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話︱劍法要訣

　　就是這一絲暖意，被竹千代敏銳地捕捉下來、并籍此察覺到了對方的心跡。

　　這種轉(zhuǎn)瞬即逝的眼神，在他前身曾看過的那些動漫、日劇、時代劇里并不罕見，甚至在穿越之前，他的前身為了寫好日系古代背景的輕小說，還用心看了兩部韓國古裝劇。

　　在這些作品里，與冰冷不馴人設所形成強烈反差的，就正在于角色們不經(jīng)意流露的眼神。

　　這些角色偶爾表露的眼神或者溫暖、或者淚光盈盈、或者強忍感情，與自身人設形成了明顯對比，因此才更讓觀眾印象深刻。

　　因為恰好看到忠明這轉(zhuǎn)瞬一逝的溫暖眼神，竹千代由此斷定：對方心里的情感正在向他傾斜。

　　或許這也足以解釋為什么在兄弟倆當中，忠明惟獨只邀請了他來劍道場加課。

　　但只是這樣揣測也還不夠，竹千代還希望能更明確一些。

　　于是他索性拋開所謂的人際相處密訣，徑自向?qū)Ψ秸f出了心底的想法。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忠明師范。”

　　“少主請說?！?p>　　“你教過我父親劍術(shù)、現(xiàn)在同為我和國松丸的劍術(shù)師范，為什么在比試里發(fā)現(xiàn)國松丸對我有殺意以后，會邀請我到這里傳授居合斬呢？”

　　“少主的意思是？”

　　“那我就再說得明白一點吧！你已經(jīng)獲得了我父親的肯定，如果想要確保仕途順暢，難道不應該更順著我父母的喜好行事么？”

　　“……”

　　“而大家都知道在我們兄弟之中，現(xiàn)在最受寵、也最得父母疼愛的就是國松丸了。你額外傳授了我劍法，難道不怕被國松丸一派發(fā)覺后，引起他們的不滿么？”

　　忠明并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他右手的大姆指從劍柄一路滑向劍身，輕輕地、舒緩地撫摸著劍身，仿佛在撫摸情人光滑的肌膚似的。

　　他和竹千代一樣，都試圖從彼此對視的目光里，判斷出對方的秉性和想法。

　　但相較于竹千代，他那冷傲的外表，似乎更能夠隱藏住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

　　竹千代沒再追問下去。

　　既然已經(jīng)問出了心中的迷惑，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相較于前身的輕微社恐、還有原主的人際疏離，現(xiàn)在他能邁出這一步，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步。

　　至于忠明是否回答、或怎么回答，那是對方的自由和權(quán)利，反而顯得不是那么重要。

　　但或許正是這種心態(tài)，才讓他顯露出不以為意的輕松模樣，而這種舒散隨性的姿態(tài)，恰恰觸動了不喜歡受規(guī)則束縛的忠明。

　　于是對方終于接過他的提問，繼而作出了回答。

　　“是喲，為什么我在情感上會更偏向你呢？聰明人都知道，其實倒向國松丸大人那邊，對一名幕臣來說會更有利吧？”

　　“但是少主啊，雖然名利與權(quán)勢確實能改變很多人和事，但它們卻無法束縛住人心。”

　　“人的心是自由的。我也不曉得怎么回事，只是比起那個外表乖巧俊秀、眼里卻滿是暴戾之色的國松丸大人，我更喜歡處世隨性、有人情味的你。”

　　“如果非要解釋我為什么會偏向你的話……我想我只是，照著內(nèi)心的意愿去做罷了，就只是這樣而已?！?p>　　話語告一段落以后，忠明定睛看了竹千代好一會兒，這一次，發(fā)問的人換成了他。

　　“對于我的這份回答，不知道少主你還滿意么？”

　　“我覺得非?？尚牛∫埠苤x謝你能告訴我這些心里話！啊——聽得我又重新抖擻起精神來了?！?p>　　竹千代舒展著酸痛的四肢，咧嘴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元氣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忠明顯然也發(fā)覺到了這一點。

　　“那么少主，你還能再練一會居合斬么？”

　　“??？！現(xiàn)在嗎？！”

　　“是的。你剛見識過居合斬的整套動作，也聽了它的奧義，現(xiàn)在是時候再深化一會了，行嗎？”

　　“也不是不行……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接下來，請少主仔細看好我的動作、并同時照著也演練一遍?！?p>　　沒有多余的交談，也不做任何無謂的鼓勵與打氣，得到竹千代應允的忠明，單刀直入地帶著他進入了實際演練的第二度環(huán)節(jié)。

　　照著忠明的指導，兩人分別右手持劍重新回到劍道場中央。

　　雙方保持著約有六大步的距離，在對峙下穩(wěn)然正坐，然后把劍放到身旁右側(cè)，各自向?qū)Ψ礁┥硇辛艘欢Y。

　　接著他們以右手執(zhí)劍，保持著劍刃向上、劍柄向前、劍尖向后垂下的姿態(tài)，又往后退了三大步的距離，再朝著彼此行了一次先前的俯身禮。

　　這套復雜的禮式完成后，兩人將竹劍在左腰別緊，竹千代觀察到對方左手緊握著劍柄，而大拇指則勾住劍鍔，并且將劍緊靠在腰際間。

　　他也活學活用地照搬了忠明動作的神髓。

　　“如果用的是劍，兩手要穩(wěn)實地靜握住劍柄和鞘口，拔劍時左手握住鞘口，左肘這時候務必要充分后拉，這個拔劍動作稱為‘鞘引’?！?p>　　演示了一遍握劍動作以后，忠明心無旁騖地盯著竹千代，觀察著他的每一個舉動。

