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像道:“妙生驚嚇過度,不能開口說話。顧掌門說,出井淵時,妙生見父親遺落的火云劍,便抱著那劍哭,不肯離開。顧掌門認得火云劍,也知火云劍是你顏世叔所有,猜出妙生身份。他帶著妙生回蒲風縣打聽,得知顏、王兩家遇難,寫信給我,我得到消息,帶著你云師叔、風師叔趕去,到時只見滿眼焦土殘垣。”
謝沅夢道:“那你們去井淵了沒?!?p> 謝像道:“去了,井淵外面都是腐敗的尸首,臭氣熏天。那些人尸首都被野獸咬壞,殘留的衣襪碎布也查不出什么。倒是憑著幾件兵器查到幾個人,可后面回來派人去追查時,幾個人都死了,再沒了線索。”
謝沅夢道:“葛靖涵他們滅口。”
謝像道:“多半是,可那時誰會想得到。我記得葛靖涵有幾次曾來彌蒼拜訪,先是打探你公孫伯伯消息,有兩次是要和我切磋修為,現(xiàn)在想想,他是另有所求呀。”
謝沅夢覺得一陣后怕,又聽謝像道:“我知道你顏世兄在陵山,往陵山走了一趟,想把他接到彌蒼來照顧,可是那孩子十分信賴顧掌門,不愿跟我回來,也就作罷。妙生直到十四歲,才能開口說話,他將當年尚能記起的事說了,可他那時才五歲,許多事還不大明白,我們從他那里所知甚少。直到昨天你公孫伯伯上山,才詳說了當年種種。”
謝像嘆了一嘆氣,再道:“你公孫伯伯改姓洪,又替客生取名洪鐘,兩人私下里父子相稱,在人前就以祖孫相稱。他們三人一躲就是十多年,客生十四歲取回鳳紋玨時,你公孫伯伯才將他身世說與他聽,他修為有成之后,和你公孫伯伯、魏榮遷曾幾次悄悄潛入北原門報仇,可是葛靖涵都是不在,三人次次無功而返?!?p> 謝沅夢道:“公孫伯伯修為恢復了嗎?”
謝像道:“只恢復了當年的一半,這也是沒有法子了。”
謝沅夢好生惋惜,謝像道:“他不知妙生還活著,十多年來便只安心在鹿溪教導客生,很少外出。是以妙生四處斬妖除魔,威名赫赫他竟是一點也不知,直到五六日前,顧掌門派門下的林朝輝、荊彥白送信,途中在安陽停留,正巧你公孫伯伯到安陽取藥,遇上兩人,聽他們說起妙生,上前相問。見林、荊兩人不敢直言相告,便只好托他們二人帶訊給妙生,好在林、荊兩人辦事牢靠,他們世伯世侄才得相見?!?p> 顏妙生幼年初見公孫玉遙時,大著膽子問公孫玉遙名字,顏霖斥責顏妙生無禮,公孫玉遙卻不在意,將名字說與顏妙生,還說自己名字取自文人詞中“玉鉤遙掛”一句,是一彎新月,掛在遠遠的天空之意。因這緣故,那日陵山的林朝輝和荊彥白兩人半途遇到公孫玉遙,公孫玉遙才讓兩人轉告顏妙生“玉鉤遙掛”四字。顏妙生彼時雖年幼,卻記住了公孫玉遙的名字,當日林、荊兩人回山同他說起公孫玉遙這人名時,顏妙生記起幼時那位公孫伯伯,又喜又驚,當即和顧靈夫往鹿溪找去。
謝沅夢聽畢,道:“可那個胖子和長丘幫里那人,連名字都不肯透露,他們所說就會是實情嗎?”
