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格位

　　其實，蘇葉并不認為萬物平等。

　　尤其是成為轉(zhuǎn)生者以后，他先后轉(zhuǎn)生過許多生靈。每一生的體驗，都銘記在內(nèi)心。

　　萬物相生相克，無論是什么，都有卑微的時刻。恰如自己成為蚍蜉的第一生，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一只蠑螈給吃了。

　　世事無常，命運多舛。這次的災(zāi)荒便是一個例子，災(zāi)民們只能任由災(zāi)難沖擊，隨波逐流。而貴族們雖然也受了影響，但至少衣食無憂。

　　至于“龍神”和“流民”，這更是一個極端的例子。

　　蘇葉雖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龍神。可他輕易，就能扭轉(zhuǎn)災(zāi)難。

　　這已然是不平等的了。

　　當(dāng)然了。蘇葉雖然覺得萬物不平等，但卻不會輕視萬物。因為老者早就告訴了他“人外有人”的道理。

　　一杯水，可以滅蚍蜉一國。蘇葉可以左右天災(zāi)，但此方世界之外，亦會存在著更強大的聞道者。

　　不過，這恰恰是不平等的體現(xiàn)。

　　但是。

　　很顯然，王輿不是這么認為的。

　　面對葛喬的詢問，王輿正色說道：“龍神與流民，自然也是平等的?！?p>　　這個回答，蘇葉能預(yù)料得到。因為王輿不止一次說過類似的話了。

　　但究竟其根由在哪兒，蘇葉卻很好奇。

　　葛喬當(dāng)然也好奇。同時，他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夫子當(dāng)真這么認為？但是，就拿這災(zāi)難來看，流民只能夠隨波逐流，任人宰割。而龍神卻能輕易化雨云北上，消弭災(zāi)害，若無龍神，如今的災(zāi)荒可有解乎？”

　　王輿微微頷首，道：“你說的不錯，但這只是能力的大小。這能力的大小，是相對的。并不能代表存在價值的大小?！?p>　　葛喬道：“此話何意？還請夫子詳說！”

　　王輿想了想，指著旁邊的一棵枯樹，道：“在你眼里，這是什么？”

　　葛喬道：“一棵樹?！?p>　　王輿道：“對你而言，它是一棵樹。對飛鳥而言，它是棲居之地；對虻蠅而言，此樹可看作一片國土；而對芥蟲而言，此樹不啻于一方天地?！?p>　　葛喬愣了愣，有些沒聽明白：“夫子，這個與平等與否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王輿道：“有。假如有一棵樹，無限巨大。乃至于其承載的一片落葉對我等而言也已以堪稱天地之闊。那么，在這棵樹下，龍神和我們，和飛鳥、和虻蠅、和芥蟲又有何兩樣？”

　　葛喬若有所思。

　　而在西北天中，蘇葉聽聞以后，也不禁心中思索。

　　這王輿所言的，和老者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含義頗為類似。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同。

　　王輿繼續(xù)說道：“災(zāi)害只是相對的。這次的災(zāi)難，我雖不甚了解，但凡是天災(zāi)，皆是對生民有莫大影響?？尚〉浇嫦x，大到龍神，卻都不受天災(zāi)之影響。難道說龍神和芥蟲的立場是一樣的？而萬物之間，厄難無數(shù)。對于龍神而言，天地也會有只針對它的劫難。屆時流民亦不受此劫難之影響。所以，能力并非是決定平等的要因。因為對‘那棵樹’而言，龍神和流民就是一樣的。”

　　葛喬聞言，心中一震。以往師父曾說過的一句話忽然浮現(xiàn)在心中，不由地脫口而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王輿聽聞，微微皺眉。但仔細思索之后，眉頭不由舒展，眼中浮現(xiàn)出贊賞之色：“孺子可教！”

　　這句話，的確將王輿的道理概括進來了。以王輿的修為，自然能聽得出來，這句話是在概述天地至公的道理。

　　但是，他卻不知道。這句話并不是葛喬說的，而葛喬，也完全對這句話理解錯了。

　　葛喬繼續(xù)問道：“夫子，既然能力并非是決定平等的根由。那么萬物平等，究竟由何而生？”

　　王輿道：“萬物平等，由人格而生。故因格位而平等。心有天地之志，則行高潔之事。萬物先天格位相等，但立場不一。唯有聯(lián)系起來，方能創(chuàng)造大同。故而此論調(diào)為格位而非位格。”

　　格位，格在前，位在后。而位格，是位在前，格在后。

　　王輿認為，只要一個人的精神高潔，自強不息。處于逆境而自省，臨于生死仍仁慈。那么這個人就已然接近于“道”了。

　　所謂的大同，其實正是他希望讓所有人做好各自應(yīng)該的事情，追尋格位的平等。

　　大同之世，并不是說每個人都猶如神靈一般。因為那樣毫無意義。當(dāng)萬物的“位”在一個立場時，那災(zāi)難只會越積越大。

　　對“天地”而言，神靈也好，流民也罷。并無不同之處，每個人擁有屬于自己的天地。所以王輿對弟子的教導(dǎo)也是如此的，他希望弟子們傳揚學(xué)說，但不會讓所有弟子都去宣揚自己的道理。

　　他一生教學(xué)無數(shù)，但是卻因材施教。不會給所有人都教導(dǎo)高深的學(xué)問。這一次他在犬戎賑災(zāi)也是如此，對農(nóng)民教導(dǎo)農(nóng)耕種植，對獵手教導(dǎo)騎射捕魚，對工匠教導(dǎo)建造冶煉。

　　至于“格位論”和“大同”的宣揚，則是要人們放棄心中的芥蒂。將平常性針對萬事萬物。敬天，亦尊己。敬神，亦尊人。自強不息，上下求索。

　　這就是王輿一生所堅持的。

　　蘇葉聽聞了王輿的道，也不由得敬佩這個人。不過說實話，這“大同之世”太難了。他轉(zhuǎn)生這么多世，更是深知“格位論”雖有根由基礎(chǔ)，但知易行難，即便是在蘇葉曾為人時，也從未真正實現(xiàn)過。

　　畢竟，浩瀚濁世，總會有人先天將自己看低。將造化賜予自己的珍貴之物，投入屎溺之中。

　　雖然道在屎溺，但是格位平等。一旦將自己擺放于卑微的一面，那原本微不足道的存在，便成為了高高在上的“神靈”。一旦“神靈”怒了，甚至連反抗之心都不曾有，只覺得天都塌了。

　　蘇葉感慨。

　　看來，自己有必要見一見這位“夫子”了。他的大同之說，以及格位論。雖然很難成就，但卻讓蘇葉看到了“星火燎原”的可能。

　　畢竟，別的不說。他的人格志氣，已超出了凡人的境界！

　　但是。

　　蘇葉也好，王輿也罷。他們都沒想到，葛喬卻不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