荒唐事罵得那叫一個爽快。圣帝氣得直接要斬了他。”

　　“真斬了？”眾人詫異。

　　“真動怒了，也不顧公主，將那百里池都已壓至刑場，眼看就要開刀問斬，還好賢后及時趕來救了人，公主又親自去圣宮安撫了圣帝，圣帝看公主可憐，那小郡主年幼，這才只是將他詩閣長的官職除了，貶為庶人，據(jù)說發(fā)配到邊境去勞軍兩年了，給邊境將士寫詩?！?p>　　“那首詩了？寫的都是什么？”阿至好奇問道，阿娘已經(jīng)開始讓他背一些詩，所以好奇。

　　“對不住，這我可沒記住，好像也沒讓傳出來了?！崩详P(guān)安慰道，“不過大概都是罵人的?！?p>　　“寫詩用來罵人？”阿至問道。

　　“對啊，阿至?xí)?？?p>　　阿至搖了搖頭。

　　“老關(guān)，那百里池被貶到何處？”有人問道。

　　“好像就是咱們西南，也不知被貶到何處了，”不知不覺，老關(guān)的酒喝了一半，肉吃了一半。

　　“這么說，也許還能有見得著的機會？”酒客們附和著。

　　“那公主呢？駙馬這么被貶，公主不是守活寡嗎？”有酒客喝高了酒，嘴上便把不住。

　　“這可沒聽說，我走得急，下次多打聽些，”老關(guān)喝了最后一口酒，再拍了拍阿至的腦袋，“好了，阿至，關(guān)爺爺要走了?！?p>　　“這么快嗎？”阿至還沒聽夠圣都的事了。

　　“年關(guān)，忙，關(guān)爺爺下個月再來。”老關(guān)起身，滿足地拍了拍肚子，“阿至乖，好好認(rèn)字背書，長大了自己去圣都看，跟我去后院，給你帶了個小玩意?！?p>　　阿至拍拍手，點了點頭，跟著老關(guān)，老關(guān)牽了他，一直到了后院，跟著到了甲字八號間，里面十個精壯的漢子正吃著剛才送來的吃食，守著五六個馬車的貨。

　　“阿至，你來了？”這些人都是久跟著老關(guān)的，都知道阿至。

　　阿至點了點頭。

　　“貨都清點好了？”老關(guān)問道。

　　“那三車都交易好了，錢也存到錢莊了，剩下這幾車要往大業(yè)送去。”那人一一報到。

　　“好，那就走吧，天還早，還能趕到下一個鎮(zhèn)?！崩详P(guān)吩咐著，然后從自己的馬鞍旁邊拿下了一個布袋，交給了阿至。阿至打開看，竟是一個精致的小弩，可以一次發(fā)三箭，每次連發(fā)三次那種。阿至開心得都要跳起來！

　　“阿至喜歡嗎？”

　　“喜歡！謝謝關(guān)爺爺！”

　　“喜歡就好，但是不要對著人，而且回去還要給你阿娘看，阿娘若允了，才能玩?！崩详P(guān)叮囑道。

　　阿至點了點頭，“關(guān)爺爺，阿至知道了?！?p>　　老關(guān)不舍地摸了摸他的頭，才召喚了隨從，十幾人便將馬車從后院門趕了出去，老關(guān)也就牽著阿至到了門口，然后讓他回去。

　　阿至站了好一會，拿著小弩，便回了酒館，酒館二樓臨窗看著的云松夫人才坐回了自己的書案。

　　不一會，就聽得阿至上樓的聲音，阿至走到阿娘身邊，說道：“阿娘，我可以玩這個小弩嗎？”

　　云松夫人拿過來弩看了看，然后在阿至驚訝的眼神中將弩拆了，“將這個裝回去，重新做出來，再玩?！?p>　　阿至還是有點不舍得，但是阿娘已經(jīng)拆完了，所以也沒有其他方法，因此將小弩的部件包好，準(zhǔn)備等會去閣樓重新裝。阿至想了想，又說道：“阿娘，我要學(xué)寫詩?！?p>　　云松夫人抬頭，看他，不語。