謝像道:“你公孫伯伯遭葛靖涵囚虐之時,葛靖涵顯露真面目說出實情,他殺人燒房,用意正是鳳紋玨。妙生也說當年有個胖子伯伯抱過他和王牽,這些事情都對的上,大體不會有假。”
父女倆自承德殿步行至磐音宮,路程較遠,將二十年前舊事說完離磐音宮還是老遠,當下加緊步子行路。鄰近處弟子也多了起來,離得稍近些的,徑直走來向他二人行禮,父女倆也不再多說話,只顧朝磐音宮走去。
過了一刻鐘,兩人已到了磐音宮門外,宮內弟子見謝像謝沅夢兩人來此,忙來相迎。謝像說了來意,接待公孫玉遙的弟子為兩人引路。不多時到了公孫玉遙所住屋外的門前,引路弟子敲了敲門,卻是鄰旁的屋門打開。顏妙生自內而出,道:“謝世伯,公孫伯伯我們都在這邊?!?p> 顏妙生才來到彌蒼,就聞鄭衛(wèi)三人佩劍無端被送回,知道鄭星河也在取沖石極之列,怕她有事,便隨蘇玉、戚風亮一起趕往恒昌。公孫玉遙剛與這個侄兒相逢,又從顧靈夫口中聽說了蒼魅逃出的事,擔心不已,待顏妙生一回來,便攜著顏客生到顏妙生屋中詢問狀況。顏妙生也急欲向公孫玉遙訴說鄭衛(wèi)一行人所遇之事,因此幾人都聚在他房中。
謝像帶謝沅夢進了屋,又替謝沅夢引見。前日幾人匆匆見過一面,這時再見倒是比先前更加拘謹幾分。
謝沅夢與顏妙生是早已見過的了,這時更加留意公孫玉遙和顏客生。只見公孫玉遙頭發(fā)盡白,身材枯瘦,臉上滿是皺紋,半勾著身子,若不是一雙眼睛熠熠生光,真和鄉(xiāng)間老叟無甚分別。她念起公孫玉遙遭遇,半是敬佩半是憐憫,更加恭恭敬敬行禮問安,不敢馬虎半點。
而顏客生容貌俊朗,身材比顏妙生壯實些,個頭比顏妙生稍矮,濃眉亮目,眉間舒展,臉上帶笑。這顏客生自然便是當日鄭星河在允州所遇的洪鐘了,他當日正是收到公孫玉遙的信,信中說有他長兄顏妙生的消息,他才自外趕回鹿溪,途徑允州,遇到鄭星河。
謝沅夢暗地里拿顏家兩個兄弟比較:“其兄顏妙生似仙,卻暗懷清愁。這顏客生神態(tài)氣韻雖不比兄長,看著倒是比顏妙生更易親近?!彼恢溃伡以怆y之時,顏妙生已是五歲,所見所歷已深烙于心,每每想起父母被害,心如刀絞,便是有顧靈夫開解,他也無法釋懷,哪里再能安樂度日呢。顏客生卻是不同,他那時不過一歲,無知無識,未見未感,于周遭種種全是不知,縱是后來聽公孫玉遙說起,難過一場不久也就釋然,更有公孫玉遙和魏榮遷百般疼愛,便不像顏妙生那樣常懷悶怒。
幾人依長幼見過禮,引路弟子也已再搬了兩個椅子來,眾人坐定。
謝像便問道:“公孫兄,你可曾聽過說長著六只手的古怪女子?”
