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總是說來便來。
幾片樹葉經(jīng)不住雨點的激打,顫了幾顫,翻落著,飄了下來。在泥濘的水洼上點起幾圈漣漪。
漣漪過后,一團新綠裹在了灰泥里。
它似乎是倔強的,不甘的拖拽著身子,想從這片混沌中掙扎出來。終于,它感到自己身下的土地開始震動了,污水晃動著,越發(fā)強烈,越發(fā)明顯。
啪嚓一聲,水坑炸開!
炸聲連響,連最底層的泥都翻了出來!
哦,原來是幾匹馬兒經(jīng)過。
馬蹄奔了幾奔,一馬客喊道:“雨大了,少主,避避再走吧。”
最前首那馬客伸手抹了把臉上雨水,抬頭看天,只見東西南北四面天上黑壓壓的盡是烏云,正無窮無盡般的生產(chǎn)著雨。他吁了口氣,道:“好,再過幾里,咱們到山下歇息?!北娙藨?yīng)了,加鞭趕路。
不出五里,已到了山下。眾馬客使進一家客店內(nèi)。為首那馬客輕輕拉韁繩下馬,將坐騎牽進馬棚,又從包裹內(nèi)取出一塊布來,將馬匹上下雨水擦拭干凈。伸手撫摸馬頸,笑道:“這一路上辛苦你了?!蹦邱R似是撒嬌,又似是埋怨的低嘶了一聲。
馬客笑了笑,拴好馬繩,命人加料磨鹽,回身進了店。
先前入店的眾人都已除去雨蓑斗笠,共坐一桌。蘇劍云若在此處,定然認(rèn)得出其中一人是洛府門客秦音,而另一人乃是幽生谷,其余二人則是在懷化城中有過一面之緣的“陌上公子”顏如玉與世無雙。
秦音見那馬客進來,起身道:“少主,請先坐吧,姜湯已經(jīng)讓熬了。咱們先在此處打尖避雨,另做打算,您看...”
那馬客除下雨蓑,摘下斗笠,正是洛府少主洛天駒。
洛天駒道:“此處尚在湖南境內(nèi),難說不會有天教教眾。雨勢稍小,咱們便即上路?!彼悦妹寐鍧冯x家出走以后,日日夜夜心急如焚,形貌憔悴,神情委頓,與先前相比實在是大大失落。他雖排出莫辭前往追查洛澐下落,但接連十?dāng)?shù)日來毫無消息;想起妹妹看蘇劍云時雙目含情,料來會去尋找,便另請顏如玉世無雙去追尋蘇劍云去向,前幾日收到消息稱已找到了本人下落,連忙南下與顏世二人會和,哪知顏世二人道蘇劍云給兩名武功高強的老婦搶了去,那兩名老婦武功奇高,卻不知是哪門哪派,關(guān)于洛澐,仍是毫無消息。失落之余又收到父親書信,信中道向北天要在福建開辦英雄宴。洛天正正忙于聯(lián)絡(luò)北方群豪與個別要務(wù),脫不開身,要洛天駒代他前去。洛天駒于是便邀請顏世二人,一邊東進,一邊打聽洛澐與蘇劍云下落。
顏如玉見他神情焦慮,出言安慰道:“洛兄莫急,我已另外派人向西打聽令妹消息了?!?p> 洛天駒苦笑道:“多謝顏兄,愚妹性子古怪,我捉摸不透。唉,她涉世不深,現(xiàn)下也不知到了何處,我實在是...”心中一酸,搖了搖頭。
幽生谷不會安慰人,自知說了話也要說錯,便起身四處張望。這客店里客人不多,只坐了兩桌,另一桌客人背對著自己這一眾人,穿的都是尋常衣服,并沒穿戴蓑衣,腳下也不曾有水漬。
幽生谷心中犯奇:“雨下的時候不短了,這地方前不搭村的,他二人怎么不穿雨蓑?”想起馬棚里只有自己一行人騎來的馬匹,那眼前這二人便是連馬都未騎,是走著來的,坐在這里的時候也不會短了,當(dāng)下站起身來,裝作四處觀看,余光向二人不住瞥去。
秦音道:“少主寬心,二小姐身世尊貴,不會有什么事的?!甭逄祚x嘆了口氣,揮手示意他別再言語,道:“私事日后再談。先談?wù)劰掳??!闭溃骸斑@次向老爺子突然舉辦英雄宴,諸位覺得這是何打算?”
眾人料想不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來,沉思片刻,顏如玉率先開口道:“恐怕還是為了對抗天教之事?!?p> 洛天駒點頭道:“顏兄所言,多半不錯。前些日子天教教眾夜襲我府邸,在前院作奇兵佯攻,實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派一位護法襲擊后院,想要劫走澐兒...”說到這里頓了一頓,露出悲傷的神色,隨即又道:“多虧劍云鼎力相助,加上當(dāng)晚青云七俠都在洛陽城中,才沒叫他們得逞?!?p> 秦音道:“事后我與少主曾交談過,天教定然是想劫走二小姐,借此逼迫家主就范。江湖上近來傳言,說雨無正尚在人世,這倒不知真假,您二位常年行走江湖,可曾聽聞?”
