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豆腐

　　黃豆是好東西，可以做豆腐，豆花，豆皮，豆干，豆豉……全都是美味。

　　四月準(zhǔn)備做豆腐賣。

　　去水井挑了兩趟水，將水缸灌滿。

　　泡發(fā)了一下午的黃豆，顆顆飽滿圓潤。

　　家里虛的虛弱的弱，于是她忽悠了一個勞動力，張大嬸。

　　“推磨這點小事，哪里需要工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說工錢就見外了?！?p>　　張大嬸很熱情。

　　四月卻堅持給工錢。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活，這活得長期干下去。你要是不收工錢，我可不敢請你幫忙?！?p>　　“四月，你真要做買賣?。俊睆埓髬鸷荏@奇，還有些遲疑，“你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不合適?！?p>　　四月弱弱道：“大嬸，你瞧我們這一家子，我要是不想點辦法，天天坐吃山空，這家早晚得散了。”

　　“哎！都不容易。工錢也別給多了，一天兩個錢足矣?！?p>　　“哪那行。一天至少四個錢，這是說好的。”

　　說服了張大嬸，開工干活。

　　推石磨，煮豆?jié){，瀝豆渣，鹵水點豆腐。

　　最難的就是鹵水。

　　鹵水不可能憑空變出來，本村本鄉(xiāng)也沒有做豆腐的人家。四月只能自己制作鹵水。

　　她要感謝那些年，雖苦，卻讓她學(xué)會了許多許多，想敢都不敢想的知識和技能。

　　張大嬸守在鍋灶邊，親眼看著四月將一碗水倒入瀝過豆渣的豆?jié){里面，就看見散亂的豆?jié){逐漸成型。

　　“四月，你剛才倒進去的是什么？”

　　“鹵水？”

　　“你會做鹵水？”

　　見到四月肯定地點頭，張大嬸忍不住發(fā)問，“你怎么會做鹵水？”

　　四月笑了笑，笑而不語。

　　張大嬸拍拍嘴，“瞧我這張嘴，不該問的不問。這是你的秘密，守著這個秘密，不怕沒錢賺。”

　　第一次，張大嬸感覺到這份工作應(yīng)該可以長期做下去，四月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是說說而已。

　　將豆腐放入簸箕，壓實，明兒一早就拿到鎮(zhèn)上販賣。

　　她躺床上，想著明天要做的事情。

　　小四小五卻偷偷鉆到她的被窩里，“姐，天黑，怕！”

　　兩個小機靈鬼。

　　“只此一次！”

　　小四小五連連點頭。

　　一人霸占她一只胳膊，依偎在她的懷里。

　　小四秋葵望著她，“姐，你真厲害，什么都懂。能教教我嗎？”

　　“我也想學(xué)。”小五滿囤緊隨其后。

　　四月揉揉兩人的腦袋，“想學(xué)什么？”

　　嗯？

　　兩小孩想了想，異口同聲地說道：“什么都想學(xué)?！?p>　　四月替他們計劃了一下，“不如先學(xué)認(rèn)字吧?！?p>　　“姐，你會認(rèn)字嗎？”

　　四月點頭，“讀過幾本書。”

　　小四秋葵都驚呆了，讀書識字是地主家的少爺才能享受的。

　　再一次證明，自家三姐真的很厲害。

　　“姐，你是怎么學(xué)會識字的？”小四秋葵小聲問道。

　　小五滿囤則很崇拜地說道：“三姐這么聰明，還用學(xué)嗎，看一眼就會了。”

　　臭小子，這么小就知道拍馬屁，有前途。

　　“識字這件事啊，說來話長。你們就當(dāng)是從李夫子那里偷學(xué)來的吧！”