　　“阿娘，我要學(xué)寫詩。”阿至信誓旦旦。

　　“字認(rèn)全了再說，”云松夫人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便說道。

　　“好！”

　　“阿至，學(xué)詩干什么？”云松夫人不解。

　　“關(guān)爺爺說，學(xué)詩可以罵人，駙馬都在罵圣帝?！?p>　　“你也要罵圣帝？”云松夫人打量著自己的兒子，若有所思。

　　“嗯，每個人都說圣帝不好?！卑⒅琳f著明顯與自己年齡不符的話。

　　“每個人·····”云松夫人低語，本來想問自己兒子‘你自己作何想？’，但是看著他小小的人兒，知道問也問不出來，所以便停了手上的筆，認(rèn)真看著他，也不知想些什么。

　　沒過幾日，阿至就入了學(xué)，跟著鎮(zhèn)里的先生學(xué)。先生比阿娘嚴(yán)格，學(xué)生都有些怕他，尤其是沒完成課業(yè)的時候，常常要挨打。阿至挨過一次打，后來便再也沒落下過課業(yè)，也把要學(xué)詩罵人的事情忘了，學(xué)過以后，知道詩也不是為了罵人而學(xué)的。

　　云松夫人還特意在學(xué)堂附近租了個院子，阿至便離了酒館，只是每次還是算著老關(guān)到的時日，老關(guān)在的時候，阿至必到。

　　老李和媳婦跟著云松夫人住在新的院子里，老李經(jīng)常沉默寡言，李夫人很疼阿至，大概是自己的兒子不在身邊的緣故。老李的孩子長到三歲時，老李就將孩子送到了一個高人那里學(xué)武。所以阿至從來沒見過老李的兒子，有次問他的姓名，老李只說莫問，阿至便不再問。

　　阿至認(rèn)字認(rèn)得多了，便喜歡上了讀書，將阿娘房里的書都讀完了，又求了先生，將先生的那些書都讀完了，不理解的地方就問阿娘和先生。一開始只是背，后來背得多了，漸漸懂了字里行間的好處。遇到好詞好句，還跟阿娘和先生探討。

　　日子過得也快，阿至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十二歲，更看得出五官出眾，身量高挑，讀書多了，書卷氣便出來了，又跟著老李和老廚學(xué)了些拳腳功夫，少年英氣也漸漸顯了出來。老關(guān)更是要把阿至說親的話常常掛在嘴邊。

　　但是就在阿至生日那天，阿娘告訴阿至，老關(guān)不會來了，老關(guān)這次運了些貨，在九溝十八洞的時候，被草寇劫了，貨也沒了，命也沒了。

　　阿至傷心了好幾天，站在那棵老松下，看著來來往往的馬車牛車，有認(rèn)識他的喊道：

　　“阿至，不怕被綁了去么？”

　　“阿至，你阿娘的酒熱好了嗎？”

　　“阿至，不等了啊，老關(guān)不來了?！?p>　　后來阿娘來了，將阿至接回了家。

　　但是第二日，云松夫人卻怎么也找不著阿至，云松鎮(zhèn)里都找遍了，也不見，云松夫人留了十娘，阿云、阿松和小刀照看酒館，自己帶了老李和老廚一路往著九溝十八洞的地方找去。

　　阿至帶了水和干糧，半夜鉆進(jìn)了后院一個去圣都的貨車上，在車上竟沒讓人察覺，后來要去解手出恭，被那貨車落下了，阿至又等了半天，重新坐上了另一輛貨車，然后在九溝十八洞的地方下了車。

　　九溝十八洞在關(guān)爺爺?shù)墓适吕锍霈F(xiàn)過很多次，所以當(dāng)那棵掛滿紅柿子的樹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時候，阿至趁人不備下了車。阿至先花了一天時間看了看地勢，發(fā)現(xiàn)這里地勢果然復(fù)雜。但是和關(guān)爺爺講述里的沒什么差別。關(guān)爺爺告訴過他，有一條可以直通草寇窩的小徑，有一年被搶了貨，關(guān)爺爺就是通過那小道將貨拿了回來。

