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話︱紅蜻蜓的悲戀
“對了信綱,你來之前不是還說想讓柱赫帶著到庭院走走嗎?何不在晚宴開始前,和他一塊出去庭院溜達溜達?”
“也是,被這么一提醒,我的賞園興致又更濃郁了。西島大人,你是否介意陪我到庭院逛逛?”
竹千代事先并沒和信綱溝通過,要對方把柱赫支開這件事。
但對他拋出的任何點子或提示,信綱卻都能接得自然流暢、并且立刻就能執(zhí)行到位。
這是一種極為擅長審時度勢、揣測人心的天賦,信綱正是將這種天賦運用并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對于少主心腹小姓的提議,身為目付的柱赫自然不好推辭,于是便謙和地微微頷首贊同。
“難得松平大人有如此雅興,我自當效勞。園子粗拙,還請松平大人多多包涵?!?p> “客氣了、客氣了,那就有勞西島大人為我講解一下這庭院的構(gòu)思和靈感了。”
在與柱赫交談間,信綱已率先走向了庭院,柱赫不得不加快動作以跟上他的腳步。
于是茶室當中,就只剩下竹千代和幸子兩人。
已經(jīng)是最好的攤牌時機了。
竹千代下了判斷:他必須在柱赫和信綱返回茶室之前,在幸子身上得到他要尋找的答案。
“柱赫真是一個溫厚的男子啊,所謂的‘溫潤如玉’也不過如此吧?”
“他不太擅長表達感情,但很溫柔。這三年來,也實在是辛苦為難他了,要耐心對待我這樣一個病懨懨的妻子?!?p> 竹千代和幸子邊品著抹茶、邊悠然望向在庭院踱步與賞景的柱赫。
兩人的話題圍繞著他進行,氛圍倒有著意想不到的寧馨。
“那么柱赫他,知道你是只蟲獸嗎?”
“蟲獸?對不起,少主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請問蟲獸是什么東西?”
此時在他眼中,幸子又恢復到原先那個端莊素雅的女子形態(tài)。
她正睜著一雙費解的眼睛,試圖從他身上得到這個新名詞的解釋。
“我們都不用再偽裝了吧?反正柱赫現(xiàn)在也聽不到這場對談,為什么不干脆一點呢?”
“請恕我愚昧,少主大人,我是真的不曉得你現(xiàn)在到底在說什么?!?p> “難道你嫁入西島家久了,也早就遺忘自己是只紅蜻蜓了么?”
當聽到“紅蜻蜓”這個詞時,正端起茶杯靠近嘴唇的幸子手不由得一抖,濺出的抹茶落到她的和服上,她連忙掏出手帕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
動作有些狼狽,和她之前落落大方的舉止截然相反,顯示出她的心跡已經(jīng)開始凌亂。
竹千代明白,這就表示她已經(jīng)有了羈絆、已經(jīng)有了不想讓身份泄露的理由,那他就很有必要在這時候再燒上一把火,將她的防備一舉攻破。
“幸子,其實我在決定拜訪西島家之前,就讓信綱仔細調(diào)查過柱赫的情況,這當中自然也包括了你。”
“……”
“你是五年前嫁進西島家,在你剛嫁進來的前兩年里,江戶約有三十二個町發(fā)生過人口失蹤案件,合計有四十八人,平均每個月會有兩人失蹤?!?p> “我不明白少主大人為什么會突然轉(zhuǎn)到這個話題?!?p> “這四十八人的失蹤間隔時間還有一定規(guī)律,平均每隔半個月、或最多十七天,就會出現(xiàn)新的失蹤人口?!?p> 竹千代頓了一下,眸子里涌過惋惜與憤怒的眼神,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幸子。
“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代表你嫁過來的前兩年里,平均每年就有二十四個家庭,為了突然失蹤并且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家人而心碎?!?p> “太可怕了,希望町奉行所的同心們盡快偵破這些案件,好讓失蹤的民眾們平安回歸家庭。”
【注·町奉行所:與中國古代的官府衙門類似,江戶時代也設(shè)置有這樣的行政執(zhí)法機構(gòu)。
町奉行所就是負責管理當?shù)孛耖g的政務、治安以及司法的機構(gòu)?!?p> 【注·同心:在江戶時代,負責庶務、警察等事務的下級公務員。
在他們之下還有被雇傭、但屬于非公務員性質(zhì)的協(xié)警“岡引”,專門負責協(xié)助同心?!?p> “不,他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這也注定了他們的家人今后永遠也會在想起他們時心碎。他們回不了家的原因,想必你心里再清楚不過吧?”