　　想起了上輩子，四月的一雙眼睛被血色染紅。

　　父兄從軍中歸來，靠著在軍中的一份恩情，為她安排了一門怎樣看都是極好的婚事。

　　就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

　　嫁了人，幾年后世道逐漸亂起來，她去了城里投奔夫君。

　　魏郡郡城，一座富裕的堅城。卻因為地處軍事要地，短短數(shù)年，遭到了數(shù)次圍攻。

　　最后一次，敵人率領(lǐng)五萬大軍包圍郡城，城內(nèi)人心惶惶。

　　她站了出來，組織城內(nèi)數(shù)萬婦孺老幼為守城的將士提供后勤。

　　柴火不夠，就拆門拆窗，劈桌子砍椅子，從衙門拆到大戶。

　　糧食不夠吃，每個人每天定額口糧，將城里所有的土地都利用起來種植莊稼。

　　大戶的花園，城中空閑的地方，每一寸她都踏遍了，都種上了能種的一切糧食。

　　布匹不夠用，就自己種麻，紡紗織布。

　　大夫不夠用，她就和城中婦女們一起跟著大夫?qū)W習(xí)簡單的是護理知識，盡量減少傷兵的死亡。

　　到了后期，城中青壯大量死亡，女人們也開始上城墻守城。

　　燒金汁，投石塊。

　　拆了大戶家的花園地基，將一塊塊石板挖出來填補城墻空缺。

　　整整一整年，他們成功守城十二個月，卻始終沒能得到支援。沒有一粒糧食的支援，也沒有一個士兵的支援，就連武器也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整整一年時間，靠著一城百姓，終究是城破。

　　對于敵人來說，這一場攻城戰(zhàn)他們損失慘重。所以，當(dāng)城破后，開始了慘無人道的屠城。

　　她猶記得，她提著刀廝殺的場景。

　　那個道士，那個教會她許多知識，總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的年輕的假道士，哇哇大叫著被人一刀斬斷了頭顱。

　　她替半師半友的假道士報了仇，緊接著，數(shù)支長槍捅入她的身體，臨死之前，她盯著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的敵軍將領(lǐng)。

　　她忘不了那張臉。

　　眼中的血色逐漸褪去。

　　守城之戰(zhàn)還未發(fā)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摟緊了小四小五，“早點睡。明兒一早隨我去鎮(zhèn)上擺攤?！?p>　　……

　　天還沒亮，四月就醒了。

　　兩個小家伙睡相很差，一個滾到了她的腳底。一個橫躺著，四仰八叉。

　　她小心翼翼起床，洗漱干凈，前往四大爺家。

　　袁四爺，村里的富戶，住著村里唯一一棟青磚瓦房。她從袁四爺家租了一輛騾車，一天兩個錢，還要負(fù)責(zé)騾子的伙食。

　　從村里到鎮(zhèn)上十幾里地，帶著貨物，最好還是用騾車運輸，省時省力。

　　只要多賺點錢，這點本錢就回來了。

　　豆腐都裝在籮筐里面，然后將籮筐架在騾子身上，叫上小四小五一起出發(fā)。

　　出發(fā)的時候，東邊正在吐魚肚白。

　　勤快的人已經(jīng)在田里面干活。懶惰的人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騾子不怎么聽話，四月急得額頭冒汗。

　　“騾子不是那么趕的，我來幫你。”

　　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來，回頭一看是同村的小子，孫安。

　　孫安木著一張臉，他接過繩子，鞭子一揮，騾子噠噠噠小跑起來。

　　四月急忙跟上，“謝謝?。　?p>　　“嗯！”

　　孫安不擅言辭，都不敢拿正眼看四月，只敢偷看。

　　四月主動說道：“我去鎮(zhèn)上賣豆腐，你去做什么？”

　　“幫人蓋房子?！?p>　　四月想起來了，孫安是個手藝人，他不僅會蓋房子，他還會木工活。

　　后來這人怎么樣了？

　　她有些記不清楚。

　　幾年后，村里遭遇了兵災(zāi)，亂兵一把火燒毀了村子，燒毀了鎮(zhèn)子。

　　方圓十里八鄉(xiāng)淪為了白地，好多人都死了，活著的人都出去逃荒。

　　莊稼地里面沒有了莊稼，全是荒草。村里沒有了人煙，淪為野獸的撒歡場。

　　唯一慶幸的是，家里人被她提前接到城里居住，躲過一截。

　　四月猛吸一口氣，心都是涼的。

　　片刻之后，她對孫安說道：“你手藝那么好，有沒有想過去郡城，去州府，甚至去京城做活?？梢話甑礁嗟腻X?！?p>　　孫安搖頭，“在村里挺好。你不喜歡村里嗎？”

　　村里太弱了，沒有城墻。亂世一來，所有人都將淪為豬狗。

　　去城里，有城墻守護。

　　“我？我以后肯定會離開村里?！彼脑氯绱苏f道。

　　孫安聞言，神情有些黯然。

　　兩人沉默著來到鎮(zhèn)子。

　　四月要請孫安吃早飯，孫安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放下騾子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