顏如玉道:“近來卻有此類傳聞,可誰也難辨真?zhèn)?,但天教教徒行蹤詭秘,難以追尋。我二人有意追查,卻也沒落得什么消息來?!笔罒o雙道:“說來奇怪,那日我們找到蘇兄,得多虧一位陌生人,那人告訴我們?nèi)ヒ凰嗽赫宜?。不過那人倒也真奇怪,他臉上...”
忽聽幽生谷喝道:“狗崽子,尾巴露出來了!”伸手向鄰桌拍落。
那桌上坐有二人,幽生谷手掌尚未拍落,其中一人起手揚處,一柄鐵锏直砸出去。幽生谷伸手入懷,掏出一物橫揮格擋。另一人右手扳住桌底,用力一掀,滿桌碟碗橫飛,幽生谷向旁斜避,退后兩步,使鐵锏那人也退后幾步,護在坐著那人身前。
變故橫生,秦音跟著站起,護在洛天駒身前。
坐著那人道:“江湖上當(dāng)真能人輩出,連洛府一個無名小卒也能有如此眼力,佩服,佩服。不知貴姓尊名可否告知?”
幽生谷道:“廢話不少,你個菜瓜,你爺爺姓什么叫什么,老子便姓什么叫什么。”使鐵锏那人面露怒色。坐著那人卻笑道:“那便無法了?!币暰€從洛天駒等人身上一一掃過“洛府少主洛天駒,‘陌上公子’顏如玉,世無雙,‘雜鼓閑師’秦音。在下孫文心,新任天教五堂之一活水堂堂主。教主圣命,派在下請諸位貴客...”幽生谷道:“請你媽吧!”足上飛起,一湯碗劈面朝孫文心飛去,他二人相距極近,孫文心又只顧言談,更無人料到他會在人說話之際突施偷襲,便只一下,那湯碗已飛至孫文心面前,使鐵锏那人想要攔截,已來不及。
孫文心卻不閃不避,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凌空虛點,那飛碗登時直挺挺的停在空中,微微一滯,啪嚓一聲砸落在地,碎片四散,湯水飛濺。
幽生谷本想淋他一頭湯水,好借此挫一挫他的銳氣哪知竟讓對方借此施展了驚人武功,反而大挫己方士氣,心中暗罵一聲,悄悄握上了另一把兵刃,只待少主令下,立時撲上廝殺。
洛天駒自然也察覺到今日遇上了勁敵,一時不言語,靜觀其變。心想:“天教嗎?此番南下竟然一上來就遇上五堂堂主這等勁敵,怎么辦?以我與顏世二兄,加上秦音相助,姑且還可以與之一戰(zhàn),如此一來使雙锏那人就只能讓幽生谷一人對付,他使的是短柄雙刀,刀輕锏重,兵刃上稍有吃虧。不過他頗為機敏,不至于落入下風(fēng)。天教,天教,對了,澐兒呢?澐兒是否叫他們擄了去?反正如此,何不問問...不,不可,洛天駒啊洛天駒,你真是想澐兒想出了失心病了,若是澐兒并未遇上他們,而讓他們知道她孤身一人,定會想方設(shè)法把她捉了去...”他思緒轉(zhuǎn)的極快,轉(zhuǎn)念又想:“今日若想尋得澐兒下落,如期抵達武夷山,眼前二人,唯有擒之!若是讓他們捉去天教,千事萬事盡皆休矣!”目光陡然間十分凌厲,冷笑道:“家父曾道:‘魔教中人,為禍武林,凡我正派,皆當(dāng)除之!’某雖不才,家父這句戒言,絕不敢有所過忘!正邪殊途,又有何言可談?”站起身來,道:“若要動手,這便請吧!要洛某言聽計從,萬萬不能!”
世無雙笑道:“洛公子深明大義,世某不善言談,但勾結(jié)宵小之事,呵。”顏如玉道:“不錯,這等不齒之事,我二人決計不會沾染半分?!?p> 孫文心道:“洛少爺,這么說吧,倘若我們不知貴方實力如何,定會大派人手以防萬一。但現(xiàn)下這方圓百里以內(nèi)只有我二人坐在此處...”說到這里,臉色變得極是難看:“這決計不是托大,還請三思?!?p> 洛天駒握住佩劍,傲然道:“請?!?p> 孫文心見他單是這么一站,玉樹臨風(fēng),全然不失大家風(fēng)范。心中不自禁的涌起一股敬佩之意,道:“洛少爺名門之后,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在下十年之內(nèi),只怕再難見到如此風(fēng)度之少年英雄,請了!”起身拱手,猛然間向前疾沖,發(fā)掌擊出。洛天駒、秦音、顏如玉、世無雙同時還擊。幽生谷抬手起招,封死了使雙锏那人去路。
雨還在下,似乎永遠也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