　　關(guān)爺爺說過，從那以后都是繞了遠(yuǎn)道的，不知為何這次還是走了九溝十八洞。

　　阿至想了想，便先去了一個小村子，偷了個背簍和一把小柴刀。然后重新回到了之前看好的點，開始往那深山峻嶺中跋涉而去。阿至在那坡溝縱橫交錯的地方摔了無數(shù)跤后，選擇在一條河溝里洗洗手喝點水。

　　正喝著水了，就聞得一些響聲，然后自己手里裝水的袋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帶了出去，阿至險些被那力道也甩了過去，站穩(wěn)后還在驚魂未定中，就聽得另一絲一樣的響聲，阿至趕緊定了心神，向后退了兩步，果然一支箭從眼前滑了過去。阿至此時已經(jīng)冷靜下來，走了幾個方位，又躲了幾支箭。

　　半晌未再聽得聲響，阿至便尋著那聲音來處找去，找到時，就看著一人背著他站著，背上背著一把沉弓，此時仿佛在擦著手里的刀，那人前面，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死人，手里一把弓箭。那握刀之人早聽得身后響聲，待阿至走近，才回頭看他一眼。

　　阿至看著那人，這人十分好看，高挑，關(guān)鍵是好看，和阿至平日見的那些人不一樣，是個和阿云阿松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精壯得很，不是尋常男子，有幾分軍旅之氣。

　　“不像采藥的?！蹦侨松舷麓蛄苛税⒅烈谎?，總結(jié)道。

　　阿至不知如何回答，是謝他救命之恩了，還是先問對方是誰。

　　“你進(jìn)這草寇窩干什么？”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此時一手握著還未還鞘的刀。

　　“我要去找人，”阿至覺得對方最起碼不是敵人。

　　“也是一個人？”那人抬抬眉眼，有點不相信，任誰大概也不信，誰不知道九溝十八洞的草寇是西南一霸，一開始來往商客誰沒被搶過。后來幾年勢力漸漸壯大，九溝十八洞看不上這些商隊，專挑那些豪富人家搶，近幾年朝廷派兵來剿，又加上內(nèi)部動亂，漸漸勢弱，又開始搶起了商隊。

　　“你就打算這么去？”那人繼續(xù)問道，“聽話，趁還沒進(jìn)去，趕緊回家去?！?p>　　“你呢？”阿至心里有一口悶氣在，不服輸?shù)貑柕溃骸澳悴皇且粋€人嗎？”

　　那人聽得，笑了，正要說什么，不知聽到了什么響動，提了地上那人往一旁的山洞里扔了。阿至看著，配合著將地上的血和印記清理了干凈。

　　阿至也不知道為何那么利索，待收拾完了，那人一把提了他，兩人也躲進(jìn)了山洞。

　　不一會，果然聽得有人經(jīng)過。

　　那人出了去，轉(zhuǎn)眼抓得一個孩子進(jìn)了來，看得阿至一愣一愣的。

　　那個孩子和他一般大，看樣子，不是男孩子，應(yīng)該是穿了男裝的女孩，女孩的雙眼里，此時是憤怒。

　　“狄叔叔，你放開我！”那孩子喊了一句。

　　這一聲喊，阿至更確定是個女孩。

　　“自己看看，這兒還有個不怕死的，你倆搭個伴！”那被喚作狄叔叔的人，將人扔在阿至眼前。

　　“你自己膽小，干嗎攔我？”那個女孩此時脾氣不太好。

　　“我膽?。俊蹦悄腥怂查g無語。“翅膀硬了，不聽話了是嗎？”

　　“哼！”女孩不再說話。

　　那人回頭看著阿至，看著他不知何時拿出的一個小弩，又細(xì)細(xì)看了看阿至，待那女孩走出了山洞，問道：“你叫什么？”

