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吟間,忽聽洛澐一聲驚呼,隕聲甫停。蘇劍云一驚,只見一白衣客不知何時已將洛澐橫抱在懷中,洛澐卻一動不動,似是穴道受點。
蘇劍云一下心慌,喝道:“把人放下!”伸手便欲拔劍。
那白衣客衣袍翻動,伸手來奪劍,蘇劍云剛拔出寸許,白衣客的手已摸到劍柄,蘇劍云大驚,劍身一橫打了出去,白衣客一晃一奪,蘇劍云只覺手上一麻,憐天劍已被奪走。
蘇劍云下山十年來,從未敗得如此徹底,一招未出不說,一招之內長劍已經被人奪走,更是前所未有,冷汗頓時滲出,勁力盡虛,生平從未有過的恐懼籠罩了全身。
白衣客與他擦肩而過,再沒向他看上一眼。
蘇劍云暗罵道:“動啊,動??!”恐懼侵襲著全身,手腳只是發(fā)軟,半分也動彈不得。蘇劍云見白衣客就要離去,更加焦急,心中大罵:“動啊!動啊!猛然間緊閉雙眼,牙齒一咬。
白衣客聽得身后草地沙沙一響,跟著“呼”的一聲,蘇劍云掌緣劈至。白衣客側身避過,蘇劍云一擊不中,又是一掌拍出,白衣客雙臂抱著洛澐,當胸一腳,將蘇劍云踢翻在地。
蘇劍云立身站起,下巴上滿是鮮血,咬破了舌頭。交了兩掌之后,恐懼之情略減,緩緩移步,撿起一根樹枝,伸手撥去細枝旁葉,以枝做劍,跨步斜劈,白衣客躲避開來。
蘇劍云見白衣客一避閃過,仍自行走,竟視自己如若無物。心中火起,凝神發(fā)招,他師傳“孤裳劍法”共三式一步,分別為臨劍式、會劍式、破劍式三式與踏浪步一步。其中“臨劍式”為入門劍法,講究攻勢凌厲,招招先著,分為劈、刺、砍、拖,劍勢平凡,無甚變化,弟子入門后便先以此套劍法打樁練劍,加強腕力;“會劍式”主練對敵時劍勢、用力變化,在臨劍式的基礎上改進,講究不拘泥于套招,要因敵而變,因勢而變,同本門劍法精要“破劍式”相輔相成;“破劍式”式如其名,由外八招,內八招組成,外八招主攻,內八招主守,名震天下的孤裳劍法,真正稱得上劍招的,只有這一十六招;踏浪步分為:搶險、回步、讓步、移步,攻敵時步伐多,距離遠,打出一招便可換一個地方。
當年創(chuàng)下這套劍法的前輩是個無賴,在街頭摸爬滾打半生,總結出了一套以一敵多的劍法來,這劍法用來跟不會武藝的人打架,自然好用,但若是碰上了武學宗室,那便差了點意思,是以孤裳劍法問世百年,傳承三代,都無甚名氣傳揚。到了谷創(chuàng)平手里,卻一下子名震江湖,不是因為這套劍法如何精妙,實在是谷創(chuàng)平本人武功太過高強,使的孤裳劍法跟著聲名遠揚。至于蘇劍云學到的孤裳劍法,已經是谷創(chuàng)平改良之后再經傳授的了。
蘇劍云劍招連出,手上木棍發(fā)出嗡嗡的破風聲。白衣客仍不招架,只是閃避,不過每次都要蘇劍云先發(fā)出劍招再做反應,似是有意向讓一般。繞是如此,蘇劍云手中木棍連他長袍的一片衣角都未曾帶起過。
蘇劍云一套劍法堪堪使完,白衣客后撤幾步,腳步略顯蹣跚。蘇劍云木棍左拖右挺,先是虛詞數下,再挽回劍身,二劍疾發(fā)刺向那人雙手,驀地里白光一閃,木棍斷成三截,齊落于地。蘇劍云手腕殷紅一片。
且聽“咔”的一聲響,憐天劍歸鞘。原來白衣客于適才蘇劍云出劍之后劍尖即將觸到自己的電光火石般的一雯之間長劍出鞘,三劍齊發(fā),兩劍斬木,一劍刺腕。蘇劍云劍招瞬發(fā),本已快捷無論,哪知白衣客劍招后發(fā)先至,拔劍,出招,歸鞘一氣呵成,無半分停滯。劍招發(fā)出,立時歸鞘,仿佛根本不曾料想三劍是否會刺空,足以見其劍法之精熟。蘇劍云來不及反應,三劍便已全中。
蘇劍云低頭看著手上傷口,半晌不語,終于幽幽嘆了口氣,道:“晚輩技不如人,前輩劍法精湛,實在令人大開眼界?!?p> 白衣客聽聞此言,微微點頭,提步前行。卻聽蘇劍云又道:“晚輩斗膽,想再向前輩討教一二?!闭f罷,左手已又拾起了一根樹枝。
