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問罪
穿過廣寧門,進(jìn)入外城,來到宣武門,在宣武門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零星的火光,那是宣武門外的天主教堂,從外觀上來說和大明其他的寺廟并無區(qū)別,只不過天主教堂內(nèi)頌唱的“福音”,與和尚們念的經(jīng)卻大相徑庭。
教堂外一群衣衫單薄的人們,正邁著有氣無力的步子,一具一具的把棺木往外抬,然后隨意的丟在城門外的小丘上。
這些棺木就這樣被隨意的棄置,有些釘?shù)牟粔蚶喂?,竟已?jīng)散了架,棺內(nèi)尸體的手,腳,頭顱就這樣肆無忌憚的露在外面。
眼前的景觀讓周延儒有些作嘔,甚至有些發(fā)抖,曾經(jīng)執(zhí)掌兩京一十三省生死的他,面對真正的生死還是不由得有些膽寒。
這和他印象中的宣武門大相徑庭。離開時的宣武門南來北往的車馬在此匯集,人聲鼎沸的街市贊頌著這座帝國中樞的繁華,巡邏的禁衛(wèi)軍彰顯著王權(quán)的威嚴(yán)。
可如今宣武門外漫山遍野的尸體,腐敗的尸臭混雜著泥土的氣味在這里彌漫。死寂,盡是死寂,就像已經(jīng)行將就木的大明一樣,在肅殺的寒風(fēng)中搖搖欲墜。
“請問幾位上差,京城為何是這樣一番景象?”
夏啟回道:“京城遭了瘟疫?!?p> 周延儒想起來,自己聽說過北京城傳說的死者無算,五城暴骸,如今才切實知道這是怎樣一番情形。
“十室九空了?!毕膯⒁贿呑咭贿呎f道:“起初只有外城的染了病,身上長個疙瘩,越來越大,疼的滿地打滾,然后就死了?!?p> “江湖郎中說挑破疙瘩,排出毒液就能治好,長了疙瘩的人照做了,挑出了黃白色的膿液,挨個拿著抹布去擦,非但沒有好起來,反而越來越嚴(yán)重了?!?p> “外城病死的人越來越多,剩下的人趁著內(nèi)城還不知道疙瘩瘟的厲害就開始往內(nèi)城跑,然后內(nèi)城也開始染上疙瘩瘟,活人在街上走著走著就倒下成了一具死尸。”
“尸體被拖到城門外埋葬,連土都來不及蓋抬棺的人就逃回去了,逃回來了又怎么樣?該病死的還是死了?!?p> “朝廷派了太醫(yī)去診脈開藥,沒治好一個人還折損了好幾個太醫(yī)?!?p> 錦衣衛(wèi)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眼神中流露著悲戚。
周延儒有所不知的是,除了不計其數(shù)的居民倒在了瘟疫之中,京城的二十萬禁軍也被這場瘟疫奪走了。
自七月而起的這場瘟疫,成為了大明帝國揮之不去的陰影,皇宮中的大明皇帝朱由檢一遍又一遍的寫著罪已詔,希望自己能以卑微的姿態(tài)乞求到上天的寬恕,讓自己治下可憐的百姓可以過得好一些。
他不明白,自己遵循圣人的教誨治國,鏟除了為禍國家多年的閹黨,拒絕了一切享樂的行為,嚴(yán)以治軍,勤儉節(jié)約,事必躬親,可為什么這產(chǎn)生不了任何效果,他的國家還是每況愈下。
根據(jù)禮法,京中的喪柩應(yīng)從安定門,西直門,東直門,阜成門或者宣武門出,而廣寧門,朝陽門,德勝門是不能出棺的。
周延儒不愿從滿是尸體的城門進(jìn)城,請求道:“幾位上差可否繞道而行?!?p> 夏啟點頭道:“陛下已有旨意,請先生隨我等前往便可?!?p> 周延儒被押往了正陽門,他記得自己六月和皇上辭別時,走的也是正陽門,那時的北京城還沒有遭瘟疫,皇帝賜給他一百兩銀子的路費,他帶著家奴和三百兩黃金,背對著皇帝從這里走出去,淹沒在了街市的熙熙攘攘之中。
“巡城御史李大準(zhǔn)參見各位上差?!闭栭T口,李大準(zhǔn)正在此等候。
“嗯?!毕膯⑤p輕點頭,然后下馬牽著馬向城內(nèi)走去:“李御史,我身后的百姓就交給你了?!?p> 李大準(zhǔn)向城門外看了一眼,隨即重重的點了頭:“請上差大人放心。”
“我先去向圣上復(fù)命,你們帶著周先生到殿門口侯旨。”
皇極殿內(nèi),朱由檢早早就在殿內(nèi)等候,陪同他一起等候的還有司禮監(jiān)掌印王承恩。
“微臣叩見皇上!”
“愛卿免禮平身。”朱由檢熱情的說道,隨后問道:“愛卿這一路可還順利?”
“托皇上洪福,此行一帆風(fēng)順?!?p> “聽說愛卿救了好些個落難的百姓,實在是功德無量啊?!?p> 夏啟微微一怔,京城內(nèi)除了鎮(zhèn)妖司,還有這無數(shù)北鎮(zhèn)撫司的眼線,京城發(fā)生的大事小事,這位多疑的皇帝都要在第一時間知道。
“回皇上的話,確有此事。臣不忍看百姓枉死在韃靼的屠刀之下,便出手相救了?!?p> 朱由檢面露悲戚之色,說道:“若非有吳昌時,周延儒這樣的奸臣貽誤國事,朕的百姓何至于此。夏啟,你這就讓周延儒來見朕?!?p> “遵旨。”
周延儒被傳喚到了皇極殿,一見到皇上,周延儒立馬不顧形象的撲倒在地,哭道:“皇上,罪員有負(fù)天恩,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p> 見周延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朱由檢嘆了一口氣,說道:“周延儒,你讓朕大失所望啊。”
朱由檢指著皇極殿的一處:“八月二十五日的時候,朕就是在這里打了吳昌時,還讓鎮(zhèn)扶司對他用了刑?!?p> “在皇極殿用刑,三百年都沒有的事?。 敝煊蓹z失落的說道:“可吳昌時那樣的奸佞,也是前所未有的?。 ?p> 周延儒將頭埋得更低了。
“千錯萬錯,都是罪員的錯,罪員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能贖清罪孽!”
“王承恩,你先把他扶起來吧?!?p> “是?!?p> “周先生,起來吧?!蓖醭卸髯叩街苎尤迳磉?,單手把他架了起來。朱由檢看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最信任的人,心里卻很不是滋味。
半晌無言過后,朱由檢才對王承恩吩咐道:“你把他帶下去吧。”
“是?!蓖醭卸饔謫柕溃骸皢⒆嗳f歲爺,帶他去哪兒?”
“哪來的把他帶哪去,記得讓錦衣衛(wèi)的人看好了。”
“是?!?p> 聽到朱由檢的話,周延儒總算是可以暫時安下心來,他相信過了這一陣子,皇上消了氣,頂多就是把自己再趕回老家。
“罪員叩謝皇上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