　　忠明展現(xiàn)出的極致專注力，甚至讓他認為就連自己的每次呼吸頻率，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接下來，我要拔劍了?！?p>　　“居合斬的要訣，在于瞬間看出敵人的破綻，并搶在對方攻擊之前、迅速移動到他身前毅然出手，但瞬息的高速拔刀當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這對反應能力、身體的靈活性、眼力的敏銳度，都有著極致的要求。”

　　“并且，還必須善于把握戰(zhàn)局里的時機，一劍就能擊潰對方，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在徐徐說完拔劍要領后，忠明瞬即將左腰移靠向右腿的腳跟方位，繼而抽出竹劍。

　　他的整套動作都被刻意一再放慢，所以這次竹千代總算能夠看清整個過程。

　　于是他也學著對方，讓劍保持在左耳高度的水平線狀態(tài)，同時右手肘向內(nèi)微彎，接著將劍迅速振舉到頭頂，瞬即在踏出右腳的同時，毫不猶豫地舉劍由正面劈下！

　　他們都同時朝對方劈出了這一劍。

　　彼此都是在慢動作后出手，盡管速度已被刻意延緩了許多，但忠明的劍氣仍猶如颶風般朝竹千代拂面而來。

　　竹千代要持劍相抵，再奮力一揮，才總算化解了這來勢洶洶的劍氣。

　　“怎么樣？你掌握到要領了么？”

　　忠明才剛發(fā)問，就迅即又拔劍再演示了一遍。

　　這次的速度只放慢了三分之一，但也足夠讓靜立在一旁的竹千代看得明白。

　　他從對方的拔刀動作開始捕捉，似乎逐漸領悟到居合斬的要訣——

　　忠明拔劍速度起初沉穩(wěn)靜邃，至中段時速度突然變快，等到竹劍離身時，再以比疾風和閃電更快的速度迅速橫切。

　　“是，我想我大概可以回答你的提問了，忠明師范?！?p>　　竹千代凝視著重新被別回對方腰畔的竹劍，正色回應。

　　“順序似乎是‘穩(wěn)、破、急’，尤其拔劍部分是制敵先機，也是發(fā)揮一擊必殺的關鍵所在?！?p>　　“不愧是大御所大人的長孫，你真的很有天賦?！?p>　　忠明隱約露出些許意外的神色，隨后滿意地點了點頭，雙腳緩緩往后退了兩步。

　　“這堂課的最后，我要再傳授你一記斜切?！?p>　　“斜切？”

　　“居合斬是實戰(zhàn)劍法，它拋棄了日本傳統(tǒng)劍道里的復雜動作，講究在最短的距離里用最快的時間斬殺敵人，斜切就是最有張力的一記襲擊?！?p>　　他的話音未落，便已再次拔劍。

　　在同樣被刻意放慢的動作里，竹千代得以看清忠明的斜切技巧，是持劍從敵人的左右兩肩向下刺劃，看起來很像僧侶袈裟前襟的線路。

　　“對于這記斜切，少主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啊，如果非得說有什么發(fā)現(xiàn)的話，我覺得它斬擊的方位和僧侶袈裟前襟的線路很像?！?p>　　“哈哈哈，少主好眼力！所以斜切又被稱為‘袈裟斬’，它會將敵人送到極樂凈土去?！?p>　　“將敵人送到……極樂凈土去嗎？”

　　竹千代回味著忠明的話，這句別有深意的話非常玄妙，他覺得要仔細思量才能真正讀懂。

　　在見識并親身學習了如此卓絕的劍法之后，他對眼前的這位劍術(shù)師范又有了全新的認識、并且還發(fā)自內(nèi)心地平添了幾分尊敬。

　　“今天的劍道課到此結(jié)束。少主，謝謝你能抽身前來，也算圓了我心里的一個念想?！?p>　　“哪里的話，反倒是我要謝謝你呢——額外教了我這么厲害的劍法?！?p>　　“那么少主，你覺得今天這堂劍道課還有趣么？沒辜負你特地趕來的期待吧？”

　　“哈哈哈，如果連這都不算有趣的話，那么到底什么才算有趣呢？”

　　兩人的這場對話，正式為這堂額外增設的劍道課劃下了一個句點。

　　竹千代在離開藝研館時，心情都還保持在輕揚的狀態(tài)。

　　他的這份愉快和興奮，連走在身后的正勝也感受得格外鮮明。

　　“少主?！?p>　　“嗯？”

　　“看來在劍道課后，你的心情變得很好啊，今天的這堂居合斬真是一個滿滿的收獲。”

　　“誰說不是呢？”

　　竹千代回頭朝正勝響亮地吹了聲口哨，歪著嘴角壞笑著繼續(xù)將目光移回前方，邁著輕快步伐走在返回御殿的路上。

　　他的心情當然很好。

　　只要能夠變強，他都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這個復雜危險的局勢里，守護好他最重要的這些伙伴。

　　因為他明白，即使這樣極為稀松平常的聊天，在暗潮洶涌的江戶城，但凡存在一個閃失，就會淪為遙不可及的奢望。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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