白衣客搖一搖頭,并不理會。走了幾步,忽聽蘇劍云道:“得罪了,左肩!”話音剛落,樹枝已經打至,白衣客斜身避開。蘇劍云又道:“斜刺!”手腕翻轉,直削而落,白衣客仍是躲避,不過衣袍上已蹭上些許灰塵。
蘇劍云接連搶攻,雖每次都被白衣客躲開,但每次均不過相差分寸。白衣客自然也發(fā)覺了蘇劍云劍招突然精進,每招每勢變換繁多,卻又從未見聞。再過數招,見他劍法越發(fā)怪異,突然之間興趣大起,向后一躍,將洛澐輕輕放在地上,躍回場內,右手食中二指伸出道:“再來比過,請進招。”蘇劍云道:“好!”劍招迭出,兩人又斗在一起。
白衣客右手反扭挑打,使的都是劍招,手指揮處呼呼生風,威力奇大。蘇劍云雖然有木棍在手,一時卻也占不住上風,他此時所使的,乃是自己所創(chuàng)的劍法——“無師劍”。他自下山以來,見聞頗多,對其他門派的劍招則更為感興趣,每見有人使劍,便要立足觀看,偏偏他記性又頗好,只消看過一遍,便能記得七七八八,看過兩遍,便能堪堪使將出來,下山一年以后,已經認得不少門派的劍法。有一次他自己舞劍,少年興起,想到將各門各派的劍法同時使出,上一招是少林派的劍法,下一招卻變成了昆侖派的;前一招是五龍門的,后一招卻成了青城派的。
這等武藝,莫說世間罕有,便是幾千年來,也只有他一人敢如此練劍。要知道武林門派林立,拜師學藝,學到的本事在外輸了人,那便是丟了師父的人,贏了別人,那是長了自己門派的威風。哪有向他這樣哪家都學,哪家都會,上下不一,胡打一通?蘇劍云師父谷創(chuàng)平生性豁達,不拘門規(guī),把蘇劍云也帶成了這等性格。再加上他這千年難遇的記性與奇想,才將這套劍法練至大成。這套劍法不僅要熟知天下所有劍法,臨敵使出時還需心懷空靈,不存雜念,手上劍招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使出,若是打出一招還得去想下一招,在瞬息萬變的武斗中可是大忌。
蘇劍云下山十年,將這十年來所見到的劍法練的爛熟于心,剛開始時打出上一招還會去想下一招該如何處理,到了后來逐漸熟練,漸漸不去思考,見招拆招。到了現在,敵人一招攻出,他心中便能立時悟出三四招應對之術。他被天教追殺十年,數次都靠這套“無師劍”化危為安。至于為何要叫“無師劍”,便如其名,這套劍法來路混雜,也不能說是誰傳授給他的,都是他自己看了之后自行練會的,也不曾有什么師徒之禮,是沒有師父教的劍法,因此叫“無師劍”。
這套劍法專打攻敵不備,使敵人不知道自己是何門何派,趁他心亂之時趁亂取勝。若是耗得時間長了,敵人便會瞧出他只具其形,不具其勢,勁力變化,內力運轉,大大小小都與原本的門派所教不同。蘇劍云的無師劍是自己所創(chuàng),自然貼合自己,與原本門派的內外用力,皆有不同。饒是如此,威力也可見一斑。強如武面,也會在他手下敗下三招。
此時此刻蘇劍云將這套劍法使了出來,更是出神入化。白衣客精通劍法,這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劍法一出,登時大感興趣,下場拆招。
斗到第九招時,白衣客右手掃過,蘇劍云拿捏不住,木棍落地。白衣客滿是欣喜的說道:“你這招‘萬里天山’使的很好,不過下面那招‘雪封古道’上變化不夠,你年級這么輕,九招之內連使四家不同劍法,每招每勢變化不通之時還懂得自加變化,怎么做到的?”
蘇劍云見他稱贊自己劍法,敵意消減幾分,道:“前輩劍法出神入化,晚輩這些微末伎倆,自然是不夠看的了?!?p> 白衣客道:“別這么說。你剛剛這招‘萬里天山’...”說著右手于空中掃過:“下面要跟著使‘雪封古道’,那就要左手捏住劍柄,右手反握,這樣將劍身直拉下來。臨敵時這般使用,動作太多。你看...”一語即息,食中二指如急電般刺出,在蘇劍云咽喉戳了一下:“這樣便可直取敵首,若不想取人性命,橫刀架頸即可。”
蘇劍云見這式劍招甚為精妙,心中竊喜,問道:“這是什么招數?”