　　“你又叫什么？”阿至還是有些防備，他不想自己做的事情能追查到云松鎮(zhèn)阿娘那里。

　　“云松鎮(zhèn)里，有個叫阿至的，你認(rèn)識？”那人笑了，接著問道，只是眼里有一絲難查的悲戚。

　　阿至此時才覺得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遇見草寇，他這才知道，與其怕遇到草寇，他更怕阿娘知道自己的莽撞。

　　“你找你的關(guān)爺爺？”那人將一切看在眼里。

　　阿至聞得，揣度眼前的人并無惡意，已經(jīng)又靜下心來，“你是誰？”

　　“陪她來的，你手中這弩，是她設(shè)計的，平常小弩只有一箭，她改的，才有三箭齊發(fā)?！标P(guān)若山指了指在前面走著的那個小女孩。

　　阿至看向那女孩，心想難道這就是關(guān)爺爺總要給我說親的那個女孩？想到關(guān)爺爺，阿至陷入悲傷。其實這趟是關(guān)爺爺?shù)淖詈笠淮?。關(guān)爺爺說算好了時間，趕來給他送一把應(yīng)手的武器。關(guān)爺爺知道阿至在跟著老李和老廚學(xué)些拳腳功夫，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武器。

　　“你一定要進(jìn)去？”那個男人看著那少年臉上的表情，什么都明了。

　　“嗯，”阿至點了點頭。

　　“好好跟著，”那男人便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跟著那個回頭看了幾眼阿至的女孩，朝著深山里走去，阿至緊緊跟在后面。

　　九溝十八洞本來應(yīng)該是處處暗哨，但是三人一路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各處暗哨名存實亡，就算有，也都是些殘兵弱將，自然有狄叔叔出手，女孩大概是懶得動手，阿至只是跟在后面幫著收拾痕跡。阿至看到過很多人受傷，但這是阿至第一次看見死人，卻一點也沒怕，可能是一想到是這些人害死了關(guān)爺爺，眼里便也沒了生死。

　　等三人再走近些，便發(fā)現(xiàn)暗哨多了起來，漸漸地，便露了些蹤跡。

　　那人看著那些突然燃起的煙火，對著阿至說道：“把小弩準(zhǔn)備好，后面不好走?！?p>　　阿至便將小弩裝好，是在以前的小弩上改裝過的，一次可發(fā)三只，但每次可連發(fā)十二次，就是比以前重些，但是這么多年阿至早已練得十分順手，百發(fā)百中。

　　那個女孩看了幾次，認(rèn)真打量了那弩，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每進(jìn)一個新的關(guān)口，女孩便讓阿至去一個安全的制高點，兩個小人慢慢配合默契，不用那個狄叔叔出手了。

　　三人很快到了草寇的老窩。

　　此時消息已經(jīng)傳開，三人躲在高點隱秘處，看著下面賊窩里有些騷亂。

　　阿至看著一旁躺著的尸體，和熟練打著草寇信號旗的狄叔叔，有很多疑問。

　　三人是打算等到天黑盡了，才悄悄摸進(jìn)去，尋得了那些賊首，一一斬殺。

　　女孩還是拿了他重新裝滿了箭弩的小弩，觀察了好一會，“老關(guān)當(dāng)年跟我說你自己改了小弩，我還不信，原來你真地改得比我好。后來又聽得他不時夸你，有時候還生氣。你知道為了這小弩，老關(guān)還特意推遲了一天出發(fā)，他可從不延時，答應(yīng)別人何時送到，便何時送到。”

　　女孩將小弩還給阿至，接著說道：“那天，求了我好久，我才做了一個新的給他?！?p>　　阿至想起那年寒冬，關(guān)爺爺給自己小弩時的情形，心里翻涌，臉上繃著，對女孩也充滿好感。