“少主大人……”
“你嫁過來前兩年里失蹤的那四十八人,不都被你捉去填了肚子嗎?”
“之所以每隔半個月或十七天就會有新的失蹤案件發(fā)生,那是因為吃一個人就能讓你保有足足半個月的精力?!?p> “有時候人口失蹤間隔時間會被拖到十七天后,表明你也在有意拖延進食時間。”
“也許在前兩年間,你就開始意識到吃人是件不好的事情?!?p> 幸子沉默。
她仍在癡癡看向領(lǐng)著信綱在庭院漫步的柱赫,看著他時而蹲在花草間細致地講述著些什么、時而又站在小池塘旁低頭看著恣意暢游的錦鯉。
她的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似乎全然沒將竹千代的話放在心上、又仿佛在意圖克制著心緒,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過于明顯的反應。
“你的病情出現(xiàn)在三年前,也就是你嫁到西島家的后三年。那段時間,江戶發(fā)生人口失蹤案件的町被擴大到四十個。”
“但奇怪的是,第三年只失蹤了八個人?!?p> “到了你病情持續(xù)惡化的第四和第五年,曾經(jīng)發(fā)生過人口失蹤案的那四十個町,再也沒有人失蹤過?!?p> “在沒來到西島家前,我一路上還在苦苦思索著這件事。但見到你、尤其親眼目睹了你和柱赫互動、還有望向他的深情眼神之后,我原先所有的分析,就被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
“你嫁進西島家的第三年,也就是所謂病發(fā)的那一年,失蹤人口減少到只有八個人,是由于那時候,你已經(jīng)在拼命約束自己的進食欲望?!?p> “隨著和柱赫相處時間越長、你對他的感情也就越深。他在你心里的份量越重,你就越不想去吃那些和他一樣的人類,因此第三年你只吃了八個人。”
“到了第四和第五年,也就是你病情持續(xù)惡化的最后兩年,導致你不斷衰弱的原因,就在于你已經(jīng)不愿意再吃人了?!?p> “因為兩年來完全沒有真正的進食過、沒能有效地供給身體需要的機能與營養(yǎng),你當然會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西島家請來的醫(yī)生們再高明,當然也查不出這背后真正的原因?!?p> “因為你的人形每天也還在吃著和家人一樣的飯菜,他們診再多次脈也找不到真正的病因?!?p> 一口氣說出了這兩天來的慎密思考與分析,竹千代停了半晌,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
幸子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惆悵與哀傷。
她一直追隨著柱赫身影的視線,也轉(zhuǎn)向了竹千代,她并沒再試圖否認什么。
“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幸子夫人。不……或者我該稱呼你為‘蟲獸紅蜻蜓’?”
“你還是稱呼我幸子吧,少主大人。我已經(jīng)很習慣這個名字了,如果不是這次再見到你,很多時候,我都幾乎快遺忘了自己是只紅蜻蜓了。”
她嘴角掠過一絲輕笑,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在笑,然而那笑容卻比痛哭還更難過和痛苦。
竹千代心情復雜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這只紅蜻蜓吃了那么多人,他卻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痛恨她。
看著眼前這個落寞和無助的女子,他居然還覺得她可憐。
發(fā)覺到內(nèi)心情緒變化的竹千代,也被自己對這只蟲獸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身為人類,我只要一天不吃飯,肚子就餓得不行。但你為了柱赫,整整餓了兩年沒有進食,你一定很喜歡他吧?”