公孫玉遙蒼老的聲音道:“可是你徒兒在恒昌所遇那人?!?p> 謝像道:“正是?!?p> 公孫玉遙道:“我也才聽妙生說,可這事實在幫不了老弟你了,這號人物,我從沒聽說過。”
謝像道:“誒,不知從哪竄出這么個厲害女子?!?p> 公孫玉遙道:“能長六只手不奇怪,古時的冥疆派之中不是有一門法術叫千佛手,砍了別人的手接在自己身上,要多少便砍多少,難的是平時怎么將多的手隱起來,這是要修煉好些年的。”
謝沅夢聽說“砍手接在自己身上”,背后不由得一涼,心道:“這樣惡毒的法術,還有臉稱一個‘佛’。”
謝像道:“可冥疆派覆滅多年,會千佛手這法術的人也多年不曾見到。這門法術只在書中有記載,施展起來到底是什么樣的,當世無人見過,小弟不敢篤定?!?p> 公孫玉遙道:“不是沒見過就真沒有,既有書記載,也就有人會照著書修煉?!?p> 謝像點頭,道:“書中記載,千佛手砍他人之手相接,接活不易,要將手收隱自如更是難上加難,不修煉百年絕達不到此種境界,若是這樣算,那女子已是百年之齡?!?p> 顏妙生道:“可我?guī)熋谜f,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年紀?!?p> 顏客生道:“百歲之齡想要有二十歲的面容又有何難,食人精氣便可。她既能忍心砍別人的手,還不忍心吸人的精氣嗎?!?p> 顏妙生道:“聽說三皇子的陵墓鄭家一向嚴管,這女子既能進去,又有百歲之齡,說不定和鄭家祖上有什么關系也未可知,這事若要查明,還是要著落在鄭師弟身上。”
謝像覺得有理,道:“這事是要再和鄭衛(wèi)詳談。”說罷,又接道:“哦,對了,那女子使的暗器別樣,公孫兄你瞧瞧。”一面說一面取出一枚針尾帶著月牙的銀針遞給公孫玉遙。
公孫玉遙接了過來,捏住針身,端詳片刻,道:“璞鍋夫人所用的暗器上也有鑄著月牙,不過她針頭的月牙上鑲著金色紋邊,使的暗器沒有這么粗,暗器上也從不淬毒?!闭f著,又看著謝像道:“我聽妙生說這毒叫‘雪擁萬紅’是不是?”
謝像道:“不錯。”
公孫玉遙道:“這毒針雖和璞鍋夫人所使的相似,卻不是她的。”
謝像知公孫玉遙拿不準的事向來不出口,他既肯定毒針不是璞鍋夫人之物那定然不是,便道:“那得另從別處查去了。”
公孫玉遙道:“我看妙生說的在理,還是讓鄭家自己從家里的人查起來吧,畢竟事出在他們自己頭上,鄭家向來又把家事捂得嚴嚴實實,不肯多說半分,這樣替他們操心,他們倒會懷疑你居心不良?!?p> 鐘離修所化活血結在彌蒼百余年,鄭家因此和謝家來往甚密,兩家雖各有不能對外宣揚的秘事,但多年來一同商議與蒼魅相關的事已成慣例,取沖石極既為鐘離修更為蒼魅,是以謝像一直覺得鄭衛(wèi)陵中遇險自己不可坐視不管。但聽公孫玉遙話中似有怨憤之意,不知其因,可不好追問,只道:“也罷?!?p> 幾人再說了會兒閑話,謝像便帶著謝沅夢離開,顏妙生三人再坐片刻,顏客生便道:“義父,咱們什么時候下山,在這山上,我快悶死了!”
顏妙生道:“這是彌蒼出了事,不讓外人隨意走動,不然彌蒼這樣大,是可以任你逛個幾天的?!?p> 顏客生道:“誒,到處都是宮殿,我還是喜歡鹿溪?!?p> 顏妙生道:“我一會要帶師妹的劍下山還她,你要是覺得悶就和我一起下山。”
顏客生喜道:“真的!”又轉眼望公孫玉遙,道:“義父,你也去?!?p> 公孫玉遙擺擺手,道:“不了,不想動,你們兄弟倆去吧?!鳖伩蜕煨院脛踊顫?,不怕生人,和誰都談得來,更是早已知道顏妙生是自己在世間僅存的親人,更加珍視,顏妙生也做此想。故這時顏家兄弟雖才重逢不久,相處起來并不覺生疏。
顏客生見公孫玉遙不愿下山,怕他一人留在彌蒼寂寞,終未隨顏妙生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