　　一直聽著二人對話的狄叔叔見著那眼淚，拍了拍他的頭，阿至低了頭，幾滴淚落在了泥土里。

　　“此次，不是因為趕著給你生辰賀禮，”那男的說完，果然見阿至抬起了頭。

　　“我發(fā)現(xiàn)草寇橫行，發(fā)誓清寇，在這里一頓折騰，眼看著最大的九溝十八洞就要被我清繳了，也頗為自豪。前次老關(guān)來，我還跟他炫耀，說以后可以走九溝十八洞了，不必繞遠(yuǎn)路?！?p>　　阿至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個女孩，女孩沒有轉(zhuǎn)頭看阿至。

　　“我忘了告訴老關(guān)，今年先別走，寒冬這群散匪就一定熬不過去，到時候最后清繳，九溝十八洞就清靜了，等開春了再走。老關(guān)要不是還想著給他那侄子打通回圣都的門路，不會接這趟生意。要不是聽了我的話，不會走九溝十八洞?！?p>　　“不是你，是我?！蹦悄械脑倩仡^看阿至?xí)r，眼里血絲遍布，顯然忍著極大的情緒。

　　三人心里忍著火，含著內(nèi)疚，便安安靜靜地趴著，天很快黑了下來，三人便站起來松了松手腳，看著草寇窩里，二十幾間屋子燈火亮起。

　　三人一直等到夜深，正要往下慢慢遁去的時候，卻聽得下面有了響動，三人便按兵不動，聽得下面聲音越來越大，刀劍的聲音從上面都能聽見。直到下面不知誰點燃了一間屋子，那火光映天，阿至才隱隱約約看著有個熟悉的身影，只是還是有些恍惚，但是再細(xì)看，便拉了拉一旁男的衣服，說道：“是我阿娘?！?p>　　阿至說完便沖了下去，那男的和女孩也趕緊沖了下去。

　　云松夫人正要一刀砍了眼前的人，就聽得一聲弩箭破空而來的聲音，眼前的人瞬間倒在了一旁。云松夫人轉(zhuǎn)身去看，果然見寨門口立著一個身影，已經(jīng)有她一般高。云松夫人對著一旁的老李使了個眼色，“老李，寨門?！?p>　　老李聽得，轉(zhuǎn)身便去了阿至身邊護著，那男的看著，前來替了他的位置。

　　云松夫人看了看那男的，神色驚詫異常，雖有疑惑，但并不說話，先對敵再說。

　　老李看阿至一點都不怕，便護了他在身后，在左右?guī)颓懊娴娜朔乐导?，阿至更是十分冷靜，雖然躲在老李的身后，一張小弩將那些站在高處往下射箭的人都清了個干凈，時不時地還掃了幾眼阿娘的身手，阿娘好像從來沒說過自己會些拳腳，而且還是高手。只是阿娘有時候掃過來的眼神，讓阿至不敢再去打量。

　　阿至看著那女孩的身手，真的很高，高出了他的認(rèn)知。

　　本來就是殘兵敗將的寨子，哪經(jīng)得起這幾人的折騰，天剛破曉的時候，九溝十八洞的寨子就到處一片火光，借著火光，阿至才看清了這個寨子的名字：九十八寨。阿至拿起老廚手中的火把，親手點燃了那名匾。

　　阿至看那男的先是和阿娘說了好一會的話，才走過來，拿下背上的弓，交給了阿至，“這是老關(guān)在圣都求了人，給你打造的弓，制弓的錢是你阿娘給了老關(guān)的，這弓沉了些，但是你長大點，用得會剛好。”

　　阿至接過弓，果然很沉，但是手上拿著，很有分量也很合適。

　　“我跟你阿娘說了，她不會怪你，好好聽你阿娘的話?！蹦悄械呐牧伺陌⒅恋募绨?，帶著那個女孩，走了。

　　云松夫人走過來，身后跟著老李和老廚，什么也沒說。

　　阿至見三人走了，拿了沉沉的弓，不舍地看了看那個女孩消失的方向，還是跟在阿娘后面去，又回到了云松鎮(zhèn)。休息了兩日，便又回到了平常一樣的生活，仿佛什么沒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