白衣客道:“這是我?guī)焸鲃φ?,名叫‘香蜂叮蕊’?!?p> 蘇劍云心想:“這名字倒是起的文雅,實則是這么一式凌厲的殺招?!眴柕溃骸澳且墙腥吮荛_了呢?”
白衣客一怔:“避開?他決計不能避開。”
蘇劍云道:“若是由您來使出,敵人自然躲避不開??晌矣植皇悄y說會不會讓人避開。要是到時候一擊不中叫人躲開,下一招又不知道使什么招數,就只好束手就擒,那可就差勁之至了。”言下之意,是想激白衣客再多傳幾招劍法。他想天下高人無不是心高氣傲,若是自己招式不及他人,定會想盡方法領創(chuàng)新招用于破敵。劍招叫人避開,也定有新招相連。
白衣客沉吟道:“這...對了,你看?!闭f著跨進一步,連刺三指:“這招‘云燕三返’,一刺敵顎,二刺敵腹,三刺敵足,他決計躲不開。”
蘇劍云心中暗暗喝彩,嘴上卻說:“這招不錯,只是招式太多,記不下來?!?p> 白衣客又連使幾招劍法,蘇劍云站在一旁暗暗記憶,直到爛熟于心。
此時月亮緩緩西移,月光打到白衣客臉上。蘇劍云這才看清原來那白衣客竟然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皓首蛾眉,眉目甚是清秀,長得十分討人喜歡。說話間時不時透出幾句嬌滴滴的江南口音,時不時又會夾雜幾句豪邁干練的北方口音。青絲披散,右頰邊的些許秀發(fā)綁成了個小小辮子,身材欣長,只比蘇劍云低了半個頭顱。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來說蘇劍云也決計不會相信眼前女子竟然身懷如此上乘武功。
白衣客與蘇劍云互拆了一番劍招,見他記得準確無誤,笑道:“好,你已經記住了?!闭f罷還劍歸鞘,抱拳道:“回見?!鞭D身欲行。
蘇劍云適才只顧與她練招,此時見他要走,猛的想起洛澐來,忙道:“留步!”白衣客道:“嗯?”回過身來。蘇劍云抱拳道:“得授劍招,萬分感謝...”白衣客笑道:“你說這個嗎?你我興義相投,這也不算什么?!碧K劍云心想:“你倒大方。”道:“只是尚且不知閣下姓名...”說到這里止住話頭,等待白衣客回話。
哪知白衣客又是一笑:“你我不過萍水相逢,問來亦無多大用處。倘若今后再無相見之日,豈不徒增煩惱?你不識我,我不識你,這樣不也好嗎?”她笑容親切,話中卻無半分親近之意。
蘇劍云本想等她吐露真名,借此判斷她派別身世,再決定該如何奪回洛澐。見她并無理睬之意,只得道:“那位姑娘...”
白衣客道:“我知道,你問我姓甚名誰,只不過關心那位二小姐安危,是吧?”蘇劍云道:“是,不過想知道閣下姓名之誠意倒也不假。”
白衣客不去理他油嘴滑舌,道:“我是奉我?guī)煾钢皝韺⒍〗闼突馗械?。姓名嘛,我?guī)煾覆蛔屚嘎丁!碧K劍云道:“僅憑如此,在下恐怕不能信服?!?p> 白衣客道:“我沒來由的欺騙你個小輩,有何企圖?”蘇劍云道:“...你比我小了六歲也有余了,‘小輩’二字豈可張口就來?”白衣客笑道:“我授你劍法,是不是?不說讓你拜師,尊個前輩,不應該嗎?”蘇劍云道:“天塹地遠,五湖四海窮江水?!卑滓驴偷溃骸暗卣窀邔?,教火輝輝天下荒。我不是天教中人呢,這切口說了沒用?!碧K劍云道:“閣下當屬哪一堂?”白衣客道:“無名堂?!碧K劍云問道:“堂上燒的幾柱香?”白衣客笑道:“無名小卒不燒香,你要玩到什么時候?”頓了一頓,道“你若實在放心不下,便向杜叔叔打聽我好了,我?guī)煾覆蛔屛彝嘎缎彰蓻]說不讓別人透露?!碧K劍云道:“你認得杜景熙?”白衣客不答,道:“只是別說是我讓你打聽的?!闭f罷抱起洛澐,下山去了,再也不出一言。她輕功甚佳,只片刻便不見了身影。
蘇劍云見她說走便走,不給自己留半分反應時間,隱隱有些哭笑不得,低聲道:“臭丫頭?!?p> 趁著夜色,蘇劍云告誡了村口守衛(wèi),連夜了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