“是的!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簡直到了喜歡得不行的程度?!?p> 幸子用顫抖的手再次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嘗著抹茶。
當她將杯子放下時,眼中早已淚光閃動。
“當初我在京都遇見吳服店宮藤家的女兒幸子時,一眼就相中了這具身體,于是就附身到她身上,將這具身體占為己有了?!?p> “當被家里安排嫁到西島家時,我內(nèi)心還沒有半點波瀾:不過換個地方生存和吃人而已,不管是京都還是江戶,都不是我真正的家?!?p> “當時我心里確實是這樣想的,但當見到柱赫以后,一切都慢慢發(fā)生了變化?!?p> “我們是結(jié)婚當天才見的面,然而這個男人,卻用一種‘結(jié)婚后再戀愛’的心情來對待我。”
“他每天都陪我在庭院散步,有時會拉著我在屋敷町閑逛??吹较嘧R的武士,就興高采烈地上前介紹‘這是我的妻子幸子’?!?p>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總會一臉自豪地那么說?!?p> 她說著說著,嘴角的笑意越深,眼里的痛苦與絕望就越重,更是虛弱地垂下了頭。
“不知不覺間,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愛上了這個男人。”
“每當他奉公的時候,我心里就會計算著離他回家的時間還有多久、到底還要再等到什么時候,我才能再見到他。”
“他真的給了我所能給的全部。”
“在病情加重的這三年里,他從沒放棄過尋找更好的醫(yī)生,一直也很耐心地陪著我,但他肩膀上承載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才會去葭原找那個太夫吧?”
竹千代目光微微一抖,他內(nèi)心的另一層迷惑,也隨著最后這句話得以解開。
他心緒復雜地注視著幸子,征詢地問:“你察覺得到夕舞太夫的存在對嗎?蟲獸之間,是聞嗅得到對方在人類身上、或某種物件里所留有的殘香對嗎?”
“是的,我們聞得到彼此在人類或物件上所染下的殘香。所以從他和夕舞有了肌膚之親后,我就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
兩人都徹底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毫不掩飾地直率相對著。
隨著交談的深入,幸子的悲傷也越發(fā)強烈,幾乎快要將虛弱的她給壓垮了一般。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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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騰飛大人
【《我在德川幕府當少主》小課堂】 作者原創(chuàng):茶茶——天下的貴妃(3) 我們將在好幾章的小課堂聊到的茶茶,是這個故事的后半段所出現(xiàn)的大阪城女帝。 現(xiàn)在我們接著前兩節(jié)小課堂繼續(xù)聊: 秀吉當然無法除去茶茶。 對于內(nèi)心仍舊保留了對織田家情感的秀吉,茶茶既是市姬的女兒、信長的外甥女、也是織田家在世上的血脈,重要的是她擁有不同于內(nèi)府其它女人的聰穎。 當然北政所的謀略與眼界顯然超出茶茶無數(shù)個層級,但茶茶卻擁有北政所不具備的優(yōu)秀:年輕、美麗、不遜。 那幾乎是所有能夠引發(fā)男人征服欲的條件。 對于戰(zhàn)國時代的男人、尤其是眷戀著市姬的秀吉來說,尤其不能抗拒。 這里我們有必要探索一下茶茶的心理,還有在秀吉對她的微妙態(tài)度中,秀吉本人以及北政所的想法。 雖然歷史上對茶茶的評價大多趨向負面,但她本人到底是頗富謀略還是平庸自負,姑且讓我們來探討剖析一番。 茶茶自女童時期起,便歷經(jīng)生死離別,親眼目睹過無數(shù)場慘烈戰(zhàn)役。 尤其是母親市姬與養(yǎng)父勝家自盡,茶茶更是在乳母、也就是日后的大藏卿的教誨下,烙下對秀吉的仇恨。 殺死自己生父長政的是秀吉,雖然是奉舅父信長之命行事,但此后秀吉也奪去了養(yǎng)父勝家的生命,連同母親市姬也一并殉死。