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幫扶著我的家人些。我覺得不舒服極了,估計(jì)時候快到了……”
趙易可聲音越來越澀,可能嗓子也不對了。
她捂著嘴重重咳了兩聲,道:“我死以后,將我燒成灰燼……”
“也不用撒,留給,王若華吧?免得他想我的時候沒個物什兒?!壁w易可昏昏沉沉,“田莊一塊兒燒了,把病毒燒干凈……”
她又暈過去了。
張佳柔松開了捂著嘴的手,“哈啊哇——嗚啊——”
她鬢發(fā)散亂,神態(tài)瘋狂,哭得停不下來。
郁江月沒這么厲害,但也一直淌著淚。
誰都知道沒辦法了。
這里沒有神醫(yī),沒有一個人知道如何治療天花,所有病人都只是靠著自己的身體和病毒斗爭。
大夫開著沒甚作用的藥,就好像只不過是讓家屬不要等待得過于傷痛。
張佳柔被郁江月扶起來,兩人互相攙扶著去了另一個院兒里。
“我來這里一直由夫人庇佑著,她沒了,我怎么活啊!”張佳柔哭喊著,抱著郁江月哭得泣不成聲。
郁江月陪著哭:“你還要替她守著王家,守著表哥表姐呢!王家沒了一個女主人,你要把她的責(zé)任接過來??!”
“為什么來的這么突然?”張佳柔眼睛腫著,還在淌淚水,她卻輕輕拍著自己的胸脯鎮(zhèn)靜下來。
“夫人明明沒和謝二姑娘怎么接觸啊,就算是謝二姑娘如今都還好好著呢……”
張佳柔盯著郁江月的眼睛。
郁江月知道她的意思,“我知道,南方的人怎么可能把北方的病帶進(jìn)金陵?這一定有陰謀!”
所謂北方的病,是因?yàn)樘旎ㄊ⑿?,最初只在北方?p> 很久以前,西北人進(jìn)犯,那時南陽戰(zhàn)勝,俘虜百人,其中有俘虜染痘疹,這才傳入中原。
因此才會人人都說天花是北方的病。
“一定是陰謀!”張佳柔點(diǎn)頭,“我們王家怎么了?做什么招惹人了!我一定要把下此毒手之人揪出來!”
郁江月拍拍她的背,“可咱們還小——”
“哪里???”張佳柔松開她,嚴(yán)肅道:“放在原來我們還是學(xué)生,放在這里,這歲數(shù),我已經(jīng)能做大事了!我手里還有夫君臨行前留的五百私軍……不說這些,即便是弓箭羽鏃,王家也有!待好生安置夫人……我必要查清這一切問題!”
郁江月一時間驚到無法呼吸。
實(shí)在是震撼極了。
張佳柔堅(jiān)定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震動著她的心。
確實(shí)如此啊,在她看來還算青年的各家少爺們在遇上家族壯大的時機(jī),都能像那些大人一樣分寸之地必爭;在她看來年少的王蟄音作為大齡剩女出嫁;在她看來陪著她玩的沈沅都是肩負(fù)工作的人。
就算是離她近一些的,張佳柔也已經(jīng)握上權(quán)力,謝湘姝也已經(jīng)掌管家族庶務(wù),管理中饋。
就算是陸秦安都要時常巡視一下自家的鋪?zhàn)印?p> 郁江月這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才是“孩子”。
沒有權(quán)力,沒有責(zé)任,一天天簡單而無聊地過去。
郁江月慢慢點(diǎn)頭,“對,一定要查清楚?!?p> 趙易可燒了又一天。
這一天郁江月和張佳柔一直按著趙易可的身子給她擦洗。
她打著寒戰(zhàn),昏迷不醒,一直顫抖,口水和淚水一起一起流出,毫無尊嚴(yán)。
臉,脖頸,胳膊,腰,有的痘痘已經(jīng)結(jié)出了厚厚的血痂,有的還在流膿水。
張佳柔幾次痛哭著給她擦身子,聲音之大只令郁江月放空了腦子,木噔噔地擦身子。
就這樣都沒有喚醒趙易可。
兩人沒有等來趙易可的再次蘇醒。
趙易可,或者說是趙可意,王夫人,在一個早晨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沒有了抽搐,沒有了淚水與涎水。
然而天花給她的皰疹并沒有隨著她的生命一起離去。
膿水依舊在。
兩人沒有使喚仆婦,親自在最后給趙易可仔仔細(xì)細(xì)擦了一遍身子,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才叫來強(qiáng)壯的婆子們鋪個草臺。
郁江月和張佳柔沒有火葬的經(jīng)驗(yàn),婆子們更沒有。
兩人只好頂著紅腫的眼睛,指揮著婆子們搭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臺子,將趙易可放了上去。
清空了的石磚地上,中心小小一堆柴火,上面放上趙易可。張佳柔還叫人在柴火邊沿澆了一點(diǎn)火油。
燒了許久算是成灰了。
骨頭并沒有完全成灰。
郁江月看著張佳柔平靜地?fù)焱旯穷^收回盒子里。
然后才大哭起來:“怎么燒了這么長時間都燒不漂亮……”
郁江月陪著,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道:“說不定,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去了?!?p> 她也哭了。
張佳柔抓著盒子哭著。
身邊沒有其他人。
沒有趙易可死前心心念念的夫君兒女。
趙家人攔著,她的丈夫至今不知道她的死亡。兒女們甚至不知道她染了病。
整個金陵都封閉著。
王民正為了家國早已沖向了北方。
王蟄音如今,又是范家的大少奶奶,自然不會知道這些消息。
再說,趙易可本身也不想他們知道的。
又封了幾天,端午節(jié)都已經(jīng)不聲不響過去了。
郁江月和張佳柔攜手走出封了她們近一個月的田莊,張佳柔還抱著趙易可。
回城后,張佳柔先將郁江月送回去,溫柔地說道:“好好歇一歇吧。以后就剩咱們兩個了,你有什么問題千萬記得找我。我一個人回去吧,老爺那邊還要仔細(xì)處理一番?!?p> 這時的張佳柔又是那個優(yōu)秀的少奶奶了。
她是趙易可盡心盡力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也有不輸于趙易可的能耐。
可郁江月知道這并不是很容易。
王若華和趙易可少年夫妻,走到今天,趙易可這么突然離開,對她舅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吧。
“那你千萬保重?!庇艚聫澚藦澴旖?,想擠出一個真心的笑,可一不小心又是鼻頭一酸。
她立馬轉(zhuǎn)過去,頭也不回地踏進(jìn)郁府。
一回府,下人都著急地跑進(jìn)去喊話:“大姑娘回來了!”
金蛾玉蟬迅速出來,跪地向她行禮。
那眼淚汪汪的樣子,就好像是自己和她們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
兩人帶著郁江月去洗漱換衣,再邁了一次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